第120章:重逢與新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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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車在崎嶇不平的黃土路上顛簸了幾個小時,終於喘著粗氣,在鎮上的小車站停了下來。淩霜提著沉重的行李下了車,九月初的日頭依舊有些烈,曬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空氣中彌漫著熟悉的、混合著塵土和幹草的味道,耳邊是熟悉的鄉音,嘈雜卻親切。
她正有些費力地想把兩個大行李袋挪到一起,一個略帶遲疑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淩霜?”
淩霜猛地回頭,看見徐瀚飛就站在幾步開外。他像是剛從地裏回來,褲腿上還沾著新鮮的泥點,額頭上帶著細密的汗珠,手裏拎著個舊帆布工具袋。他似乎也沒料到會在這裏碰上,眼神裏有明顯的意外,還有一絲……迅速掠過的不易察覺的局促。
“徐瀚飛!”淩霜的心跳漏了一拍,隨即漾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這麽巧!我……我剛到。”
徐瀚飛快步走過來,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開,落在她腳邊那兩個鼓鼓囊囊、看著就沉甸甸的行李袋上。“我……來鎮上買點農具。”他低聲解釋了一句,聲音有些幹澀,然後不由分說地彎腰,一手一個,輕鬆地提起了那兩個最重的袋子,“我幫你拿。”
他的手指不經意間擦過她的手背,帶著勞作後的粗糙和陽光的溫度,淩霜感覺像被輕微地燙了一下,臉頰有些發熱。“謝謝……”她小聲說,背上自己的挎包,抱起那個紙箱,跟在他身側。
兩人並肩走在回薑家坳的土路上。午後的陽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隻有腳步聲和遠處田野裏隱約傳來的吆喝聲。空氣中流動著一種微妙的、久別重逢的緊張和喜悅。
淩霜偷偷側目打量他。他比記憶中似乎更清瘦了些,側臉的線條更加硬朗,但眉宇間那股沉鬱之氣,似乎被夏日的陽光曬淡了些,添了幾分踏實感。她能感覺到,他也在用眼角的餘光留意著她。
“路上……還順利嗎?”他終於先開了口,聲音低沉,打破了沉默。
“嗯,挺順利的。”淩霜連忙點頭,聲音輕快,“就是車有點顛。”
又是一陣沉默。但這次的沉默,不再是以往書信往來時的寧靜默契,而是摻雜了真實麵對時的、鮮活的心跳聲。
“你……”淩霜深吸一口氣,決定主動打破這層薄冰,“你上次信裏說的,那個用溪水帶動石磨的想法,後來有再琢磨嗎?”
提到這個,徐瀚飛的眼神亮了一下,側過頭看她:“簡單試了試。用木頭做了個小水輪,能轉,但力道不夠,帶不動石磨。想著……或許得改改齒輪。”
“齒輪比的問題?”淩霜立刻接上話,“我同學給的那個示意圖,比例可能還得根據實際水流調整。回頭我把圖找出來,咱們再一起看看?”
“好。”徐瀚飛點了點頭,嘴角似乎有極淡的弧度一閃而過。
就這麽一句關於“齒輪比”的簡單對話,瞬間拉近了距離,找回了書信中那種熟悉的、思想碰撞的感覺。氣氛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走到村口那棵老槐樹下時,淩霜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熟悉的村莊,炊煙嫋嫋,雞犬相聞。她轉過身,麵對徐瀚飛,神情變得認真起來:“徐瀚飛,我……我決定回來了。不走了。”
徐瀚飛提著行李的手微微一頓,目光深邃地看向她,沒有立刻說話,像是在確認她話裏的每一個字。
淩霜迎著他的目光,語氣堅定:“縣農業技術推廣站的工作,我報了名。我想……用自己學的東西,為咱這兒做點實實在在的事。”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卻更清晰,“就像你在信裏說的,腳踏實地。”
徐瀚飛靜靜地聽著,眼神複雜地變幻著,有關切,有擔憂,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幾乎要滿溢出來的理解和讚許。他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好。” 一個字,卻重如千鈞。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聲音裏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支持:“有什麽事,需要搭把手的,就說。”
這句話,平淡無奇,卻讓淩霜的心徹底落到了實處。她知道,這不是客套,這是承諾。
這時,聽到動靜的淩雪和淩宇從院子裏跑了出來,看到淩霜,驚喜地大叫著撲過來:“姐!你回來啦!”
淩霜笑著摟住弟妹,抬頭看見薑大伯和幾個聞訊出來的鄰居也站在院門口,臉上帶著淳樸的笑容。她大聲地、清晰地對大家說:“大伯,叔嬸們,我畢業了!以後就在縣裏農技站工作,不走了!往後,還請大家多指點!”
鄉親們先是一愣,隨即紛紛露出欣慰的笑容,七嘴八舌地說著:“好啊!霜丫頭有出息!回來了好!”“大學生回來幫咱們,太好了!”
在一片熱鬧的問候聲中,淩霜下意識地看向徐瀚飛。他也正看著她,隔著喧鬧的人群,他的目光沉靜而溫暖,像一口深井,映著她的身影。
晚飯是在自家小院裏吃的,簡單卻熱鬧。淩雪嘰嘰喳喳說著村裏的趣事,淩宇則好奇地翻看著姐姐帶回來的書和那些瓶瓶罐罐的標本。薑大伯喝了兩口自家釀的米酒,臉上泛著紅光,對淩霜說:“霜啊,回來好!咱這地方,就缺你們這樣有文化的年輕人!好好幹,有啥難處,跟大伯說!”
淩霜心裏暖烘烘的,連連點頭。飯後,她幫著收拾了碗筷,弟妹睡下後,院子裏安靜下來。夏末的夜風帶著涼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熱。她搬了個小凳坐在院子裏,望著滿天繁星,心裏充滿了對新生活的憧憬和一點點不可避免的忐忑。
這時,她聽到院門外有極輕的腳步聲。她起身走過去,輕輕拉開院門,看到徐瀚飛站在門外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身影模糊。
“還沒睡?”他低聲問。
“嗯,屋裏有點熱,出來涼快涼快。”淩霜側身,“進來坐會兒?”
徐瀚飛猶豫了一下,還是邁步走了進來,但沒有坐,隻是站在院中那棵老棗樹下。月光如水,灑在他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輪廓。
“縣農技站……什麽時候報到?”他問。
“後天就去。”淩霜說,“先熟悉下情況。”
“嗯。”他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斟酌詞句,然後才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些,“基層工作……雜事多,人情世故也複雜。你……別急,慢慢來。”
這話裏的關切,淩霜聽得明白。她心裏一暖,嗯了一聲:“我知道。我有心理準備。”她想起他信裏的那些具體建議,鼓起勇氣說:“你上次信裏說的那些,關於土壤普查、示範田什麽的,我覺得特別好。我想……到了站裏,就先從這些最基礎的做起,你看行嗎?”
聽到她認真考慮並打算實踐自己的建議,徐瀚飛在月光下的側臉線條似乎柔和了許多。“可行。”他肯定地說,“從小處著手,見效快,鄉親們也容易接受。”他頓了頓,補充道:“需要了解各村具體情況,我可以……帶你走走。”
“那太好了!”淩霜欣喜地說,眼睛在月光下閃閃發亮,“有你當向導,肯定事半功倍!”
她的興奮感染了他,徐瀚飛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彎了一下。兩人又聊了幾句關於當地主要作物和常見問題的話,氣氛自然而融洽。
夜漸深,蟲鳴聲愈發清晰。徐瀚飛抬頭看了看天色:“不早了,你路上也累了,早點休息吧。”說完,他轉身準備離開。
“徐瀚飛!”淩霜忽然叫住他。
他停步,回頭看她。
淩霜走到他麵前,從隨身帶著的挎包裏,拿出那個小心收藏的木盒子,打開,取出那疊用牛皮筋紮好的信,最上麵正是他最近寄來的那封。她遞到他麵前,聲音輕柔卻堅定:“這些……還給你。”
徐瀚飛愣住了,看著那疊厚厚的信,眼神裏充滿了不解,甚至有一絲受傷的痕跡。
淩霜看著他,臉上綻開一個溫暖而明亮的笑容:“這些信,陪我走過了最迷茫的時候,給了我最大的力量。現在,我回來了,站在你麵前了。這些‘話’,我想……以後我們可以當麵說了。”
月光下,她的笑容純淨而充滿力量,仿佛驅散了所有的陰影。徐瀚飛怔怔地看著她,又看看那疊信,良久,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冰雪消融,泛起一層極淡的、卻真實存在的暖意。他伸出微微有些顫抖的手,接過了那疊信,指尖與她輕輕相觸,一股暖流瞬間傳遍兩人全身。
他沒有說謝謝,也沒有說任何話,隻是將信緊緊握在手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複雜得如同這漫天的星鬥,有釋然,有感動,有承諾,更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深深的情感。然後,他轉身,大步走進了夜色中,背影卻不再孤寂。
淩霜站在院門口,看著他消失在月光照不到的巷口,心裏充滿了平靜的喜悅。她知道,他們的關係,將告別紙筆的傳遞,開啟麵對麵、肩並肩的新篇章。而他們共同的事業,也將在腳下這片熟悉的土地上,正式啟航。繁星點點,照亮了歸鄉的路,也照亮了充滿希望的新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