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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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並不蠢,隻是受眼界與閱曆所限,想象不出沒見過的東西。
眼下柳玉京將梯田這種屯田整地的概念明晃晃的擺在了他們麵前,他們頓時就醒悟過來:‘還能這樣?’
祝浩川半蹲在柳玉京所壘的土堆前,看著那一層一層的台階式斷麵,隻覺混混沌沌的腦海中似有驚雷炸響,又覺淤塞的七竅好似在此刻通了六竅。
溪伯亦是如此…
他雖是獵戶,但身為部落的首領,同樣也關心農耕這關乎部落生計的大事。
溪伯目光灼灼的問道:“先生,這便是你們山外的屯田之法?”
“……”
柳玉京聞言微微頷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道:“這叫梯田,算是最適合溪山部的屯田之法。”
“好!好!好!!”
祝浩川興奮的撫掌叫好,滿臉通紅的呢喃道:“有此屯田之法,豈不是說我溪山部周邊的這些荒山都可用來農耕?”
“祝兄未免也太過貪心了。”
柳玉京啼笑皆非的說道:“這梯田置備的條件頗多,並非是所有荒山都適合的。”
“……”
祝浩川聞言一愣,問道:“此言怎講?”
“首先是這山勢不可陡峭。”
柳玉京指了指溪山部周邊的幾座荒山,解釋道:“倘若山勢太過陡峭,不僅難以整地,同樣也影響勞作。”
“最適宜置備梯田的便是那種坡度緩,山坡上還算有些平地的小山,無論是整地還是勞作都方便。”
“其次是附近得有水源。”
“屯田費心費力,非朝夕之功,而且屯田後必然也是集中勞作,若是周邊連個穩定的水源都沒有,一旦遇旱,整個部落豈不顆粒無收?”
“再者,離部落也得近。”
“既是集中勞作大批農田,必然會引得一些山中野獸前來糟蹋,若是離部落太遠,隻怕莊稼還沒到收成時節,就會被那些山中野獸糟蹋完了。”
“……”
眾人聽的恍然大悟。
祝浩川看向之前柳玉京所要的那座荒山,隻思量一番,便想到那座荒山確確實實符合坡度緩、附近有水源、離得近這三點。
他略作思量後問道:“先生,屯田這般費時費力,除了利於農耕之外,不知還有何利?”
“還有何利?”
柳玉京沉吟一會兒。
想到時下社會雖趨近原始,但部落與部落之間也會存在一些以物易物的貿易,而最為常見的貿易便是用糧食換鐵器、換治病所需的丹丸等等。
故而就近的幾個部落之間,一般都有相對統一的度量單位以及衡器。
柳玉京並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反問道:“祝兄,不知你今年所種何物?”
祝浩川雖不解他此問何意,卻還是回答道:“黍米。”
“種了多少畝?”
“不足二十畝。”
“畝產多少斤?”
“約莫六十三斤。”
“……”
柳玉京聽到這產量頓時無言,一來是心疼他們的畝產,二來也是心疼那些地。
不過想到他們受眼界所限,那種粗放經營的農耕方式能有的收成就不錯了,和精耕細作自然無法相提並論。
柳玉京沒多感慨什麽,隻問道:“倘若說,有一作物需屯田精心打理,便可畝產六百三十斤,你會種嗎?”
“當然得種!”
祝浩川義正詞嚴的應道:“畝產六百三十斤啊,我種其一畝,都抵得上尋常種十畝了,如何能不種?”
說罷,他後知後覺的突然瞪大眼睛看向柳玉京,驚疑不定的問道:“先生的意思是說,屯田雖然繁瑣,但也能使得畝產倍增?”
“不然屯田為何?”
柳玉京打趣道:“無論是整地屯田,還是填充地氣,都屬精耕細作,若是不能使莊稼高產,又有誰會願意費那心思?”
“原來如此!”
祝浩川解惑後麵露喜色。
“先生!”
溪伯敏銳的抓住了其中關鍵,滿臉關切的問道:“若是按先生所言的精耕細作,卻不知能讓田中農物增產多少?”
“許是兩倍?許是三倍?”
柳玉京搖了搖頭,說道:“具體能增產多少需看方法,實難一概而論。”
“……”
溪伯聞言並未氣餒,而是角度頗為刁鑽的再度問詢:“敢問先生,東土部落農戶治下的田地最高畝產有多少斤?”
“……”
柳玉京聞言似笑非笑的看著溪伯,仿佛看穿了他的小心計。
而溪伯也沒藏著掖著,隻咧嘴一笑,淳樸的笑容中透著幾分奸猾與市儈。
隻不過他的那種奸猾市儈並不引人厭惡,而是那種身為部落首領所獨有的處世智慧。
柳玉京沉吟了一會兒,隻含蓄的說道:“也就五六百斤吧。”
前世,在那位聖人的培育下,高產田裏的水稻畝產已過千斤,即便是低產田的畝產通常也有大幾百斤。
所以這畝產五六百斤之言他並沒有誇大其詞,反而說的還十分含蓄。
隻是他的這份含蓄落在眾人耳朵裏,卻猶如晴天霹靂,更似旱地驚雷。
不僅祝氏一族的那些個農戶,便是溪伯聽到他東土部落農戶治下的田地最高畝產有五六百斤後都被驚的嘴唇囁嚅,說不出話來。
祝浩川那六十三斤畝產本來就往高的說了,如今聽得柳玉京所言,他麵色都白了幾分。
他們夫婦辛辛苦苦操持近二十畝地才夠在養活全家,可與山外農戶一比,頓時差如雲泥……
眾人心中齊齊冒出個想法:‘難道山外麵的世界…已經餓不死人嗎?’
“大家也不必妄自菲薄。”
柳玉京見狀也知他們心中所想,當即笑著寬慰道:“東土部落農戶們種的作物與你們所種的不一樣,等日後時機成熟了,我也可以教你們如何種那種作物。”
“先生真乃天人也!!”
溪伯聞言喜上眉梢,笑道:“能遇先生,實乃我溪山部之福!”
祝浩川聽得柳玉京還有其他高產作物,興奮的老臉通紅,與幾個兄弟對視一眼後,同樣齊齊拱手:“先生大義!”
“……”
見眾人由衷欣喜,柳玉京亦是悵然,便又細心的為他們講解起整地屯田的訣竅。
置備梯田頗為繁瑣。
不僅要挖田基,還得壓實土層並鋪設石基防止滲漏,通過建造多層台階式斷麵,不僅能防止水肥流失,還能增加種植麵積。
而單純的階梯結構難以完全阻擋雨水衝刷和泥土中的肥力流失,還需再修引水渠,以及在斷麵外緣砌出田埂。
引水渠是防暴雨的,而田埂則可使每一層都能形成一個小型蓄水池,將雨水攔截在田內,以此實現自我灌溉。
為堅實耐用,還可用夯土加固田埂,構築擋土牆,一來能防止鬆散的土質被暴雨衝垮;二來也方便開鑿缺口,自行控製田中的水多水少。
當然,水稻僅靠天然雨水灌溉肯定不行。
柳玉京能施法取水,別人可不行。
還得有配套的筒車。
筒車的原理非常簡單,在水源處安置個大木軲轆,在梯田頂層也安置一個,用麻繩鏈接兩端,麻繩綁上竹筒。
缺水時隻需在頂層搖動轉輪,麻繩便會被牽引而上,而下方的竹筒浸入水後同樣也會灌滿水,被繩索牽引著穩穩而上。
等到達頂層時,竹筒自然傾側,下方的水源便會準確無誤的落入最高層的梯田裏,然後由田埂鑿出的缺口流向下方梯田。
由高到低,周而複始。
溪伯的家院中。
柳玉京為眾人講解著屯田種種。
溪伯與祝氏一族的農戶們席地而坐,或是問詢屯田相關,或是提出疑惑。
他們體會過食不果腹,他們目睹過路邊凍骨,故而他們的眼睛裏沒有浮躁,沒有不耐,有且隻有最樸質的期待。
能讓後輩兒孫吃飽的期待……
日光漸漸西垂。
隨著第一個孩子來溪伯家喚父親回家吃飯,結果在門外發現異樣,很快便在他的招呼下又來了更多孩童。
那些孩童們正是喜歡湊在籬笆小院前‘量天’的那一批,此刻他們趴在溪伯家門前,伸著腦袋從門縫中偷看院內。
有人和同伴嬉笑自家老父親也被先生教導了,是不是明兒也要去‘量天’了?
有人豎起耳朵偷聽先生是不是在教長輩們大本事…
此時此刻,院內與院外,務實的農戶與無邪的孩童,他們好似在冥冥之中勾勒出了同一副畫。
一副喚作‘明天’的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