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窗紗，將房間內奢華的陳設一點點勾勒出清晰的輪廓。林未晞睜著眼，聽著身後美人榻上傳來江臨均勻而輕淺的呼吸聲，一夜未眠的大腦卻異常清醒，甚至帶著一種冰冷的亢奮。
    恐懼和憤怒已然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既然“涅槃計劃”的冰山一角已被她窺見，既然她作為“實驗體”的身份已然暴露（或者說，江臨默許了她知曉），那麽，一味地恐懼或攤牌都是最愚蠢的選擇。
    攤牌意味著什麽？意味著觸犯那份“階段終止標準”的第四條——對觀察員產生致命威脅。在力量對比如此懸殊的當下，這無異於自殺。
    她需要時間，需要力量，需要更多的信息。而這一切，或許正可以借助江臨這個“觀察員”的身份來獲取。他不是要觀察嗎？不是要數據嗎？那她就給他數據，給他想要看到的“實驗體”的反應，但真正的目的，是借此麻痹他，反向觀察他，並利用他提供的資源來武裝自己。
    一個“將計就計”的計劃在她心中迅速成型。她要扮演一個有所察覺但尚未完全洞悉真相、在恐懼和求生欲驅使下開始謹慎試探、並努力利用現有資源掙紮求存的“合格實驗體”。這個度必須把握得恰到好處——既要表現出足夠的“擾動效應”以維持觀察價值，又不能過於激進引發“清理”機製。
    打定主意後，林未晞深吸一口氣，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的呼吸變得綿長，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
    她起身的動靜很輕，但江臨幾乎同時“醒”了。他慵懶地翻了個身，麵朝她，桃花眼裏還帶著惺忪的睡意，嘴角卻習慣性地勾起那抹玩世不恭的弧度：“早啊，老婆。昨晚睡得好嗎？”他的目光在她臉上掃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林未晞心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刻意讓眼底流露出幾分疲憊和不易察覺的驚悸（這倒不全是偽裝），聲音有些沙啞：“做了個噩夢，沒太睡好。”她一邊說，一邊走向浴室，恰到好處地避開了他更深層次的觀察。
    “噩夢？”江臨在她身後輕笑，“夢到什麽了？是不是夢到老公我的零花錢又漲了？”
    林未晞關上浴室門，背靠著門板，無聲地冷笑。還在演。好，那我們就看看，誰的演技更勝一籌。
    早餐時，氣氛看似與往常無異。江臨依舊對著手機遊戲攻略指指點點，抱怨著廚師今天火候掌握得不好。林未晞安靜地吃著東西，偶爾回應一兩句，但比平時顯得沉默了些，眉宇間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憂慮。
    “怎麽了？”江臨放下手機，終於“留意”到她的異常，湊近了些，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心”，“還在為昨天的事後怕？還是……林家又有什麽麻煩了？”他問得隨意，但林未晞能感覺到那目光深處的探究。
    來了。試探開始了。
    林未晞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讓自己的眼神看起來坦誠中帶著一絲依賴和不安：“芯創未來的事情，顧宸風不會善罷甘休。我擔心……他還會用更極端的手段。”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昨天那些人……他們好像不是普通的打手。江臨，你……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那些人，還有那個‘夜梟’……”她適時地停住，表現出一種既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真相的矛盾。
    江臨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語氣帶著一種模棱兩可的深意：“老婆，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有些東西，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你隻需要知道，現在有我在，沒人能動你。”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她的臉，但林未晞下意識地微微側頭避開了。
    他的手頓在半空，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臉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晦暗。“至於‘夜梟’……”他拖長了語調，觀察著林未晞的反應，“那是一個很遙遠的名字，一個……連我都需要謹慎對待的存在。你最好，不要打聽。”
    警告，同時也是信息。林未晞心中冷笑。他在暗示“夜梟”的強大和危險，試圖讓她知難而退，同時又撇清自己與“夜梟”的“密切”關係，維持他“中間人”或“保護者”的形象。精湛的表演。
    “我知道了。”林未晞低下頭，用勺子攪動著碗裏的粥，表現出一種被震懾後的順從和隱隱的不安，“我隻是……有點害怕。”
    “別怕。”江臨的聲音溫和了些，帶著一種安撫的意味，“做好你該做的事，芯創未來是個不錯的起點，好好經營。其他的，有我。”他這話，聽起來像是丈夫對妻子的支持，但在林未晞聽來，卻更像是觀察員對實驗體的“鼓勵”和“引導”——去擾動吧，去掙紮吧，讓我看到更多的數據。
    “嗯。”林未晞輕輕應了一聲，不再多說。這場早餐的試探，暫時打了個平手。她表現出了符合預期的“擾動”和“恐懼”，而江臨也給出了他想要傳達的“警告”和“安撫”。
    早餐後，江臨慣例出門“處理私事”。林未晞站在窗前，看著他的車消失在林蔭道盡頭，臉上的脆弱和不安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靜。
    她回到書房，反鎖了門。這一次，她沒有再去碰那個暗格，而是打開了自己的電腦，開始處理新月科技和林家的事務。她需要讓一切看起來都在“正常”軌道上運行。
    她首先聯係了蘇清月。電話裏，蘇清月的語氣帶著擔憂：“未晞姐，你沒事吧？昨天後來……”
    “我沒事。”林未晞打斷她，聲音平靜，“清月，芯創未來的事情必須加快。顧宸風不會給我們太多時間。你那邊關於顧氏非法交易的證據，還需要多久？”
    “最遲明天晚上，我能拿到關鍵部分。”蘇清月回答得很肯定，“但是未晞姐，江臨他……”
    “他暫時還是‘盟友’。”林未晞說得模糊，“先集中精力對付顧宸風。另外，清月，幫我秘密調查一個叫‘章先生’的人，還有他背後可能的資金渠道，要小心，不要引起任何注意。”她需要驗證“章先生”與“夜梟”和江臨的真實關係。
    結束與蘇清月的通話，林未晞又處理了幾件林氏的緊急公務，批閱了新月科技送來的一些文件。她的決策果斷而精準，仿佛昨晚那個發現驚天秘密、幾乎崩潰的人不是她。唯有在簽字停頓的間隙，她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冰冷的銳芒。
    下午，她主動給江臨發了一條信息，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既不過分親近，也不顯疏離，匯報了芯創項目的進展，並“順便”提了一句林家有個海外賬戶最近有些異常流水，想請教他是否了解相關監管政策（這其實是她故意拋出的一個無關緊要的誘餌，想試探江臨對她財務動向的監控程度）。
    江臨的回信很快，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口吻，先是抱怨她在工作時間打擾他“研究遊戲攻略”，然後才看似隨意地提點了兩句政策要點，並“好心”建議她可以把複雜問題交給“專業的財務顧問”（潛台詞：他或者他安排的人）。
    林未晞看著回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看，觀察無處不在，“引導”也無處不在。
    傍晚，江臨回來了，手裏居然還拎著一個精致的蛋糕盒子。“老婆，路過你最喜歡的那家店，給你帶的。”他笑得像個期待表揚的大男孩。
    林未晞看著那盒蛋糕，是她前世偏愛的口味。連這種細節都記錄在案了嗎？她壓下心頭的寒意，露出一個驚喜的笑容：“謝謝老公。”她接過蛋糕，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他的手，感覺到他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很好，他並非全然無動於衷。這場戲，越來越有意思了。
    晚餐時，兩人各懷鬼胎，表麵上卻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和諧。江臨說著一些無關痛癢的趣聞，林未晞偶爾附和，氣氛甚至稱得上“溫馨”。但在這溫馨之下，是洶湧的暗流和無聲的較量。
    深夜，林未晞再次“入睡”。她能感覺到，江臨在美人榻上翻身的聲音比平時多了些，似乎也並非全然平靜。
    在確認他呼吸逐漸平穩後，林未晞悄然睜開了眼睛，望著天花板上華麗的水晶吊燈，眼中沒有絲毫睡意。
    她知道，從她決定將計就計的那一刻起，她就踏上了一條鋼絲。一邊是偽裝被識破、提前迎來“終結”的萬丈深淵；另一邊，則是利用“觀察”不斷壯大自己、最終反客為主的渺茫希望。
    而江臨，這個戴著完美假麵的男人，他在這場自己主導的“觀察”中，是否也有一絲的不確定？他偶爾流露出的那些複雜難明的眼神，究竟是更高明的演技，還是……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對“實驗體”產生的某種超出計劃的“擾動”？
    答案，或許就藏在未來每一個需要精心演繹的白天和無法安然入眠的黑夜裏。
    這場假麵舞會，才剛剛拉開序幕。而舞池中央的兩人，都以為自己是那個引導節奏的領舞者。
    林未晞輕輕翻了個身，麵向窗戶的方向。窗外，城市的燈火徹夜不熄，如同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她緩緩閉上眼，在心中默念：江臨，不管你是觀察員還是別的什麽，這場戲，我陪你演下去。隻希望到最後，你不會後悔，親手將我這顆棋子，放到了棋盤上最關鍵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