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7章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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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裏,買峻睡得並不安穩。
夢裏,他回到了雲頂閣頂層的天台。風很大,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陳國棟就站在天台邊緣,背對著他,身影在風中顯得單薄而孤寂。
“老陳!”買峻喊道。
陳國棟緩緩轉過身,臉上卻沒有五官,隻有一片模糊的空白。
“小峻,”他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空洞而飄渺,“你看,這風……多像當年我們初見時的風啊。”
買峻想走近他,腳下卻像生了根,動彈不得:“老陳,你到底知道了什麽?為什麽要做那些事?”
“為了終結。”陳國棟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歎息,“為了不讓悲劇重演。小峻,你要記住,黑暗的盡頭,未必不是光明。隻是……你要小心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買峻一愣,“誰?”
“嗡——”
刺耳的手機震動聲劃破了夢境。
買峻猛地睜開眼,從床上坐起,額頭上布滿了冷汗。窗外,天色已經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光斑。
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著“李維民”的名字。
“喂?”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買書記,出事了!”李維民的聲音急促而緊張,帶著一絲慌亂,“解迎賓……解迎賓死了!”
買峻的心猛地一沉,睡意瞬間全無:“怎麽回事?”
“就在剛剛,看守所的獄警發現他沒有動靜,進去一看……他已經沒氣了。初步判斷,是……是服毒自殺。”
“自殺?”買峻的眉頭緊緊皺起,“他身上有沒有搜出毒藥?”
“沒有。我們檢查了他全身,包括口腔、指甲,都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物品。那瓶毒藥,就像憑空出現的一樣。”
買峻沉默了。
解迎賓死了?就在他剛剛交代完一切之後?而且死得如此離奇?
這絕不是自殺。
這是一個精心策劃的謀殺。
“現場有沒有可疑人員?”買峻問,聲音裏已經聽不出任何情緒。
“沒有。看守所的監控顯示,昨晚除了定時巡邏的獄警,沒有任何人進出過他的牢房。而且,牢房的門窗都是完好的,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
“我知道了。”買峻站起身,走到窗前,拉開窗簾。外麵的天色陰沉沉的,像一塊巨大的鉛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保護好現場,我馬上到。”
他掛斷電話,迅速換好衣服,簡單洗漱了一下。經過陳雨的臥室時,他停頓了一下,輕輕推開房門。孩子還在熟睡,呼吸均勻而香甜,小臉上帶著一絲恬靜的微笑,仿佛夢到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買峻輕輕關上門,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保護欲。
他必須盡快結束這一切,還孩子一個安寧的世界。
驅車趕往看守所的路上,買峻的腦海中飛速地旋轉著。解迎賓的死,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一條重要的線索斷了。
意味著那些隱藏在幕後的“大魚”,暫時鬆了一口氣。
也意味著,他身邊,有內鬼。
看守所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局長和李維民已經在門口等候,兩人的臉色都異常凝重。
“小峻,你來了。”局長迎上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節哀順變。”
買峻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看守所。
解迎賓的牢房裏,法醫正在做最後的屍檢。屍體還躺在冰冷的床板上,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微笑,眼睛微微睜著,仿佛在嘲笑著所有人的無能。
“死因確定了嗎?”買峻問法醫。
法醫抬起頭,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初步判斷,是***中毒。死亡時間大約在淩晨三點到四點之間。毒藥的劑量很大,幾乎是瞬間致命。”
“毒藥是從哪裏來的?”買峻的目光掃過牢房的每一個角落。這裏除了床板、馬桶,什麽都沒有。
“我們正在查。”法醫搖了搖頭,“目前還沒有發現任何線索。”
買峻走到床邊,仔細觀察著解迎賓的屍體。他的嘴角還殘留著一絲白色的粉末,指甲縫裏也沾著一點同樣的東西。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掰開解迎賓的嘴,仔細查看著他的口腔。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解迎賓的後槽牙上。
那顆牙齒,似乎比其他的牙齒顏色要深一些。
“把他的牙齒撬開。”買峻對法醫說。
法醫愣了一下,但還是照做了。他用工具輕輕一撬,那顆後槽牙應聲而碎,裏麵掉出一個米粒大小的銀色膠囊。
法醫接過膠囊,用鑷子夾住,仔細看了看:“這裏麵,就是***。”
買峻的瞳孔驟然收縮。
原來,毒藥一直藏在這裏。
這是一個標準的間諜手法,一個死士才會用的自殺方式。
解迎賓,什麽時候變成了死士?
“通知所有人,立刻到會議室開會。”買峻的聲音冰冷得像一塊冰。
會議室裏,氣氛壓抑得仿佛能擰出水來。市局的主要領導,看守所的負責人,技術科的專家,都到齊了。所有人都低著頭,不敢與買峻的目光對視。
買峻站在投影儀前,將那顆後槽牙的照片,以及膠囊的照片,一張張投射在大屏幕上。
“各位,”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解迎賓,昨晚淩晨三點,在看守所內,用藏在牙齒裏的***,自殺身亡。”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全場:“現在,我有幾個問題。”
“第一,是誰,在什麽時候,給解迎賓安裝了這顆假牙?”
“第二,這顆假牙裏的***,是誰提供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問題——是誰,給了他自殺的指令?”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沒有人回答。
“我知道,這很難查。”買峻的聲音裏帶著一絲寒意,“但這不是我們不查的理由。我不管他背後的人是誰,有多大的勢力,我都要把他挖出來!”
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從現在開始,成立‘解迎賓死亡案’專案組,由我親自負責,李維民同誌協助。技術科、網監科、刑偵支隊,所有部門,全力配合!”
“是!”眾人齊聲應道,聲音裏帶著一絲決絕。
會議結束後,局長單獨留下了買峻。
“小峻,”局長的語氣裏帶著一絲擔憂,“你打算怎麽查?”
“從頭查。”買峻的眼神銳利如刀,“解迎賓從被捕,到押解回國,再到看守所,每一個環節,每一個接觸過他的人,都給我查!”
“這……”局長皺起了眉頭,“這工作量太大了,而且……可能會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恐慌?”買峻冷笑一聲,“比起讓一個殺人凶手逍遙法外,這點恐慌,算得了什麽?”
局長沉默了。他知道買峻說得對,但他更知道,這樣做,會觸動多少人的神經,會掀起多大的風浪。
“小峻,”局長歎了口氣,“有些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你要考慮大局。”
“大局?”買峻看著局長的眼睛,“讓一個殺人凶手死得不明不白,這就是大局?讓那些躲在幕後的黑手,繼續為所欲為,這就是大局?”
他的話,像一把把利刃,刺得局長無地自容。
“我不是這個意思。”局長避開他的目光,“我是說……你要注意方式方法。”
“我的方式方法,就是查個水落石出!”買峻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如果這會得罪人,會觸動某些人的利益,那我認了!”
他不再看局長,轉身走出了會議室。
走廊裏,李維民正在等他。
“買書記,”李維民遞過來一杯水,“您別太激動,局長他……也是為了你好。”
“我知道。”買峻接過水杯,喝了一口,“但他更應該知道,有些底線,不能碰。”
“那……我們接下來,從哪裏查起?”李維民問。
買峻的目光投向窗外。天色更陰沉了,烏雲壓得很低,仿佛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
“從看守所的內部人員查起。”買峻的聲音冰冷而堅定,“特別是昨晚值班的獄警,以及負責看押解迎賓的人員。我要他們的全部資料,包括家庭背景、社會關係、經濟狀況,以及……他們最近的通話記錄和銀行流水。”
“是!”李維民點頭,“我這就去辦。”
“還有,”買峻叫住他,“通知國際刑警,繼續調查解迎賓的海外資產,特別是他轉移給兒子的那部分。我懷疑,他兒子的下落,可能是一個幌子。”
“明白。”
李維民快步離去,買峻獨自站在窗前,看著外麵陰沉的天色,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解迎賓的死,隻是一個開始。
一場更大的風暴,正在醞釀。
而他,已經站在了風暴的中心。
他掏出手機,翻看著通訊錄,最終停留在“潘嬸”的號碼上。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
“小峻?”潘嬸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慵懶,“這麽早,有什麽事嗎?”
“潘嬸,”買峻的聲音有些低沉,“解迎賓死了。”
電話那頭,潘嬸明顯愣了一下:“死了?怎麽死的?”
“自殺。用藏在牙齒裏的毒藥。”
“牙齒裏的毒藥?”潘嬸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驚訝,“這聽起來……像電影裏的情節。”
“是啊。”買峻苦笑了一下,“所以,我懷疑,他背後有人。”
“你想讓我做什麽?”潘嬸很直接。
“幫我查一個人。”買峻的聲音壓低了,“解迎賓的兒子。他叫解航,十年前被送到國外,據說已經改名換姓。我需要知道他現在在哪裏,在做什麽,和誰有聯係。”
“解航……”潘嬸沉默了片刻,“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裏聽過。”
“你聽過?”買峻的心跳猛地加快了。
“嗯……讓我想想。”潘嬸的聲音裏帶著一絲思索,“好像是在……對了!是在林曉萍的日記裏!”
“林曉萍的日記?”買峻的腦海中,像有一道閃電劃過,“哪一篇?”
“我記不太清了,好像是……1993年5月12日。她提到過一個叫‘航’的男孩,說他是她最好的朋友,還說……他要被送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了。”
買峻的心跳得更快了。1993年5月12日,那正是林曉萍遇害前的一個月。
“潘嬸,”買峻的聲音有些顫抖,“你還能找到那篇日記嗎?”
“應該可以。”潘嬸說,“我回去翻翻。小峻,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麽?”
“我還不確定。”買峻深吸了一口氣,“但我覺得,這個解航,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重要得多。”
“好,我盡快聯係你。”潘嬸的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謝謝。”
掛斷電話,買峻的心依然無法平靜。他走到窗邊,看著外麵已經開始飄落的雨絲,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預感。
他感覺自己已經抓住了什麽,一個關鍵的線索,一個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
他立刻給李維民打了個電話。
“買書記。”
“李維民,你立刻去查林曉萍的日記!”買峻的聲音急促而堅定,“特別是1993年5月12日那一篇!看看她提到的‘航’,到底是誰!”
“是!我馬上去辦!”
買峻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心中充滿了焦躁和期待。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黑暗中摸索了許久的人,終於看到了一絲微光。
一個小時後,李維民的電話來了。
“買書記,我查到了!林曉萍的日記裏確實提到了一個叫‘航’的男孩!”
“內容是什麽?”買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寫道:‘今天,航來找我了。他看起來很不開心,說他爸爸要送他去國外,以後可能再也見不到了。他送給我一隻小海豚的發卡,說這是他最喜歡的玩具。我也把我最喜歡的兔子布偶送給了他。我希望他到了國外,能過得開心。’”
“小海豚的發卡?”買峻的腦海中,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陳雨!”
他猛地掛斷電話,衝出辦公室,開車往家趕。
他回到家時,陳雨剛剛起床,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峻叔叔,你今天怎麽這麽早回來?”陳雨抬起頭,嘴裏還塞著麵包。
“小雨,”買峻蹲下身,看著她的眼睛,“你有沒有一個海豚形狀的發卡?”
“海豚發卡?”陳雨歪著頭想了想,“有啊,在我的首飾盒裏。是爸爸以前送給我的。”
“能拿給峻叔叔看看嗎?”
“嗯。”
陳雨跑進臥室,不一會兒,拿著一個粉色的發卡跑了回來。發卡上,一隻憨態可掬的小海豚,正張著嘴,仿佛在微笑。
買峻接過發卡,指尖微微顫抖。他認得這個發卡。林曉萍日記裏描述的,就是這個發卡。
“小雨,”買峻的聲音有些沙啞,“這個發卡,是你爸爸什麽時候送給你的?”
“我記不太清了,”陳雨想了想,“好像是我很小的時候。爸爸說,這是一個朋友送給他的,他希望我能喜歡。”
“朋友?”買峻的心跳得幾乎要衝出胸膛,“他有沒有說,這個朋友叫什麽名字?”
“好像……叫什麽航?”陳雨努力回憶著,“對,是叫航!爸爸說,航哥哥是個好人。”
買峻徹底愣住了。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林曉萍,解航,陳國棟,解迎賓……
他們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聯係?
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個巨大迷宮的入口,而這個發卡,就是開啟迷宮的第一把鑰匙。
“峻叔叔,你怎麽了?”陳雨看到他臉色不對,有些擔心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沒……沒事。”買峻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峻叔叔隻是……太高興了。”
他將陳雨緊緊摟入懷中,心中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這個秘密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真相,但他知道,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必須走下去。
為了陳雨,為了陳國棟,為了所有那些被卷入這場漩渦的人。
雨越下越大,敲打著窗戶,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買峻抱著陳雨,站在窗前,看著外麵雨幕中的世界,一片模糊。
新的謎團,已經展開。
而他,已經沒有退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