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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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墨色的雲層像厚重的幕布,將月亮遮得嚴嚴實實,隻有幾縷慘淡的星光勉強擠過雲縫,在寂靜的大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寒風卷著枯葉,在空曠的橋洞下打著旋,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暗處低低啜泣,更添了幾分蕭瑟。
大橋底下,一堆篝火劈啪作響,跳動的火焰映亮了周遭不大的一塊地方。
火上架著一隻油光鋥亮的烤雞,金黃的雞皮被烤得微微發焦,不時有晶瑩的油珠滴落,濺在火裏,激起一串更旺的火苗,同時散發出濃鬱誘人的肉香,在冷空氣中彌漫開來。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了好幾塊補丁的破衣裳的年輕小夥,正蹲坐在火堆旁。他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頭發有些淩亂,臉上沾著些許灰塵,卻掩不住那雙明亮的眼睛。
此刻,他的目光緊緊盯著那隻即將烤好的雞,喉結忍不住上下滾動,又咽了口唾沫,鼻尖貪婪地嗅著空氣中的香味,眼裏滿是期待。
這雞是他在鎮上打了一整天零工,扛了幾十袋水泥,累得腰酸背痛才換來的。
特意找了這偏僻的橋洞,就想安安穩穩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
“橋下有火光!肯定是他!抓住那個偷雞賊!別讓他跑了!”
突然,橋洞兩側傳來雜亂的呼喊聲,緊接著,一盞盞手電筒的光柱刺破黑暗,像一條條毒蛇,朝著火堆這邊聚攏過來,將整個橋洞照得如同白晝。
聽到動靜,小夥隻是抬了抬頭,臉上沒什麽慌亂的神色。
他心裏清楚,這雞是自己憑力氣換來的,光明正大,沒什麽好怕的。
要是真偷了東西,他也不會選在這種雖然偏僻、卻也可能被路過的人發現的地方烤。
可他沒當回事,不代表別人會善罷甘休。
沒過多久,一群人便浩浩蕩蕩地圍了過來,男女老少都有,手裏大多拿著棍棒、鐵鍬之類的東西,將他連同那堆火、那隻雞,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
“好啊!果然是你這個偷雞賊!”一個身材微胖的大媽擠到前麵,手裏的手電筒狠狠晃著,語氣惡狠狠的,像是要把小夥生吞活剝了似的。
說著,她幹脆將手電筒的光束直接對準了小夥的眼睛,還特意把功率開到最大。
刺眼的光線讓小夥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眉頭也緊緊皺了起來。
“小子,看你年紀輕輕,好手好腳的,不去學門正經手藝糊口,偏偏幹這種偷雞摸狗的勾當,真是不學好!”旁邊一個中年男人皺著眉,語氣帶著幾分訓斥,仿佛自己就是正義的化身。
“我看這小子就不是什麽好東西,賊眉鼠眼的,肯定不是第一次幹了!別跟他廢話,直接扭送到執法隊去,讓他吃點苦頭!”又有人附和道,一時間,指責聲、謾罵聲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湧向小夥,幾乎要將他淹沒。
麵對這些人的七嘴八舌,小夥起初還能沉住氣,可那手電筒的光實在太晃眼,他抬手擋了擋,語氣平靜地開口:“我說這位大媽,你這手電筒倒是挺亮的。”
他不想跟這些人爭吵,隻盼著他們能冷靜點,聽他解釋清楚。
可大媽顯然不買賬,聽到這話,不屑地撇了撇嘴,鼻孔裏發出一聲冷哼:“嗬,偷了東西還有臉說這個?我看你爹媽就是這麽教你的?哦,不對,說不定你壓根就沒爹媽教,才這麽沒教養、沒規矩!”
她一張嘴就停不下來,嘴裏的話像淬了毒的針,一句比一句難聽,語氣更是咄咄逼人,仿佛要將所有最惡毒的詞匯都傾瀉在小夥身上,才肯善罷甘休。
聽到這裏,小夥原本平靜的眼神明顯暗淡了下去,放在身側的拳頭悄悄握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發出“咯咯”的輕響,在嘈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清晰。
這些人汙蔑他偷雞,他可以解釋;拿手電筒晃他眼睛,他也可以忍耐。
但這個大媽,偏偏要扯上他的爹媽……
“就是個沒爹媽教的野東西,才會做出這種下三濫的事!”大媽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理虧了,更是得寸進尺,聲音又拔高了幾分,尖銳又刺耳。
她說話的時候,旁邊還有幾個人低聲附和著,那些聲音不大,卻像重錘一樣砸在小夥心上,讓他胸口陣陣發悶。
小夥猛地站起身來,原本蹲著的他,此刻挺拔的身軀竟比在場的許多人都要高出一截。
他手臂上的青筋隱隱暴起,眼神一點點轉冷,像是結了層寒冰,直勾勾地對上那道刺眼的手電筒光束,不閃不避,仿佛要將那光線都凍結在半空。
他自小在福利院長大,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爹媽這兩個字,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也是最不能觸碰的軟肋。
這個大媽的話,無疑是在他的傷口上狠狠撒了一把鹽,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怎麽?難道我說中了你的痛處?”大媽被他看得有些發怵,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但嘴上依舊不饒人,再次語出驚人,“你還真是個沒爹沒娘的棄兒?難怪這麽沒家教!”
這話一出,周圍的喧鬧聲頓時小了不少。
有幾個識趣的人,覺得大媽說得太過火,悄悄向後退了退,拉開了點距離,臉上露出幾分尷尬。
大媽的話,實在是太傷人,太讓人心寒了。
可她自己卻毫無察覺,依舊在小夥耳邊喋喋不休,像個不知疲倦的打字機,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尖刺,紮得人鮮血淋漓。
聽著那一句句直戳心窩子的話,小夥隻覺得一股怒火從丹田直衝頭頂,理智的弦一點點繃緊,到了即將斷裂的邊緣。
他決心不再忍讓,緊握的拳頭微微抬起,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空氣中仿佛都彌漫開一絲危險的氣息,連篝火的跳動都似乎變得緩慢了些。
就在他即將忍不住出手的瞬間,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呼喚:“阿染!”
聲音不算太大,卻像一道驚雷,剛好清晰地傳入小夥耳中。
這聲音……好似熟悉!
而且,“阿染”這個名字,是福利院的人對他的稱呼!
他渾身一震,愣在了原地,那股幾乎要衝垮理智的殺心瞬間消散無蹤。隨即,他心裏暗叫一聲不好——這些人才是專門衝他來的!
阿染沒有絲毫猶豫,迅速伸手拿起火堆上已經烤得差不多的雞,也不管燙不燙,滾燙的雞皮燙得他手心發麻,他卻渾然不覺。
轉身就朝著人群最稀疏的地方撞了過去。
他的速度快得驚人,像是一陣風,周圍的人隻覺得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硬生生撞開一個缺口。阿染腳下不停,轉眼就衝出了包圍圈,身影幾個起落,便融入了茫茫黑夜之中,消失不見,隻留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很快也被風聲掩蓋。
等那夥人反應過來,追到近前時,橋洞下隻剩下還在燃燒的火堆,以及空氣中殘留的那股淡淡的烤雞肉香味。阿染早已沒了蹤影。
而這群人,身上穿著統一的白色大褂,胸前印著幾個黑色的醒目大字——“應隆福利院”。
剛一看到這些穿白大褂的人,之前那個罵得最凶的大媽像是見到了救世主,立刻哭喪著臉迎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哎呀!你們可算來了!剛才那臭小子偷了我的雞,被我們堵住了還不服氣,凶得很,差點就要動手殺人滅口了!真是個該天殺的……”
她又添油加醋地把阿染數落了一遍,那些話比剛才罵得還要難聽,簡直把阿染說成了十惡不赦的壞蛋,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聞言,幾個穿白大褂的人麵麵相覷,臉上都帶著幾分不可置信。
他們跟阿染相處了十幾年,深知他的為人。
雖然性子有些孤僻冷淡,不愛說話,但絕不是會主動惹事的人。
偷雞摸狗這種事,或許背後另有緣由,可要說殺人滅口……他們心裏反倒覺得,這事兒未必是假的。
畢竟,剛才那大媽的嘴巴他們也見識了,跟沒把門似的,說話又衝又毒,句句都往阿染最痛的地方戳。
阿染本就是個孤兒,被人這麽指著鼻子罵沒爹沒娘,不動手才怪。
好在他們來得及時,否則真不知道會釀成什麽大禍。
另一邊,阿染一口氣跑出了二裏多地,懷裏的烤雞也涼得差不多了。
他漸漸放慢了腳步,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大口喘氣,隻覺得喉嚨幹得冒煙,渴得不行,連嗓子都快要啞了。
恰好這時,他看到路邊有一戶農家,院子裏還亮著一盞昏黃的燈,在黑夜裏顯得格外溫暖。
阿染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淩亂的衣裳,拍了拍臉上的灰塵,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嚇人。
他慢步走到院門口,輕輕敲響了房門,發出“咚咚咚”的聲響,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過了不一會兒,房門“吱呀”一聲從裏麵打開,一個穿著淺藍色布裙的年輕姑娘探出頭來。
她約莫十六七歲的樣子,梳著兩條麻花辮,垂在胸前,眼睛很大,像兩汪清澈的泉水,帶著幾分淳樸,也帶著幾分警惕。
可當她第一眼看到阿染的模樣——淩亂的頭發,沾滿灰塵的臉,還有那件破舊的衣裳時,還是被嚇了一個激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手緊緊抓著門框,像是隨時準備關門。
阿染察覺到了她的戒備,微微低下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些:“請問……有水嗎?”
姑娘定了定神,仔細打量了他幾眼,見他雖然看起來落魄,但眼神還算清澈,沒有那種凶神惡煞的感覺,不像是壞人,便鬆了口氣,隨即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點了點頭:“有的,你進來吧。”
說著,她側身讓開了門口的位置,將阿染請了進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