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二人並未走遠，於凡人而言，他們仿佛融入了夜色，消失無蹤。但實際上，沈無爭帶著蘇晚晴，正立於城鎮最高的一座古塔飛簷之上，淡漠的目光俯瞰著下方街巷，如同神明俯視蟻穴。
    蘇晚晴尚沉浸在師尊方才那雷霆手段帶來的衝擊與思索中，目光下意識地追尋著那個小乞丐的身影。
    隻見那小乞丐攥著那小塊碎銀，如同握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物，瘦小的身影在昏暗的巷道裏快速穿梭，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和得到銀錢的欣喜。他似乎想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找一個安全的地方。
    然而，他並未察覺，黑暗中，幾雙貪婪的眼睛早已盯上了他。
    當他拐入一條更加偏僻、堆滿雜物的死胡同時，三個衣衫比他稍好些，但同樣麵露凶悍的大乞丐堵住了他的去路。
    “小崽子，跑得挺快啊？”為首一個獨眼乞丐獰笑著逼近，“剛才那位仙師大人賞了你什麽好東西？拿出來給哥幾個瞧瞧？”
    小乞丐臉色瞬間慘白，驚恐地將攥著銀子的手藏到身後，連連後退：“沒……沒什麽……”
    “沒什麽？”另一個瘦高個乞丐眼尖，看到了他指縫間漏出的那一點銀光，眼中貪婪大盛，“是銀子！小子，識相點交出來！免得受皮肉之苦！”
    “不！這是仙師給我的！”小乞丐鼓起勇氣尖叫，試圖從旁邊衝過去。
    “敬酒不吃吃罰酒！”獨眼乞丐罵了一句，一腳狠狠踹在小乞丐肚子上。
    小乞丐慘叫一聲，被踹倒在地，手中的碎銀也脫手飛出，滾落在地。
    三個乞丐眼睛一亮，立刻撲上去爭搶。
    “我的！是我先看到的！”
    “放屁！滾開！”
    他們為了一塊碎銀，竟自己先扭打撕扯起來，狀若瘋狗。
    小乞丐忍著劇痛，爬著想趁機逃走。
    那獨眼乞丐見狀，惱羞成怒，猛地抓起地上一塊半截磚頭，狠狠砸向小乞丐的後腦！
    “小雜種！還想跑！”
    砰！
    一聲悶響。
    小乞丐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倒了下去，鮮血迅速從他腦後滲出，蔓延開來，在冰冷的石板上洇開一片暗紅。他的眼睛還睜著，望著灰暗的天空，殘留著最後的驚恐與不解。那小塊碎銀，就在他逐漸失去焦距的眼前不遠處，閃爍著冰冷微弱的光。
    三個乞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停下了爭搶。
    獨眼乞丐喘著粗氣，扔掉了磚頭，啐了一口：“晦氣！這麽不經打！”
    他彎腰撿起那枚沾了點血漬的碎銀，在衣服上擦了擦，對其他兩人道：“行了，別愣著了，趕緊把這小屍體拖到亂葬崗去！別惹來官差！”
    三人手忙腳亂地抬起小乞丐軟綿綿的屍體，匆匆消失在黑暗的巷道盡頭。隻留下地上一灘尚未凝固的鮮血，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慘劇。
    塔簷之上，夜風吹拂。
    蘇晚晴將這一切盡收眼底，她的手指微微收緊，嘴唇抿得發白。她看著那灘刺目的鮮血，看著那三個乞丐如同處理垃圾般將小乞丐拖走，看著那枚曾帶來希望最終卻招致死亡的碎銀被奪走。
    她原本因師尊出手而覺得痛快的心情，瞬間被一種冰冷的窒息感所取代。
    她下意識地看向師尊。
    沈無爭負手而立，衣袂在夜風中微動，俊朗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淡漠，仿佛下方發生的慘劇與他毫無關係，甚至未能讓他眼中泛起一絲漣漪。
    “師……師尊……”蘇晚晴的聲音有些幹澀，“我們……為何不……”
    “為何不再次出手？”沈無爭接過了她的話，聲音平靜無波，“救他一次，是順手為之，亦是給你看的範例。但他的命，他的運，並非由吾等負責。”
    他的目光從下方的血跡上掃過，落回蘇晚晴身上：“現在，你明白了什麽？”
    蘇晚晴看著師尊那深不見底的眼眸，又看向那空蕩蕩、隻餘一灘血汙的胡同，心中思緒翻騰。
    她明白了師尊的用意。
    第一次出手，是告訴她，遇事可管，但需用絕對的力量碾壓，斬斷麻煩。
    而這第二次的冷眼旁觀，則是告訴她，世事並非非黑即白，善意未必結善果。力量，若使用不當或後續無力，反而可能招致更大的災禍。
    那小塊碎銀，對師尊而言不值一提，卻是凡人乞丐們豁出性命爭奪的珍寶。它救不了那小乞丐的命，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弟子……明白了。”蘇晚晴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成長的沉重，“弱小本身，便是一種原罪。即便得到不屬於自身力量的饋贈，若無力守護，便是懷璧其罪，招災引禍。”
    “今日之事，錯不在師尊贈銀，亦不全在那三個惡丐。”她繼續道，眼神逐漸變得冷靜甚至有些冰冷，“錯在他太弱，弱到連擁有一塊碎銀都成了取死之道。”
    “吾等可以一時興起，改變一件事，卻無法改變這世間弱肉強食的規則。若要真正‘改變’，需要的不是一次次施舍或打抱不平，而是……”她想起了師尊之前的話，“擁有製定規則、讓人不敢輕易作惡的力量。”
    沈無爭微微頷首，眼中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許。
    “善心、憐憫，並非無用，但需以絕對的力量為基石。否則，便是愚蠢，害人害己。”他淡淡道，“今日這課，望你牢記。”
    “是，師尊！弟子謹記！”蘇晚晴鄭重應道。她再看向那灘血跡時，眼中的不忍已漸漸被一種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這個世界，本就如此殘酷。想要活下去，想要守護，想要改變，唯有不斷變強，強到足以碾壓一切規則！
    “走吧。”
    沈無爭袖袍一拂，兩人身影自塔頂悄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隻剩下那巷弄深處的暗紅血跡，在清冷月光下，漸漸凝固、發黑。
    如同一枚烙印，刻在了蘇晚晴初入紅塵的道心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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