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家族危機篇】賬簿迷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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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血汙未冷,算珠凝霜】
    礦洞深處的陰寒與甜腥汞氣,如同跗骨之蛆,即便沐浴更衣,換了潔淨的素色深衣,依舊縈繞在巴清周身。後背被岩石劃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掌心那枚青銅鼎眼烙印卻反常地沉寂下去,隻餘一片冰冷的麻木,仿佛耗盡了力量。她端坐在礦務廳冰冷的黑檀木大案後,案上,一盞孤燈如豆,映照著剛從礦井血汙中帶回的那本薄冊——《丙三井異聞錄·暨楚地丹砂秘術考》。
    冊子扉頁角落,那個墨跡暗沉、卻力透紙背的“斯”字,如同淬毒的針,狠狠紮在眼底。李斯!當朝權相!他的手,竟已如此之深地探入了巴氏礦山,探入了那以人煉砂的青銅巨鼎之秘!夫君巴澤之死,絕非意外,而是觸動了足以顛覆朝野的驚天隱秘!
    “夫人,”侍女小嬋的聲音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捧著一碗冒著熱氣的藥湯,“您後背的傷…還有這寒氣入體,快喝了吧…”
    巴清的目光從那個“斯”字上移開,落在小嬋蒼白的小臉上,聲音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賬房的人,都到了?”
    “都…都候在外廳了,還有…還有幾位礦洞的把頭。”小嬋連忙點頭,眼神裏滿是擔憂,“五叔公…巴稷那邊看守的人回報,他…他昨夜一直在宗祠裏哭嚎咒罵,說…說您汙蔑忠良,要…要請族老開祠堂,用家法…”
    “家法?”巴清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苦澀的藥汁滑入喉管,反而激起了她眼底深藏的戾氣。礦洞裏的青銅巨鼎、人牲獻祭圖、那刻著“斯”字的遺冊,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在心口,卻也徹底點燃了她焚盡一切的決心。夫君的血仇,巴氏的存亡,還有那深埋地底的滔天罪惡,都需要力量去清算!
    而眼下,最快、最直接的刀,便是這礦山命脈——賬簿!五叔公巴稷,便是這賬簿上最肥碩的蛀蟲!斬了他,既能斷李斯一臂,更能充盈庫房,為即將到來的風暴積蓄力量!
    “讓他們進來。”巴清將空碗放下,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清冷,如同冰麵下的暗流。
    【2鐵算盤下,墨痕現形】
    礦務廳厚重的門被推開,一股混雜著汗味、礦塵味和緊張氣息的風湧了進來。七八個賬房先生和礦洞把頭魚貫而入,個個低眉順眼,大氣不敢出。白日裏焚族譜、現蠱卦的餘威尚在,加上巴清此刻雖麵色蒼白,但那雙眼睛掃視過來時,卻帶著礦洞深處帶出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冰冷與煞氣,令人不寒而栗。
    “賬。”巴清隻吐出一個字,手指在光滑的黑檀木案麵上輕輕一叩。
    為首的老賬房錢祿,須發灰白,身體微顫,連忙捧上一摞厚厚的、用麻繩捆紮的竹簡賬冊,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回…回東家,這是礦山近三年…所有進出總賬,庫房盤存,各礦洞產出細目,皆…皆在此處。”
    巴清沒有立刻翻看。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下方眾人。幾個賬房眼神躲閃,額角見汗。一個姓孫的把頭,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衣角,指節發白。
    “錢賬房,”巴清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敲在每個人心頭,“上月,庫房盤存,上品丹砂,賬麵結餘幾何?”
    錢祿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幹澀:“回東家,上月盤存,上品丹砂…結餘六萬七千八百斤。”
    “實際呢?”巴清追問,目光如電。
    “實…實際…”錢祿額頭冷汗涔涔而下,“實際盤存…六萬…六萬五千斤整。”
    “兩千八百斤的虧空。”巴清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何處去了?”
    “這…這…”錢祿支吾著,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旁邊一個矮胖的賬房。
    那矮胖賬房姓周,是五叔公巴稷的心腹,此刻強作鎮定:“東家明鑒!上月…上月暴雨連綿,西三礦洞滲水嚴重,為保礦道,緊急調用了一批上品丹砂混合桐油、糯米漿,用於…用於封堵裂隙!此事…此事五叔公是知曉的!”
    “哦?”巴清眉梢微挑,目光轉向西三礦洞的把頭孫武,“孫把頭,西三礦洞上月用了多少丹砂封堵裂隙?”
    孫武渾身一顫,臉色煞白:“回…回東家…用了…用了約莫…三百斤…”
    “三百斤。”巴清重複了一遍,目光重新落回周賬房臉上,“兩千八百斤減三百斤,還剩兩千五百斤。這又去了何處?”
    周賬房汗如雨下:“還…還有…東家您大婚時…府中采買裝飾、宴席用度…還有…還有給郡守大人的節禮…”
    “大婚是兩年前。”巴清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珠砸落玉盤,“給郡守的節禮,年年皆有定例,從未超過百斤!周賬房,你是覺得我巴清不識字,還是覺得這算盤珠子,打不響你的項上人頭?!”
    最後一句,已是聲色俱厲!
    “噗通!”周賬房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麵無人色!
    巴清不再看他,目光轉向老賬房錢祿:“錢老,你是礦上的老人了。巴澤在時,最信你。告訴我,近三年,賬麵上,有多少丹砂,是‘合理損耗’?又有多少,是‘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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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祿老臉漲紅,嘴唇哆嗦著,渾濁的老眼掙紮了片刻,最終猛地一閉,再睜開時,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決絕:“東家!老朽…老朽糊塗!三年間,僅‘途損’、‘庫耗’、‘礦難撫恤抵扣’等名目下,賬實不符的丹砂…不下三萬斤!”
    “三萬斤!”廳內一片倒吸冷氣之聲!按市價,這幾乎是礦山小半年的純利!
    “去向!”巴清的聲音如同寒鐵。
    錢祿顫抖著手指,指向癱軟在地的周賬房:“大…大半經周順之手,以…以市價七成,分批售予…售予巴郡‘隆昌’貨棧!所得銀錢…盡數…盡數流入五叔公…及其黨羽私囊!”
    鐵證如山!廳內死寂,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巴清身上,等待著她雷霆般的裁決。
    【3殘頁驚魂,楚璽暗紋】
    “拖下去。”巴清的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伐之氣。
    兩個早已候在門外的健壯家丁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將癱軟的周順架了出去,淒厲的告饒聲在門外迅速遠去。
    廳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巴清的目光緩緩掃過剩下的賬房和把頭,聲音冰冷:“自今日起,礦山所有賬目,由錢祿總領,三日之內,重新盤查厘清!凡有虧空,無論涉及何人,一律追繳!凡有隱瞞包庇者——”
    她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周順,便是前車之鑒!”
    “是!謹遵東家之命!”眾人如蒙大赦,又心驚膽戰,連忙躬身應諾。
    “都下去吧,錢老留下。”
    眾人魚貫退出,沉重的廳門再次合攏,隔絕了外界的聲響。偌大的礦務廳,隻剩下巴清、錢祿,以及案頭那盞跳躍的孤燈。
    “錢老,”巴清的聲音緩和了些許,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三萬斤丹砂,流向‘隆昌’貨棧。這‘隆昌’,背後是誰?”
    錢祿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壓低聲音:“回東家,明麵上是蜀中商人張隆昌,但老朽…老朽曾無意間看到過一張夾在舊賬裏的貨單,上麵…上麵蓋的印,不是商印,倒像是…像是官印!花紋很怪,像…像盤著的蛇,又像…像鳥…”
    蛇?鳥?巴清心中猛地一凜!楚地尚鳳鳥,崇巫鬼,王璽圖騰常以鳳鳥、騰蛇為飾!
    “那張貨單呢?”巴清追問,身體微微前傾。
    錢祿臉上露出懊悔和恐懼:“當時…當時五叔公催得急,老朽隻瞥了一眼,就被周順搶去…當場…當場就撕了扔進火盆燒了!”
    燒了!巴清眼底閃過一絲失望,但並未放棄:“賬冊!所有經手過‘隆昌’貨棧的賬冊,尤其是被撕毀、塗抹、或‘意外’損毀的,全部找出來!一片碎紙也不許遺漏!”
    “是!老朽這就去辦!”錢祿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退下。
    廳內重歸寂靜。巴清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閉上眼,礦洞中那青銅巨鼎上的人牲獻祭圖、那“斯”字遺冊、還有這三萬斤流向不明的丹砂…如同無數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旋轉、碰撞。李斯…楚國…丹砂…青銅鼎…
    一條若隱若現、卻足以致命的線索,似乎正在迷霧中浮現!
    不知過了多久,廳門被輕輕叩響。錢祿去而複返,手中捧著一個木托盤,上麵放著幾本邊緣焦黑、明顯被火燒過的殘破賬冊,還有一小撮用白絹仔細包著的、邊緣焦卷的碎紙片。
    “東家,”錢祿的聲音帶著激動和後怕,“找到了!在…在五叔公書房暗格裏找到的!被火燎過,但…但有些殘片還能看!”
    巴清猛地睜開眼,坐直身體:“拿來!”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白絹。裏麵是十幾片大小不一、邊緣焦黑的碎紙片,紙質堅韌,是上好的楮皮紙,上麵墨跡大多已模糊不清,但依稀能辨認出一些數字和貨物品名“丹砂”、“隆昌”、“楚”等字樣。
    她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工具,在碎片中細細翻找、拚湊。突然,她的動作停住了!
    指尖拈起一片隻有指甲蓋大小的碎片。這片碎片位於賬頁的右下角邊緣,被火燒得隻剩一小塊,上麵沒有任何文字,隻有一道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壓痕暗紋!
    巴清將碎片湊近跳躍的燈火,屏住呼吸,借著光線變換角度仔細辨認。
    那暗紋線條極其繁複古奧,雖殘缺不全,但核心部分清晰可見——
    那是一隻昂首振翅、尾羽如火焰般張揚的鳳鳥!鳳鳥的利爪之下,緊緊纏繞著一條扭曲掙紮、鱗甲森然的騰蛇!
    鳳鳥!騰蛇!
    楚國宗室王璽的專屬圖騰!
    而在那鳳鳥與騰蛇交纏的圖案下方,殘留著半枚極其微小、卻清晰無比的方形印痕輪廓!那正是王璽鈐印的痕跡!
    “轟——!”
    巴清腦中仿佛有驚雷炸響!三萬斤丹砂!流向楚國!
    五叔公巴稷,不僅僅是個貪婪的蠹蟲!他竟敢私通敵國!將巴氏賴以生存的命脈丹砂,偷偷輸送給大秦的死敵——楚國餘孽!
    這已不是簡單的貪墨!這是叛國!是足以誅滅九族的滔天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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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困獸猶鬥,暗夜殺機】
    “錢老,”巴清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得可怕,她將那片印有楚璽暗紋的碎片緊緊攥在手心,尖銳的邊角刺入皮肉也渾然不覺,“你親自帶人,持我手令,即刻查封‘隆昌’貨棧!所有賬冊、貨單、往來信函,片紙不許遺漏!所有人等,就地拘押!敢有反抗者,殺無赦!”
    “是!”錢祿感受到那平靜之下洶湧的殺機,渾身一凜,不敢多問,立刻領命而去。
    礦務廳再次隻剩下巴清一人。燈火跳躍,將她孤峭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牆壁上,拉得細長而扭曲。掌心的刺痛和那片碎紙的觸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的神經。
    三萬斤丹砂…楚國…李斯…青銅鼎…
    五叔公巴稷,一個被圈禁宗祠的廢物,絕無膽量也絕無能力獨自完成如此巨量的走私!他的背後,必然站著更可怕的存在!是李斯借他之手,暗中資敵?還是楚國餘孽,通過他這條線,在巴氏礦山深處,謀劃著更大的陰謀?那青銅巨鼎與人牲煉砂的秘術,是否也與楚國有關?
    “砰!砰!砰!”
    急促而沉重的砸門聲驟然響起,打破了夜的死寂!
    “夫人!不好了!”門外傳來家丁頭領趙猛驚慌失措的吼聲,“宗祠…宗祠走水了!五…五叔公他…他不見了!”
    巴清瞳孔驟縮!猛地起身!
    圈禁巴稷的宗祠,失火了?人不見了?
    是滅口!還是…金蟬脫殼?!
    她一把抓起案上那本染血的《丙三井異聞錄》和裝有楚璽碎片的絹包,塞入懷中,同時抄起倚在案邊那柄精鐵礦鎬,大步衝向廳門!
    “召集所有護礦隊!封鎖礦山所有出口!搜!”她的聲音在夜風中凜冽如刀,“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夜色如墨,吞噬了巴山連綿的輪廓。宗祠方向,火光衝天而起,將半邊夜空染成一片妖異的橘紅。火光映照著巴清冰冷的臉,也映照著她眼底翻騰的、比火焰更熾烈的殺意與寒冰。
    賬簿的迷局剛剛撕開一角,露出楚國的獠牙。
    而消失的五叔公,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塊巨石,必將掀起更加洶湧、更加致命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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