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陰謀初現篇】時空漣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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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丹砂瘴·九鼎初鳴】
蜀郡的秋,濕冷已沁入骨髓。巴清裹著玄色狐裘立於巴氏丹穴最深處的“龍脊”礦道前,腳下是斧劈刀削般的萬丈深淵。礦工們懸在浸透桐油的藤索上,身形在峭壁間時隱時現,手中青銅礦鎬鑿擊岩壁迸濺的火星,如同幽冥鬼火在濃霧中明滅。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腥甜氣——那是朱砂原礦與千年水汽、腐爛苔蘚混合發酵後,獨有的、帶著死亡誘惑的丹砂瘴。這氣息鑽進鼻腔,黏在喉頭,讓人恍惚間能聽見地脈深處傳來遠古礦奴的悲鳴。
“夫人,此乃絕地,萬不可再進!”護衛長蒙毅橫臂如鐵閘,擋在狹窄的礦道入口。他身上犀牛皮甲凝結的冰冷水珠,混著灰黑色礦塵,沿著甲葉的雲雷紋蜿蜒流下,如同淌下的血淚。“您細看這霧…”他布滿老繭的手指顫抖著指向礦道深處。那裏,銀灰色的汞霧如活物般翻湧蠕動,濃稠得幾乎凝成實質的觸手,纏繞著嶙峋的黑色岩壁縫隙,貪婪地吞噬著鬆油火把投下的昏黃光線,隻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上月,‘龍睛砂’礦脈深處,三個采砂三十年的老把式,就是被這‘活霧’噬了魂!再出來時…已是互撕至死,指甲摳進彼此的眼窩,屍身上…竟凝出鴿卵大小、殷紅如血的丹砂結晶!”
巴清的目光掠過蒙毅鐵箍般的手臂,落在他布滿血絲、盛滿憂慮的眼底。那憂慮背後,是她此刻同樣如墜冰窟的心境。丞相李斯派來的“協查”官員,昨日已如禿鷲般進駐巴氏丹房核心區域,名為徹查上月礦難,實則步步緊逼,蠶食巴氏在蜀道的丹砂專營命脈。三日前,三艘滿載上品“辰砂”的貨船在巫峽遭劫,手法幹淨狠辣如軍中強弩攢射,不留活口,劫匪遺留的楚式箭鏃無聲指向蟄伏的六國舊貴。新礦脈,是巴氏家族存續的命脈,更是她與鹹陽宮闕中那位至高無上者,進行生死博弈的最後籌碼!若尋不到這“龍脊”深處傳聞中的“血髓砂”礦藏,巴氏百年基業,恐將在這肅殺秋風中,如枯葉般凋零。
“蒙毅,”她的聲音在空曠死寂的礦道中撞出金石般的冷冽,強行壓下喉頭的腥甜與胸中翻湧的焦灼,“若尋不得‘血髓砂’,巴氏基業,撐不過今冬霜雪。你我…皆無退路!”話音未落,她猛地將手中那支燃燒正熾的鬆油火把,狠狠插進岩壁一道不斷滲出冰冷水珠的縫隙中!“嗤啦!”火焰舔舐著濕冷的礦壁,發出爆裂的異響,跳動的火舌將四周嶙峋怪石映照得如同地獄羅刹的獠牙。
就在火把插入岩縫的刹那——
嗡!
巴清隻覺腕間猛地傳來一陣灼骨劇痛!她倏然垂眸,隻見那枚緊貼肌膚、從不離身的殷商古玉玦,此刻竟在幽暗的礦道中透出詭異的溫潤紅光!玉玦上盤踞的螭龍紋路如同被喚醒,絲絲縷縷的、蛛網般的血色細痕,正從深沁的古玉肌理中悄然滲出,沿著古老的溝壑蔓延、搏動,仿佛在無聲地呼喚著深淵中的同源。
“嘶…哢…哢哢…”
霧瘴的極深處,死寂被打破。一種細碎、規律,帶著非人節奏的鑿擊聲,穿透濃得化不開的銀灰色霧障,如同喪鍾的鼓點,精準地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髒上!那聲音蘊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牽引著眾人的腳步,如同牽線木偶般向前挪動。
循著那魔音前行數十步,眼前驟然出現的景象,讓最悍勇的護衛也瞬間臉色煞白,握刀的手滲出冷汗!
十七名礦工,如同被無形的絲線抽離了魂魄,僵直如石俑,矗立在一麵巨大的、泛著青黑色幽光的岩壁前。他們動作整齊劃一,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手中的青銅礦鎬高高揚起,帶著破空的風聲,又狠狠地、精準無比地鑿擊在岩壁的同一處!每一次撞擊,火星如鬼魅般在黑暗中爆開,伴隨著岩壁沉悶痛苦的呻吟,碎石簌簌落下。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臉上沒有任何屬於活人的表情,眼神空洞如同廢棄的礦洞,隻有眼白處彌漫著不祥的、如同水銀凝結的銀翳!
“他們在鑿什麽?!”蒙毅的聲音壓抑著驚駭,青銅劍已然半出鞘,寒光凜冽。
無人應答。礦工們對喝問充耳不聞,隻是機械地重複著那精準到可怕的鑿擊動作。隨著一塊塊巨大的青黑色岩層在礦鎬下剝落,火把搖曳的光,終於刺破黑暗,照亮了他們持續撞擊的目標——
那剝落的岩層之下,並非尋常山岩!赫然是半截巨大無朋、彎曲虯勁的青銅鼎耳!鼎耳表麵布滿繁複獰厲、千年不朽的饕餮紋路,饕餮怒張的巨口中,竟死死咬嵌著一枚濕淋淋的、布滿深邃裂痕的白色甲骨!甲骨被鼎耳上凸起的雲雷紋死死卡住,其上殷紅如血的契刻文字在跳躍的火光下仿佛要滴落下來——那正是上月那場離奇礦難現場,隨著三名礦工屍體一同神秘消失的、刻有“驪山”二字的卜辭甲骨!
“退後!所有人,退——!”巴清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厲聲疾喝,如同驚雷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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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為時已晚!
那深嵌在冰冷岩壁中的巨大青銅鼎耳,仿佛被這聲呼喝徹底驚醒,猛地爆發出劇烈的、肉眼可見的震顫!嗡——!!!一聲低沉、宏大、足以穿透靈魂與骨髓的金屬嗡鳴,如同沉睡萬年的遠古巨獸發出的滅世咆哮,在狹窄逼仄的礦道內轟然炸開、激蕩回旋!音波震得人耳膜刺痛欲裂,心肺如同被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擠壓!
與此同時,那看似沉寂的鼎耳裂縫深處,積蓄了不知多少歲月的、粘稠如汞漿的汞蒸氣,如同找到了宣泄的閘口,化作一條狂暴猙獰的銀灰色巨蟒,轟然噴薄而出!
濃得化不開、帶著刺骨冰寒與濃烈金屬腥氣的銀灰色霧瘴,瞬間吞噬了一切!光線被絞碎,聲音被吞噬,空間被扭曲!蒙毅的驚呼被霧瘴瞬間絞碎成虛無,護衛們拔劍的動作凝固成銀霧中的剪影。巴清隻覺一股源自九幽的極寒猛地刺入眉心,隨即是足以撕裂靈魂的劇痛在顱骨內轟然炸開!視野最後殘存的畫麵,是那枚嵌入饕餮口中的甲骨紅光大盛,如同睜開的血眼!隨即,意識如同斷線的紙鳶,被無邊的黑暗徹底吞噬、拽扯,向著不可測的深淵急速下墜…… 無盡的冰冷與死寂,淹沒了所有感知。
【二、血祭淵·鏡照前塵】
粘稠如墨汁的黑暗,永恒而沉重。
驟然,點點幽綠、飄忽不定的磷火次第亮起,如同鬼魅的眼眸,搖曳著,跳躍著,為這片永恒的混沌勾勒出模糊而扭曲的輪廓。
巴清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個巨大無朋的圓形青銅祭壇中央。腳下是冰冷光滑、刻滿奇異扭曲符文的青銅地磚,寒氣透過靴底直刺骨髓。九尊如同山嶽般巍峨、散發著亙古蒼涼氣息的青銅巨鼎,按某種玄奧莫測的星辰方位,環列祭壇四周,如同九顆沉默的死星拱衛著核心的祭品。鼎身之上,那些繁複獰厲、盤繞糾纏的饕餮、夔龍、雲雷紋路,在周遭彌漫的、令人作嘔的血色光暈中,竟仿佛擁有了生命!它們在蠕動,在無聲地嘶吼咆哮,散發出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與貪婪欲望,仿佛要將祭壇上的一切活物都吞噬殆盡!
每一尊巨鼎之中,盛滿了銀光流轉、粘稠如漿、不斷翻湧沸騰的水銀。水銀之鏡倒映著頭頂那方詭異的蒼穹——那裏沒有日月星辰,隻有一輪碩大無朋、邊緣流淌著汙濁血光的暗紅色月輪!更令人心神俱裂的是,那血月之中,竟清晰地鑲嵌著一尊巨大的、特征鮮明的三星堆風格金麵青銅人頭像!冰冷的黃金麵具覆蓋著整張麵孔,巨大的、倒梯形的菱形眼窩如同通往深淵的甬道,空洞無物,此刻正緩緩淌下粘稠的、閃爍著詭異銀光的汞液,滴滴答答,如同無聲的淚,墜落入下方的水銀巨鼎之中,激起一圈圈無聲卻令人心悸的漣漪。
“獻——人牲——!”
一聲非男非女、宏大而充滿死亡腐朽氣息的嘶吼,如同九天驚雷混合著地府鬼嘯,猛地從虛空最深處炸裂傳來!大地在嘶吼聲中劇烈震顫,無數蛛網般的裂縫瞬間蔓延開來,吞噬著祭壇邊緣。巨大的玄鳥旗幡在無形的、帶著血腥味的狂風中瘋狂舞動,獵獵作響,如同招魂的經幡。視線所及,祭壇之下,是黑壓壓、如同腐爛潮水般湧動的人海——上千名赤身露體、骨瘦如柴、眼神呆滯如同牲畜的奴隸,被手持青銅戈矛、頭戴猙獰鬼麵、動作僵硬如屍的武士驅趕著,麻木而絕望地踏上通往祭壇核心的、被暗紅色粘液浸透的階梯。
祭壇最高處,主祭之位前,一名身材異常高大、身著繁複玄鳥羽紋黑色祭袍、臉上覆蓋著猙獰饕餮青銅麵具的大巫祝,如同雕塑般矗立。他緩緩地、高高舉起手中那柄沉重無比、通體血紅、仿佛被無數代犧牲者鮮血浸透的玉鉞。玉鉞在血月下閃爍著妖異邪魅的光芒,鉞刃的邊緣,似乎還殘留著未曾幹涸的暗紅。
手起!鉞落!
沒有想象中的慘呼,隻有一聲沉悶到令人牙酸的“噗嗤”!一顆因極度恐懼而扭曲的頭顱衝天而起,斷頸處噴湧而出的滾燙熱血,竟在接觸到祭壇冰冷空氣的瞬間,詭異地凝成了一顆顆圓潤飽滿、殷紅如凝固鴿血、閃爍著金屬般冷硬光澤的——丹砂珠!這些血珠叮叮當當地滾落,如同最殘酷的獻祭樂章,紛紛墜入下方盛滿水銀的巨鼎之中,發出“嘶嘶”的輕響,如同活物被投入滾油煎熬,瞬間消融,隻留下更濃鬱、更汙穢的血色在銀液中瘋狂暈染、擴散。鼎中的水銀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翻騰得更加洶湧澎湃,巨鼎發出沉悶的嗚咽。
濃烈的血腥氣、水銀刺鼻的金屬腥氣、還有某種焚燒異骨皮肉產生的焦臭異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摧毀理智的複雜氣息,猛烈衝擊著巴清的五感。她胃裏翻江倒海,踉蹌著後退一步,腳下踩到一個堅硬冰冷的異物。
低頭看去,是半片斷裂的、布滿深邃裂紋的龜甲。龜甲的裂紋之中,竟緩緩滲出暗紅色的、如同半凝固血液的液體,迅速凝聚成一行清晰、古老、帶著無盡怨毒的小篆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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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紂王九年,取汞煉長生,牲三千。”
紂王?長生?牲三千?!
巴清的腦海如同被一道慘白的閃電瞬間劈開!這場景……這九鼎環列……這血腥的獻祭儀式……她猛地想起數月前,她親自押送第一批提煉好的水銀,進入驪山深處那座尚在開鑿的、龐大到令人窒息的帝王地宮時,曾在那初具雛形的核心墓室壁畫上,窺見過極其相似的畫麵!同樣的九鼎鎮守四方,同樣的血祭場景,隻是那高踞主祭之位、接受萬民或者說是亡靈)朝拜的,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神隻或那被唾罵千年的殷商暴君,而是那個頭戴十二旒冕、身著玄色袞服、目光銳利如鷹隼、睥睨天下的身影——大秦始皇帝,嬴政!
這究竟是汞毒侵蝕心智產生的幻象?還是……跨越時空的倒影?是命運輪回的詛咒烙印?還是……那個男人不為人知的、足以焚盡天下的瘋狂野心?!
就在巴清心神劇震、幾乎被這恐怖的聯想撕裂理智之際,祭壇中央,那尊最為巨大、正對著血月、紋飾也最為猙獰的青銅主鼎,突然發出一聲刺耳欲裂、如同千萬根琴弦同時崩斷的“哢嚓”聲!如同某種古老而邪惡的封印被強行撕開!
主祭者手中高舉的、映照著血月冷光的玉璋,微微一頓。他那覆蓋著猙獰饕餮青銅麵具的臉,竟緩緩地、以一種絕非人類所能擁有的僵硬姿態,如同生鏽的機括,一寸寸地轉向了祭壇邊緣、如同誤入此地的看客——巴清!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成冰冷的琥珀。
覆蓋其麵的青銅麵具,在血月的光線下,邊緣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漣漪,竟如同流動的水銀般開始緩緩滑落……
光潔飽滿的額頭……挺直如刀削斧劈的鼻梁……血色盡失、緊抿成一條冷酷直線的薄唇……
當那麵具最終完全滑落,露出其下那張完整而清晰的容顏時——
轟隆!!!
巴清隻覺一道裹挾著九幽寒氣的驚雷直劈靈台!靈魂仿佛被無形的、帶著倒刺的巨手狠狠攥住、碾碎!全身的血液瞬間凍結,四肢百骸僵硬如萬載玄冰!
那雙眼睛!那熟悉的、即便在這地獄幻境中也燃燒著不屈與倔強的眉眼!那道從左側眉骨蜿蜒至顴骨、如同被火焰灼燒留下的深刻疤痕!那緊抿的、在巨大壓力下習慣性抿成一條刻薄直線的薄唇!還有……左頰上那道她熟悉到靈魂深處、幼年時在丹爐旁不慎被飛濺汞液燙出的、彎月般的淺疤!
鏡中花?水中月?不!這分明就是她自己!是巴清!是她此刻蒼白麵容的倒影!
祭壇上,那個與她容貌一般無二、身著玄鳥祭袍的“主祭”,那雙空洞而深邃、仿佛倒映著無邊血海與寂滅星河的眸子,死死鎖定了巴清。紅唇無聲地翕動,一個冰冷刺骨、帶著無盡詛咒與宿命意味的聲音,卻如同千萬根冰錐,直接在巴清的靈魂最深處轟然炸響,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敲擊在跳動的心髒上:
“亡——秦——者——清——!”
“嗡——!嗡——!嗡——!”
九尊巨鼎如同應和這滅世讖言,同時發出震耳欲聾、撼動天地的恐怖共鳴!鼎中粘稠的銀汞之液,如同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毀滅指令,猛地沸騰!咆哮!翻滾!掀起滔天巨浪!銀色的死亡浪潮如同億萬條冰冷滑膩的毒蛇,瞬間漫過冰冷的青銅祭壇,精準而迅猛地纏上了巴清的雙腳腳踝!一股無法抗拒的、源自靈魂最深處的、帶著九幽寒氣的恐怖吸力傳來,要將她拖向那沸騰著無盡血與汞、象征著永恒死亡與瘋狂沉淪的主鼎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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