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謎岸萍蹤

字數:3742   加入書籤

A+A-


    不知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意識如同散落的碎片,時而凝聚,時而飄遠。劇烈的疼痛如同跗骨之蛆,纏繞著每一寸筋骨,撕裂般的痛楚從四肢百骸傳來,最終將寧寒從無邊的混沌中強行拉扯出來。
    他艱難地、一點點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一道有些刺目的陽光,從一扇小小的木窗斜照射來,在空氣中劃出清晰的光柱,無數微塵在光柱中靜謐地飛舞。光線落在身上,帶來些許暖意,驅散了些許墜崖時那徹骨的寒意。
    他眨了眨眼,適應著光線,開始打量四周。
    這是一間極其簡陋的小房。除了一張他正躺著的、鋪著幹草和粗布褥子的硬板床,就隻有一張看起來有些年頭的木桌,和兩把歪歪扭扭的竹椅。牆壁是泥土夯實的,表麵粗糙,掛著幾串早已風幹不知名的草藥,散發出淡淡的、混合著土腥和藥草的氣味。屋頂由茅草和木板搭成,幾縷陽光正從縫隙間漏下,形成斑駁的光點。
    這是哪裏?我還活著?
    寧寒心中瞬間湧起這個念頭,緊隨而來的便是全身那火辣辣的、無處不在的劇痛。他試圖動一下手指,鑽心的疼痛立刻讓他倒吸一口涼氣,額頭上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打碎了又重新勉強拚接起來的陶罐,稍一用力就會再次崩散。
    就在他強忍劇痛,試圖撐起身體,更仔細地觀察環境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一個身影逆著光走了進來。待到那人走近,寧寒才看清,那是一位老者。老者看上去年歲極大,滿臉深深的皺紋如同幹涸土地上的裂痕,記錄著歲月的滄桑。他頭發灰白,用一根木簪隨意挽著,身上穿著一件洗得發白、打著幾個補丁的灰色布衣,身形有些佝僂,但一雙眼睛卻並不渾濁,反而透著一種曆經世事的平和與淡然。
    老者見寧寒睜著眼睛,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訝色,隨即走到床邊,低頭看著他,聲音有些沙啞,卻還算溫和:“小子,你醒了?”
    寧寒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發出的聲音如同破風箱般嘶啞難聽。他掙紮著,用盡全身力氣,想要坐起來。
    “別動,別動。”老者連忙伸出手,虛按了一下,示意他躺好,“你身受重傷,筋骨斷裂了不知多少處,內腑也受了震蕩。我沒什麽大本事,不懂高深醫術,隻能采些尋常草藥給你外敷內服,能不能活過來,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他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很尋常的事情,“我前幾日去山外采購米鹽,在回流灣的江邊發現的你。當時你渾身是傷,泡得發白,就剩一口氣吊著。我看你還有心跳,就把你背了回來。若是你醒不過來,我也隻能在後山挖個坑,讓你入土為安了。”
    寧寒聽著老者平淡的敘述,心中卻掀起了波瀾。回流灣?江邊?自己從那麽高的斷崖跳下,竟然沒有被摔得粉身碎骨,而是墜入了江河,被水流衝到了這裏?這簡直是奇跡!
    他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用嘶啞的聲音艱難地說道:“多…多謝…老人家…救命之恩……”每說一個字,都牽扯著胸腹間的劇痛。
    老者擺了擺手,走到桌邊,倒了一碗溫水,小心地扶著寧寒的頭,一點點喂他喝下。清涼的水滑過幹涸的喉嚨,寧寒頓時感覺舒服了不少。
    “舉手之勞罷了,碰上了,總不能見死不救。”老者放下碗,看著他,那雙平和的眼睛裏帶著一絲探究,“小子,你是怎麽受的傷?看你年紀輕輕,這身傷…可不尋常。你家住哪裏?可還有親人?我好設法通知他們。”
    這個問題如同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中了寧寒內心最深的痛處。青林城的火光,家主決絕的背影,師父擋在追兵前的怒吼,七長老被踹飛時噴出的鮮血……一幕幕畫麵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的理智淹沒。仇恨的火焰在心底瘋狂燃燒,但他死死地壓住了。
    不能暴露!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是寧寒!煉魂宗勢力龐大,耳目眾多,一旦走漏消息,不僅自己必死無疑,寧家所有人的犧牲都將失去意義!報仇!他必須活下去,必須隱藏起來,直到擁有足夠的力量!
    電光火石間,寧寒心中已有了決斷。他臉上適時地露出茫然和痛苦交織的神色,眉頭緊緊皺起,仿佛在努力回憶,最終卻徒勞無功。他抬起那雙因為傷痛和“困惑”而顯得有些脆弱無助的眼睛,看向老者,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和不確定:
    “我…我…想不起來了…老人家,我…我隻記得渾身劇痛,醒來就在這裏了…之前發生了什麽,我家在哪裏,我叫什麽…我…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力地晃了晃腦袋,表現出極大的痛苦和混亂,“一想頭就好痛……”
    “失憶了?”老者聞言,眉頭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他仔細打量著寧寒的臉,似乎想從上麵找出些許偽裝的痕跡。寧寒努力維持著那副茫然無措、因“頭痛”而略顯痛苦的表情,眼神盡量放空。
    看了半晌,老者似乎並未發現什麽明顯的破綻,他輕輕歎了口氣,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些:“唉,看來是傷到頭了,這倒是麻煩。這世道,兵荒馬亂的,記不起也好,少些煩惱。”
    他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索如何安置寧寒,然後說道:“既然你無處可去,什麽都想不起來,若是願意,就先跟著我吧。我這裏雖然清苦,但好歹是‘玄霧宗’的地界,還算安穩。我這把老骨頭,是宗門外圍負責打理東麵這一片藥圃和附近幾處產業的雜役,平日裏也兼管著這邊角處一個小夥房的雜事。你傷好了,若是願意,就在夥房幫幫忙,劈柴、挑水、打掃些雜事,總歸有口飯吃,餓不死。”
    玄霧宗?寧寒心中一動,這是一個他從未聽過的宗門名字。看來自己確實被江水衝到了很遠的地方。他目前重傷未愈,無處可去,隱姓埋名留在此地,借助這看似普通的雜役身份隱藏起來,確實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他臉上立刻擠出感激的神色,雖然牽動了傷口讓他嘴角抽搐,但還是努力說道:“多…多謝老人家收留…我…我願意幹活…隻是我這樣……”
    “無妨,你先安心養傷。”老者擺了擺手,“夥房的活計不重,等你傷好了再說。以後,你就暫時叫我木老吧。至於你…”他看了看寧寒,“既然想不起名字,總得有個稱呼。”
    木老的目光掃過寧寒因為失血和傷痛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臉,隨口道:“看你臉色白的,以後就叫你‘小白’吧,也好記。”
    小白……寧寒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但立刻低下頭,掩飾住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順從地應道:“是…謝木老賜名。”
    木老點了點頭,似乎對安置好寧寒(現在的小白)感到滿意。他站起身,說道:“你剛醒,身子虛,再歇會兒。我去給你弄點吃的和草藥。”說完,他便轉身,佝僂著身子,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間,輕輕帶上了房門。
    房間裏再次恢複了安靜,隻剩下陽光和塵埃在無聲地舞動。
    寧寒,不,現在他是“小白”了,靜靜地躺在床上,身上的劇痛依舊清晰,但那雙原本刻意表現出茫然的眼睛裏,此刻卻銳利如刀,充滿了冰冷的恨意與無比堅定的求生欲望。
    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嚐試內視自己的丹田。氣海之中,那縷本源靈力雖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但並未熄滅。而更深處,那本沉寂的古樸書籍,依舊靜靜地懸浮著,隻是書頁的邊緣,似乎比以往…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極其微弱的溫潤光澤。
    木老…玄霧宗…雜役…夥房…
    這裏,似乎並非看上去那麽簡單。而他那看似隨口說出的“失憶”,真的能瞞過這位看似普通、眼神卻透著不凡的木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