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霧隱灶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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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木老那不算精細、卻足夠及時的草藥敷治和粗茶淡飯的喂養下,五天後,寧寒終於能夠勉強支撐著,顫巍巍地從那張硬板床上坐起,然後,扶著牆壁,極其緩慢地、一步一挪地下了地。
雙腳觸及冰冷而堅實的地麵時,一股虛弱感夾雜著傷口被牽動的刺痛瞬間襲來,讓他眼前微微發黑,不得不緊緊抓住床沿,大口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站穩。他低頭看著自己,身上依舊纏著不少幹淨的布條,掩蓋著下麵縱橫交錯的傷口和淤青,動一動,便傳來陣陣鈍痛和癢意,那是傷口在緩慢愈合的跡象。
這五天,對他而言,既是身體的煎熬,也是心靈的酷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每一分每一秒,腦海中都不受控製地反複閃現青林城衝天的火光、家主寧和祥決絕的背影、師父韓琛擲出丹藥時的怒吼、七長老寧和遠被一腳踹飛噴出的血霧……還有父母最後那聲“寒兒,活下去!”的嘶喊。仇恨如同毒焰,日夜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讓他幾欲瘋狂。
但理智告訴他,必須忍耐。他如今是“小白”,一個失去記憶、僥幸被救的落魄少年。他不能流露出任何與這身份不符的情緒,更不能讓人察覺到那深藏在骨髓裏的恨意與急於恢複力量、複仇雪恥的迫切。
木老每日都會來看他幾次,換藥,送飯,話不多,隻是默默觀察著他的恢複情況。寧寒能感覺到,木老那雙看似平和的眼睛背後,藏著審視。他不敢有絲毫大意,每次木老問起他是否想起什麽,或是談及外界的事情,他都隻是茫然地搖頭,或是以頭痛搪塞過去。
總是這樣被人照顧著,寧寒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種寄人籬下的不安和羞愧。他寧寒,何曾如此無力過?即便前世身為普通人,也從未像現在這般,如同廢人一樣需要他人端茶送水。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寧寒看著窗外灑進的陽光,心中暗道,“必須盡快恢複,必須做點什麽,哪怕是最微末的雜役,也要體現出自己的價值,不能白白受人恩惠。”
於是,在感覺雙腿終於有了一絲力氣後,他扶著牆壁,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出了那間小屋。
屋外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同樣簡陋,晾曬著一些普通的草藥,角落裏堆著柴火。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炊煙和食物混合的味道。他循著味道和隱約的說話聲,艱難地挪到了旁邊一間稍大些的、冒著嫋嫋青煙的屋子前——這裏便是木老負責的那個小夥房。
夥房門口掛著半截舊布簾,寧寒掀開布簾,一股更濃鬱的熱氣夾雜著飯菜的香味撲麵而來。隻見灶台裏柴火正旺,大鐵鍋裏咕嘟咕嘟地煮著什麽東西。幾個穿著粗布衣裙、腰間係著圍裙的大嬸大媽正圍坐在一個小木桌旁,一邊手腳麻利地摘著野菜,清洗著土豆,一邊嘰嘰喳喳地說笑著。
寧寒的出現,讓熱鬧的夥房瞬間安靜了一下。幾位大嬸大媽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突然出現的、臉色蒼白、身上還帶著傷的少年。
一個麵相和善、體型微胖的大嬸最先反應過來,放下手中的菜籃子,走了過來,關切地問道:“哎呦,你就是木老前幾天撿回來的那個孩子吧?叫…叫小白是吧?怎麽這就下地了?傷好些了嗎?”
寧寒努力擠出一個帶著些許靦腆和虛弱的笑容,點了點頭,聲音依舊有些沙啞:“謝謝大嬸關心,好…好一些了。總是躺著,心裏過意不去,想來…看看有什麽能幫上忙的。”他目光落在那些待處理的蔬菜上,“我…我可以幫忙摘菜。”
“哎喲,真是個懂事的孩子!”胖大嬸臉上立刻笑開了花,連忙扶著他,讓他在一個小馬紮上坐下,“快坐下,快坐下,別累著了。摘菜好,這活兒輕省,你就坐這兒慢慢弄。”
其他幾位大媽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開了。
“是啊是啊,看著就讓人心疼,臉色這麽白。”
“木老說你什麽都不記得了?真是可憐見的……”
“不過模樣倒是挺周正的,就是瘦了點。”
一位頭發花白、眼神卻挺精神的老大媽,一邊遞給他一小筐翠綠的野菜,一邊仔細端詳著他的臉,嘖嘖道:“小白啊,瞧你這眉眼,底子不錯,等養好了傷,肯定是個俊後生!有沒有想過以後啊?要不要大媽給你在宗裏物色個仙子姐姐?”
這話一出,其他幾位大嬸都哄笑起來。
“張媽,你就別逗人家孩子了!瞧把小白羞的!”
“就是,宗門裏的仙子們哪是咱們這些夥房的人能高攀的?”
“不過說起來,咱們玄霧宗外門弟子裏麵,確實有幾個水靈靈的姑娘,性子也好……”
寧寒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有些窘迫,臉上不由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他隻能低下頭,裝作專注地摘著手中的野菜,一邊憨憨地笑著,含糊地應著:“大嬸們說笑了…我…我現在這樣,能吃飽飯就知足了…”
他這副害羞又老實的樣子,更是博得了大嬸們的好感。胖大嬸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害,有什麽高攀不高攀的!咱們雖然是夥房的,也是玄霧宗的人不是?小白你勤快懂事,將來未必沒有出息!張媽,你眼光毒,可得給咱們小白留意著點!”
那張媽一聽,更來勁了,湊近了些,壓低了些聲音,神秘兮兮地說道:“我跟你們說啊,前兩天我給西苑那邊送東西,看見一個新來的外門女弟子,那叫一個水靈!聽說靈根資質也不錯,關鍵是沒什麽架子,見人還笑呢!小白,要不要張媽哪天……”
寧寒心中哭笑不得,他大仇未報,身如浮萍,哪有心思想這些風花雪月之事。但他深知此刻自己的人設,隻能繼續維持著那憨厚靦腆的模樣,連連擺手:“張媽,您就別拿我尋開心了…我…我先把這些菜摘完……”說著,手下動作更快了些,似乎想用忙碌來掩飾尷尬。
他摘菜的動作起初還有些生疏和緩慢,但很快便熟練起來。前世作為普通人,這些家務活倒也並不陌生。而且,他敏銳地發現,自己在處理這些普通野菜時,指尖似乎能隱隱感受到其中極其微弱的、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生機氣息。這並非靈力,更像是一種…對植物本身生命狀態的直覺。是那本神秘古書帶來的影響,還是自己穿越後靈魂異變的結果?
他心中念頭轉動,表麵上卻不露分毫,隻是專注地、安靜地做著手中的活計。他那份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做事時的認真專注,讓幾位大嬸看在眼裏,更是喜歡。
“瞧這孩子,做事多踏實。”
“嗯,不毛躁,是個好性子。”
就在夥房內氣氛融洽,充滿煙火氣息的談笑之時,門外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布簾被掀開,一個穿著玄霧宗最低階雜役服飾、麵色有些慌張的年輕男子探頭進來,語氣急促地喊道:“李嬸!張媽!快!執事堂那邊臨時要招待幾位從山外來的客人,讓趕緊準備些精細點的茶點和飯菜送去!要快!”
被稱為李嬸的胖大嬸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擦了擦手,眉頭皺起:“臨時要?這都什麽時辰了!夥房現有的都是粗糧淡菜,哪來得及準備精細的?”
那雜役苦著臉道:“我也不知道啊,是上麵突然吩咐下來的,說客人身份不一般,不能怠慢。執事發話了,讓想想辦法,庫房裏應該還有些存著的靈穀和風幹的低階獸肉……”
夥房裏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緊張和忙碌起來。大嬸們紛紛起身,開始翻找庫房。寧寒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這一切,心中卻是一動。招待山外來的客人?身份不一般?他下意識地豎起了耳朵,手中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進來傳話的雜役目光掃過夥房,似乎這才注意到角落裏多了一個陌生的、臉色蒼白的少年,他隨口問了一句:“李嬸,這小夥子是?”
李嬸一邊翻找著東西,一邊頭也不抬地回道:“哦,他是木老前幾天救回來的,叫小白,傷了腦袋,記不得事了,現在在咱們這兒幫忙。”
那雜役“哦”了一聲,沒太在意,又催促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然而,寧寒的心,卻因為這句看似平常的問話,微微懸了起來。他低著頭,看著手中翠綠的野菜,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玄霧宗…山外來客…這平靜的雜役生活之下,似乎也開始泛起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漣漪。這些突然到來的“客人”,會是什麽人?他們的到來,會打破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這點暫時的安寧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