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霧鎖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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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著那名態度前倨後恭的外門執事,寧寒——或者說,木小白——穿過了喧鬧依舊的廣場。所過之處,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無數道目光黏在他身上,有驚歎,有羨慕,更有難以掩飾的嫉妒與探究。那些目光如同實質,刺得他背脊微微發緊,但他臉上依舊維持著那份恰到好處的、帶著些許茫然與受寵若驚的靦腆。
    執事將他引至廣場邊緣一處負責登記造冊的案幾前,那裏早已有其他執事等候。看到寧寒過來,幾人立刻起身,臉上堆滿了和煦的笑容,與之前麵對其他合格者時的公事公辦判若兩人。
    “木師弟,這邊請。”一位年長些的執事親自鋪開一卷散發著淡淡靈光的玉冊,態度近乎殷勤,“請師弟在此錄入姓名、骨齡,以及…嗯,方才測靈碑顯示的靈根屬性。”說到靈根屬性時,他的聲音都下意識地壓低了些,帶著敬畏。
    寧寒依言,拿起一支特製的符筆,在那冰涼光滑的玉冊上,工工整整地寫下“木小白,骨齡十四”。輪到靈根屬性時,他筆尖微微一頓,最終還是落筆:“火、木。”並未標注等階,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意味著什麽。
    錄入完畢,另一名執事立刻奉上一套折疊整齊的衣物,以及一枚巴掌大小、觸手溫潤的青色玉牌。
    “木師弟,這是你的外門弟子服飾和身份玉牌。玉牌需滴血認主,憑此牌可自由出入外門區域,領取月例,接取或發布任務,亦是我宗弟子身份的憑證。”
    寧寒接過。衣物是上好的天青色雲紋錦緞所製,柔軟而堅韌,遠比木老給的那套粗布新衣華貴得多。那枚玉牌更是精巧,正麵刻著“玄霧”二字,背麵則是“外門·木小白”幾個小字,隱隱有靈氣流轉。
    他依言刺破指尖,擠出一滴鮮血滴在玉牌上。鮮血瞬間被玉牌吸收,一道微光閃過,他立刻感覺到自己與這玉牌之間產生了一絲微妙的聯係。
    “木師弟,按照宗門規矩,外門弟子可在‘棲霞山’南麓自行挑選一處無人居住的小院作為居所。這是地圖,標紅點的皆為空置。”執事又遞過一枚玉簡,語氣帶著示好,“師弟天賦異稟,雖暫居外門,但周長老已有吩咐,一切用度皆按內門標準。是否需要我等為你引路,挑選一處靈氣最濃鬱的院落?”
    寧寒神識探入玉簡,一幅詳細的外門區域地圖便映入腦海。他快速掃過,目光最終落在南麓邊緣一處靠近山壁、周圍林木較為茂密、標記著紅點的小院上。那裏位置偏僻,遠離主要道路和弟子聚居區,正合他意。
    “多謝執事師兄好意,不敢勞煩。”寧寒收起玉簡,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我自行前去即可。”
    幾位執事見他堅持,也不再多說,隻是又叮囑了幾句宗門內的一些基本注意事項,態度客氣得近乎謙卑。
    寧寒拿著衣物和玉牌,按照地圖指示,穿過一片片亭台樓閣和熙攘的人群,朝著南麓那處偏僻小院走去。越往南走,人跡越是罕至,周圍的建築也漸漸稀疏起來,取而代之的是茂密的古木和嶙峋的山石,靈氣似乎也比他處要稀薄一些。
    終於,在一處生著青苔的石階盡頭,他看到了那處小院。院牆是由粗糙的青石壘成,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兩扇木門看起來有些年頭,漆色斑駁。推開院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
    小院不大,隻有一間正屋,一間側廂,院中有一口古井,井旁是一小片荒廢的藥圃,雜草叢生。雖然簡陋偏僻,卻格外安靜,隻能聽到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和遠處隱約的鳥鳴。
    寧寒對此十分滿意。他走進正屋,屋內陳設簡單,一床、一桌、一椅,皆是以普通的青岡木製成,雖然陳舊,卻擦拭得幹幹淨淨。他換上天青色的外門弟子服飾,柔軟的布料貼合著身體,仿佛連周身因測試而略顯躁動的氣息都平複了幾分。
    就在他剛換好衣服,準備稍微整理一下這未來暫時的容身之所時,院門外傳來一個平和卻帶著不容忽視威壓的聲音:
    “木小白,可在?”
    寧寒心中一動,是周崇明長老!
    他連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院門前,躬身行禮:“弟子木小白,拜見周長老。”
    周崇明負手立於院門外,依舊是那身藏青長袍,目光如電,掃過這處簡陋的院落,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此地配不上眼前少年的“天賦”,但並未多言。他的目光最終落在寧寒身上,看著那身合體的天青色弟子服,微微頷首:“嗯,不錯。”
    “長老請進。”寧寒側身讓開。
    周崇明邁步而入,並未進入屋內,隻是站在院中,目光掃過那口古井和荒廢的藥圃,隨口問道:“此地尚可習慣?”
    “回長老,此地清靜,弟子很喜歡。”寧寒恭敬回答。
    周崇明轉過身,正麵看著他,語氣變得嚴肅了幾分:“你既已入我玄霧宗門牆,有些事,老夫需與你分說清楚。”
    “長老請講,弟子洗耳恭聽。”
    “我玄霧宗,立宗已逾三千載。”周崇明聲音沉渾,帶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開派祖師‘玄霧真人’,於這雲霧山脈深處得道,創下我玄霧一脈。宗門以‘守正辟邪,護佑一方’為訓,門下弟子,當以勤修苦練、匡扶正道為己任,不可恃強淩弱,不可勾結魔邪,此乃鐵律!”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寧寒:“門規戒律,稍後自有戒律堂執事送來玉簡,你需仔細研讀,牢記於心!若有觸犯,無論天賦如何,宗門絕不姑息!你可明白?”
    “弟子明白!定當恪守門規,勤勉修行,不負宗門與長老厚望!”寧寒低頭應道,語氣誠懇。
    周崇明臉色稍霽,語氣也緩和了些:“你之天賦,乃老夫生平僅見。按常理,本該直接引入內門,甚至驚動太上長老。但你既選擇從外門起步,磨礪心性,此誌可嘉。外門雖不比內門資源豐厚,卻也是打熬根基、體悟世情之所。”
    他話鋒一轉,開始詢問寧寒的過往:“小白,你祖籍何處?家中還有何人?聽木老言,你是他遠房侄孫,家中遭了變故?”
    來了!寧寒心中一凜,知道這是必不可少的盤問。他早已將木老編織的那套說辭在心中過了無數遍,此刻臉上適時地流露出幾分悲傷與茫然,低聲道:“回長老,弟子…弟子許多事記不真切了。隻依稀記得…家中似乎遭了很大的災禍,火光…還有喊殺聲…義祖父說,我是他早年失散的遠房侄孫,家中已無他人,他前次外出,便是特意去接應流落在外、受傷昏迷的我…”
    他一邊說著,一邊輕輕按了按太陽穴,眉頭微蹙,表現出回憶帶來的痛苦:“再往前的事情…就很模糊了…一想就頭痛得厲害…”
    周崇明靜靜地聽著,那雙銳利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寧寒的臉,似乎在判斷他話語中的真偽。寧寒努力維持著那副因“失憶”而痛苦困惑的模樣,眼神盡量放空,不與之對視。
    半晌,周崇明才緩緩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既然記不得,便暫且放下。過往已矣,未來方長。既入玄霧宗,此處便是你的家。”
    寧寒心中微微鬆了口氣,知道這第一關,算是暫且過去了。他躬身道:“多謝長老。”
    周崇明點了點頭,似乎想起了什麽,又道:“方才執事報知,你已有煉體三重的修為?”
    “是,弟子僥幸…在家中似乎胡亂練過一些粗淺的鍛體法門。”寧寒謹慎地回答,將修為歸結於“胡亂練過”。
    “煉體三重,在外門弟子中,也算不錯了。”周崇明沉吟片刻,“宗門有規,已入煉體境的外門弟子,需承擔相應職司,以作磨礪。你既暫留外門,老夫便為你安排一個職司。”
    他目光掃過院中那片荒廢的藥圃,似乎有了主意:“外門東麓,有一片‘青霖藥圃’,專門種植一些低階靈草,供給外門弟子日常煉丹、修煉之用。藥圃平日有雜役弟子打理,瑣事不多。你便去負責管理那片藥圃吧,每月需提交一份藥草長勢記錄即可。此職司清閑,正好便於你安心修煉,你覺得如何?”
    管理藥圃?而且還是幾乎不用親自勞作,隻需監督記錄的藥圃?這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閑職!寧寒心中一動,這安排未免太過“恰到好處”。是周崇明愛才心切,特意照顧?還是…另有深意?
    他不敢表露異樣,臉上露出感激之色,連忙躬身:“弟子聽從長老安排!定會盡心看顧藥圃,不負長老信任!”
    “嗯。”周崇明對他的態度似乎頗為滿意,“藥圃那邊,老夫會吩咐下去。你安頓好後,自行前去接手即可。這是出入藥圃的令牌。”他又遞過一枚小巧的木質令牌。
    “多謝長老!”
    交代完畢,周崇明又打量了寧寒幾眼,似乎想再說什麽,最終卻隻是道:“你好生修煉,若有疑難,可隨時來外門執事堂尋我。記住,宗門對你,寄予厚望。”
    說完,他不再停留,轉身邁步,身影幾個閃爍,便消失在院門外茂密的林蔭之中。
    寧寒站在原地,手中握著那枚尚帶餘溫的藥圃令牌和冰涼的身份玉牌,看著周崇明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動。
    天階雙靈根帶來的風暴,似乎暫時將他推上了一個備受矚目的位置,但周崇明看似關懷備至的安排,以及木老那諱莫如深的背景,都讓他感覺,自己仿佛踏入了一張更加龐大、更加複雜的迷霧之網中。
    他低頭看向掌心,那枚代表著他新身份的青色玉牌,在從樹葉縫隙漏下的斑駁光點中,泛著幽幽的冷光。
    這看似一步登天的開局,究竟是福是禍?那處看似清閑的藥圃,又會隱藏著怎樣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