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落日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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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光陰,倏忽而過。
    對於築基修士而言,不眠不休亦是常事。這三日裏,寧寒足不出戶,全心沉浸在洞府之中,與那新生的本命飛劍【五行鋒】進行著更深層次的溝通與磨合。
    他以自身精純的五行靈力溫養劍身,神識如同最細膩的觸手,一遍遍拂過劍體內那玄妙的五行器印,感受著其中五行靈力相生流轉的韻律,以及那淬劍草帶來的、深植於劍骨之中的極致鋒銳。起初,這鋒銳之氣還有些外放,帶著初成的桀驁,劍光過處,輕易便在試劍石上留下深痕,甚至隱隱反噬持劍者的心神。
    但寧寒心誌何其堅定,更兼神識遠超同階。他以自身道基為引,如同馴服烈馬,不急不躁,以水磨工夫,將自身劍意、意誌,與五行鋒的靈性緩緩交融。漸漸地,那外放的鋒銳開始內斂,劍光不再刺目,反而變得深沉,如同深淵寒潭,表麵平靜,內裏卻蘊藏著撕裂一切的力量。心意動處,劍光流轉,五色光華隱現生克之妙,或輕靈如風,或厚重如山,或爆裂如火,或綿長如水,或鋒銳如金,已然是如臂指使,得心應手。
    他並指如劍,在虛空中輕輕一劃。一道凝練的、幾乎微不可查的五色劍絲一閃而逝,無聲無息地,遠處一塊堅硬的青崗岩便從中裂開一道平滑如鏡的縫隙。劍意之凝練,控製之精微,比之三日前,何止強了數籌!
    “是時候了。”寧寒收劍而立,眸中精光內蘊,氣息沉凝。他換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袍,將代表玄霧宗核心真傳的身份玉牌妥善收起,五行鋒縮小如簪,別於發間,血棺與重要物品皆置於儲物袋深處。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剛剛築基、外出遊曆的尋常散修,隻是那眉宇間的堅毅與眼底偶爾閃過的深邃,昭示著他的不凡。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悄然來到雲隱殿外。然而,五道身影卻已不知何時,靜立於雲霧繚繞的殿前廣場之上,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宗主蕭天恒儒雅依舊,溫聲道:“遊曆在外,謹記藏鋒守拙,明心見性。”
    太上長老李穆然撫須叮囑:“遇事三思,陣法符籙,可作護道之用。”
    太上長老秦月月清冷如故,隻淡淡道:“劍在心上,非隻在手。”
    太上長老石破天咧嘴一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別慫!但也別傻!打不過記得跑,不丟人!”
    木老佝僂著身子,昏黃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最終隻沙啞地說了一句:“……活著回來。”
    沒有過多的儀式與冗長的告別,所有的關切與期望,都融於這簡短的言語與目光之中。寧寒心中暖流湧動,撩起衣袍,對著五位師尊,深深三拜。起身後,不再猶豫,轉身,邁步,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山下的雲霧石階深處。
    這是他自當年被木老帶入玄霧宗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踏出宗門。
    回首望去,來路已隱於茫茫雲海霧靄之中,隻能隱約看到那片巍峨山脈的輪廓,如同巨獸蟄伏,被一團永恒般的靈霧所籠罩、守護。朝陽初升,金輝灑落,給那翻騰的雲海和朦朧的山影鍍上了一層瑰麗的金邊,景色壯美而縹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有對未來的憧憬,亦有對未知的謹慎,更有一絲離巢雛鷹般的悵然與堅定。
    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寧寒深吸一口山外清新的空氣,心念微動,發間五行鋒發出一聲輕吟,化作一道流光落於腳下,瞬間變大。他縱身一躍,穩穩立於劍身之上。
    “走!”
    靈力催動,五行鋒周身泛起淡淡的五色光暈,載著寧寒化作一道青虹,破開雲氣,朝著南方疾馳而去!風聲在耳邊呼嘯,腳下山河飛速後退,城鎮村落如同棋盤上的棋子,這種翱翔天地、憑虛禦風的感覺,與煉體境時依靠身法趕路截然不同,讓他胸中不由生出一股豪情。
    築基修士雖可禦器飛行,但靈力消耗亦是不小。寧寒雖根基深厚,五行道台恢複力強,卻也不願一味趕路,徒耗靈力。他此行旨在遊曆,而非單純趕路。
    如此飛行了約莫大半日,跨越數條山脈,數條大江,眼見日頭偏西,天際泛起橘紅色的晚霞,寧寒也感到體內靈力消耗近半,便按落劍光,朝著下方一座倚河而建、規模頗大的城池落去。
    在離城數裏之外的一處僻靜林地降下身形,寧寒收斂氣息,步行入城。
    城牆高大,以巨大的青灰色岩石壘砌而成,飽經風霜,刻滿了歲月的痕跡。城門口車水馬龍,行人商旅絡繹不絕,其中不乏身負刀劍、氣息或強或弱的修士,與凡人摩肩接踵,竟也相處如常,顯得頗為繁華。
    抬頭望去,城門上方,三個飽經風雨的古樸大字映入眼簾——落日城。
    “落日城……”寧寒默念了一句,隨著人流踏入城中。城內街道寬闊,以青石板鋪就,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販賣著各種貨物,從凡人的米麵布匹,到修士所需的低階丹藥、符籙、材料,應有盡有,叫賣聲、討價還價聲、車馬聲混雜在一起,充滿了濃鬱的煙火氣息。
    這與玄霧宗內清修的氛圍截然不同,讓寧寒感到幾分新奇。他信步而行,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周圍,觀察著這座陌生的城市。
    行走間,鼻尖忽然嗅到一股誘人的酒肉香氣,混合著靈穀特有的清香。抬頭一看,隻見前方街角矗立著一座三層樓閣,雕梁畫棟,氣派不凡,門口牌匾上寫著“醉仙居”三個鎏金大字。進出之人大多氣息不弱,顯然是一處修士與凡人富商皆會光顧的高檔酒樓。
    略一沉吟,寧寒便邁步走了進去。遊曆四方,酒樓茶館正是打探消息、感受當地風土人情的最佳場所。
    店內頗為寬敞,底層大廳擺放著數十張紅木桌椅,此刻已有七成客人,觥籌交錯,人聲鼎沸。一股混合了靈酒、靈食、以及各種氣息的複雜味道彌漫在空氣中。店小二眼尖,見寧寒雖衣著普通,但氣質沉靜,步履沉穩,不敢怠慢,連忙笑著迎了上來。
    “這位仙師,是用膳還是住店?大廳雅座,樓上包間,應有盡有。”
    “尋個清淨些的靠窗位置便可。”寧寒淡淡道。
    “好嘞!仙師這邊請!”店小二引著寧寒來到大廳一側,靠近窗戶的一張空桌。這裏既能觀察到大廳大部分情形,窗外又能看到街道景象,確實是個好位置。
    寧寒點了幾樣招牌靈食,一壺本地特色的“落日釀”,便自斟自飲,看似悠閑,實則耳聽八方,神識在不過分引人注意的範圍內,捕捉著周遭的議論聲。
    大多是些商隊貿易、宗門軼事、或是附近妖獸材料的行情。聽了一會兒,並未得到什麽特別有價值的信息。
    正當他準備專心享用食物時,鄰桌幾名身著統一服飾、似乎是某個小型傭兵團成員的修士的談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灌了一口酒,壓低聲音道:“……聽說了嗎?前幾天,‘黑漠荒原’那邊動靜更大了!據說有寶光衝天的異象,雖然一閃即逝,但絕對假不了!”
    旁邊一個瘦小些的修士咂咂嘴:“嘖,那可是古修洞府啊!聽說至少是元嬰老祖留下的!現在各大勢力肯定都盯著呢,哪有我們這些散修和小蝦米的份兒?去了也是當炮灰。”
    “話不能這麽說,”另一個年紀稍長的修士比較沉穩,“機緣這東西,誰說得準?就算撈不到大頭,撿點邊角料,也夠我們受用一陣子了。不過……聽說那邊現在亂得很,除了要防著沙暴和荒原裏的毒物,更得小心其他修士。為了搶寶貝,殺人越貨再平常不過。”
    刀疤漢子冷哼一聲:“怕什麽?富貴險中求!咱們‘血刃團’什麽時候慫過?團長已經決定,再過幾日,等準備充分了,就帶兄弟們去碰碰運氣!”
    “嘿嘿,到時候就看誰手快了……”
    黑漠荒原,古修洞府……寧寒目光微閃,果然,消息已經逐漸傳開,連這等偏遠城市的傭兵團都開始蠢蠢欲動了。看來,那裏的水,比想象中還要渾。
    他正思索著,酒樓門口的光線忽然一暗,一股淡淡的、混合著血腥與風沙的氣息傳來。隻見一個身披黑色鬥篷,身形高大,麵容被兜帽陰影遮掩大半,隻露出線條硬朗下巴的身影,邁步走了進來。
    此人氣息內斂,但寧寒敏銳的神識卻能察覺到一股隱隱的、如同磐石般的厚重感與肅殺之氣,其實力,恐怕不在築基後期之下!
    黑袍人目光掃過大堂,並未在意他人,徑直走向角落一個空著的桌子坐下,聲音低沉沙啞地對店小二道:“一壺烈酒,三斤熟肉。”
    他的出現,讓原本喧鬧的大堂安靜了一瞬,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他身上,帶著探究與忌憚。那桌血刃團的修士也停止了交談,警惕地看了黑袍人幾眼。
    寧寒心中微動,此人不像本地修士,那股風塵仆仆的氣息,倒像是剛從某個險地歸來,或是遠道而來。他會是為了黑漠荒原而來嗎?
    就在這時,那黑袍人似乎感應到了寧寒的注視,兜帽微抬,陰影下,兩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恰好與寧寒探尋的視線,在空中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