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花下的茶與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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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滿的日頭剛爬過竹架頂,紫菀的第一朵花就炸開了瓣。淡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像隻展翅的小蝶停在藤蔓上,花蕊裏的蜜珠在陽光下閃著金,引得蜂兒嗡嗡地圍著轉。
    “開了!開了!”周丫舉著個白瓷盤跑過來,盤裏擺著春杏捎來的龍井,還有阿古拉其寄的沙棘蜜,“林先生說的,花開時要沏新茶!”
    林辰正蹲在架下記錄開花時間,聽見喊聲抬頭笑:“來得正好,這花晨開午盛,此刻品茶最得味。”他往竹凳上墊了塊藍印花布,“春杏說這茶得用山泉水泡,趙墩子,去把井邊那罐新汲的水抱來。”
    趙墩子應聲跑開,褲腳掃過架下的薄荷,驚起一串清香。周丫已經手腳麻利地擺好了茶具,阿古拉其送的銀碗亮閃閃的,春杏帶來的青瓷杯上印著纏枝蓮,倒像是早就配好的一套。
    “你看這花瓣,”周丫指著紫菀花,“邊緣帶點粉,像阿古拉其銀碗上的花紋。”她小心翼翼地摘了片花瓣,放進空杯裏,“等會兒沏茶時泡進去,肯定好看。”
    趙墩子抱著水罐回來,額角的汗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圓:“阿古拉泰說,草原的紫菀也快開花了,他姐正學著咱們的樣子搭涼棚,怕日頭曬蔫了花。”他把水倒進銅壺,火塘裏的炭火“劈啪”一聲,躥起半尺高的火苗。
    水開時,紫菀花正好開到最盛,滿架的花苞都鼓了起來,像數不清的小拳頭等著舒展。林辰提起銅壺,沸水注入青瓷杯,龍井在水裏打著旋兒舒展,淡紫色的花瓣浮在水麵,像落了隻停翅的蝶。
    “真香!”周丫湊過去聞,鼻尖差點碰到杯沿,“比去年的雨前茶還香!”
    李藥師拄著拐杖走來,手裏拿著本新賬冊:“剛算完三地的開花預報,穀裏今天開,草原後日,江南大後日,正好能錯開采粉期。”他翻開賬冊,上麵畫著三地的花期圖,用不同顏色標著采粉時間,“阿古拉其說要派專人來學人工授粉,咱們得準備準備。”
    林辰喝了口茶,茶香混著花香在舌尖漫開:“讓趙墩子教他們,他去年學的那手‘輕點法’最穩當,不傷花蕊。”
    趙墩子臉一紅,撓著頭說:“俺那是瞎貓碰上死耗子……”嘴上謙虛,眼裏卻亮得很,顯然心裏得意。
    正說著,春杏的夥計騎著快馬趕來,手裏舉著個竹筒:“春杏姑娘說,江南的薄荷開花了,讓采點花粉來,試試和紫菀混授,說不定能結出帶清涼味的籽!”
    竹筒裏裝著個油紙包,打開來是金黃的薄荷花粉,帶著清冽的香。周丫立刻找了支小毛筆:“我來試!我看過書,授粉得像給花描眉,輕輕的。”
    她踮著腳在紫菀花上輕點,趙墩子在旁邊舉著油紙包接掉落的花粉,兩人頭挨著頭,像兩隻認真的小蜜蜂。林辰和李藥師站在一旁看,李藥師忽然歎道:“當年雲卿先生和蘇婉先生就是這樣,在田埂上琢磨授粉法子,一蹲就是半天。”
    林辰望著滿架待放的花苞,忽然覺得這場景像幅畫——竹架上的紫菀、架下的茶席、孩子們認真的模樣,還有賬冊上三地相連的花期圖,都像先生們當年期盼的那樣,一點點長成了模樣。
    午後,阿古拉其的信使到了,帶來個小小的木盒,裏麵是草原的沙棘花粉,還有張畫:阿古拉其站在藥田邊,手裏舉著朵剛開的紫菀,旁邊寫著“等你們來草原吃沙棘果”。
    “她還說,”信使比劃著,“要在草原辦個‘花節’,三地的人都去,喝馬奶酒,吃烤羊肉,還要比賽誰種的紫菀花最大。”
    周丫立刻舉手:“我要去!我要帶著咱們的花去參賽!”
    趙墩子跟著喊:“俺也去!俺給他們露手烤全羊!”
    林辰把沙棘花粉收好,笑著說:“都去,咱們帶著混授成功的籽種去,讓三地的人看看,合在一起的花,能結出多好的果。”
    夕陽西下時,第一朵紫菀花開始收瓣,像隻疲倦的蝶攏起翅膀。林辰在賬冊上記下:“小滿日,首花綻放,授粉成功,期待坐果。”旁邊畫了朵小小的紫菀,花瓣上沾著滴露水,像顆沒擦幹的淚。
    周丫把晾幹的花瓣收進錦囊,說要寄給阿古拉其:“讓她聞聞咱們穀裏的花香,和草原的是不是一個味。”
    趙墩子往火塘裏添了最後一把柴,銅壺裏的茶還冒著熱氣:“等結了籽,俺們就磨成粉,摻在沙棘醬裏,三地的味都混在一起。”
    林辰望著漸漸暗下來的竹架,忽然覺得這花下的茶席像個小小的舞台,演著三地人共釀的日子。花開花落,茶濃茶淡,賬冊上的字跡新舊交替,都是為了同一個盼頭——盼著那些纏在一起的根,能結出纏在一起的果,讓日子像這杯混著花香的茶,越品越暖,越品越甜。
    芒種的雨一陣急一陣緩,把百草穀的紫菀架澆得油亮。林辰站在架下,看著周丫舉著小毛筆給花苞授粉,筆尖沾著的沙棘花粉在淡紫色的花瓣上留下點點金斑,像撒了把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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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點,再輕點,”林辰扶著她的手腕,“花蕊嫩得像豆腐,稍重就傷了。”
    周丫屏住呼吸,鼻尖幾乎碰到花瓣:“阿古拉其說,草原的紫菀花比穀裏的大,花粉也多,是不是這樣?”
    “是呢,”趙墩子蹲在旁邊整理花粉盒,盒裏分三格,分別裝著穀裏的紫菀粉、草原的沙棘粉、江南的薄荷粉,“她托人捎來的花粉包,比俺們的重三成,說‘夠授半架花’。”
    正說著,雨幕裏傳來鈴鐺聲,春杏披著蓑衣走來,蓑衣下擺還滴著水,懷裏卻緊緊抱著個陶甕:“江南的荷花粉!剛采的,帶著露水呢。”她把陶甕放在竹架下的石板上,揭開蓋子,一股清冽的甜香漫開來,粉粒細得像霧,“試混授用的,蘇婉堂的老藥農說,荷花粉性溫,能中和沙棘的烈。”
    林辰用指尖撚起一點荷花粉,細膩得幾乎感覺不到重量:“好東西,這粉混進去,結的籽說不定更飽滿。”他翻開《三地授粉賬》,在“試驗配方”那頁添了筆:“紫菀粉五成,沙棘粉三成,荷花粉兩成,試授第三畦。”
    雨稍歇時,孩子們分了工:周丫負責沾粉,趙墩子遞花,春杏帶來的小藥童則在授粉過的花苞上係紅繩做標記。紅繩在雨霧裏晃,像無數個小燈籠,把沉甸甸的花架襯得生動起來。
    “林先生,您看這朵!”周丫突然指著一朵剛授完粉的花,花瓣邊緣竟泛出淡淡的粉,“是不是混了荷花粉的緣故?”
    林辰湊近看,果然,尋常紫菀花邊緣是純紫的,這朵卻帶著點胭脂色,像揉進了江南的水汽。“是個好兆頭,”他笑著點頭,“記上,標記‘粉邊1號’,重點觀察坐果情況。”
    趙墩子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差點忘了!阿古拉其讓俺轉交的,說‘授粉累了嚼一顆’。”包裏是用油紙包好的沙棘果幹,橙黃透亮,看著就酸得人淌口水。
    周丫捏了一顆放進嘴裏,腮幫子立刻鼓起來,酸得眯起眼,卻舍不得吐:“酸……酸得過癮!”
    春杏也嚐了一顆,笑著說:“江南的梅醬能中和這酸,回頭我捎些來,拌著吃正好。”
    雨徹底停了,陽光從雲縫裏漏下來,照在濕漉漉的花瓣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李藥師拄著拐杖來巡田,看見架下的花粉盒,忽然說:“該給這些混授的籽起個名了,總不能一直叫‘試驗號’。”
    “叫‘三地合’怎麽樣?”周丫舉著手,辮子上還沾著片紫菀花瓣,“又簡單又好記。”
    “我覺得叫‘同心籽’更妙,”春杏望著係滿紅繩的花架,“花粉摻在一起,就像三顆心擰成一股繩。”
    林辰在賬冊上畫了個三瓣花,每一瓣都用不同顏色標注:“就叫‘三色籽’吧,紫的是穀裏的根,黃的是草原的勁,粉的是江南的潤,合在一起才完整。”
    孩子們都點頭說好,趙墩子還在花粉盒上刻了三個字:“三色籽”,刻得歪歪扭扭,卻透著股鄭重。
    午後,阿古拉其的弟弟阿古拉泰帶著兩個牧民來了,他們騎著駱駝,駝背上馱著個大木箱,裏麵裝著草原的羊毛氈:“我姐說,雨天地滑,給架下鋪氈子,免得你們沾泥。”羊毛氈厚實柔軟,上麵還用紅毛線繡著紫菀花,針腳雖疏,卻看得人心頭發暖。
    “她還說,”阿古拉泰撓著頭,從懷裏掏出張畫,“草原的紫菀也開始授粉了,讓俺們學你們的法子,在花苞上係藍繩,說‘紅繩在穀裏,藍繩在草原,像在拉著手’。”
    林辰接過畫,上麵畫著兩片花田,一片係紅繩,一片係藍繩,中間用條虛線連著,像條看不見的路。他忽然覺得,這花粉不僅能讓花結果,更能把三地的心粘在一起,粘得比任何繩都牢。
    傍晚收工時,孩子們把最後一批花苞授完了粉。架下的石板上,三盒花粉都見了底,混在一起的粉粒像揉勻的顏料,再也分不清哪是穀裏的,哪是草原或江南的。
    “等這些籽成熟了,”周丫摸著係紅繩的花苞,“咱們分三份,穀裏留一份,送草原一份,寄江南一份,讓三地的藥田都長‘三色籽’。”
    趙墩子扛著花粉盒往回走,盒子上的“三色籽”三個字在夕陽下閃著光:“俺還要教他們做花粉餅,用羊油和著粉烤,香得很!”
    林辰望著滿架沉甸甸的花苞,覺得它們像無數個攥緊的拳頭,裏麵藏著三地的力氣和盼頭。風穿過花架,帶著花粉的甜香和泥土的濕氣,吹得紅繩嘩嘩響,像在說:再等些日子,等籽實飽滿,就能把這約定,撒向更遠的土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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