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2章 溫酒話舊歲,新桃初綻報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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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像無數根細針,紮得人臉生疼。藥鋪的門簾換了最厚的棉絮,門楣上的福字被凍得硬邦邦,卻依舊紅得鮮亮。林辰坐在靠窗的案前,手裏捏著個銅酒壺,壺裏溫著去年釀的紫蘇酒,酒香混著窗外飄來的雪沫子,成了冬日裏最慵懶的味道。
    “林先生,蘇州府的年禮回單到了!”趙平跺著腳上的雪跑進來,粗布靴子上沾著冰碴,手裏揚著張紅紙,“晚晴掌櫃說收到了臘味和紫蘇糖,府裏的小姐們搶著要,還說開春就來學做臘味呢!”
    林辰接過回單,上麵是晚晴娟秀的字跡,末尾畫了個小小的笑臉:“……紫蘇糖配新茶,清甘解膩,府尹大人都讚不絕口。另附江南新采的龍井,望林先生笑納。”他折回回單,給趙平斟了杯熱酒,“嚐嚐這個,去年的紫蘇酒,溫過之後更順喉。”
    趙平一飲而盡,咂咂嘴:“夠勁兒!帶著紫蘇的香,一點都不衝。阿木哥說他新燒了些陶瓶,開春裝些新釀的,給杭州府和高郵湖都送些去。”
    暖棚那邊傳來動靜,阿木扛著新劈的柴火進來,臉上沾著黑灰:“林大哥,暖棚的炭夠燒到立春了!那幾株五指毛桃長得精神,新葉都舒展開了,真像人的五個指頭!”他湊近案前,搓著手討酒喝,“給我也來一杯,凍得骨頭縫都疼。”
    林辰給他滿上酒,笑著說:“小心別喝醉了,等會兒還要去鹽坊查看冰窖——今年的‘冬鹽’存得足,可別讓雪水滲進去。”
    “放心吧,”阿木喝了口酒,哈出白氣,“我讓後生們在冰窖周圍堆了三尺厚的雪,比石頭牆還嚴實。王師傅的徒弟昨天來看了,說要把這法子學回去,高郵湖的鹽窖總漏風。”
    正說著,青禾端著盤剛出鍋的山藥糕進來,糕上撒著白芝麻,冒著騰騰的熱氣。“剛蒸好的,加了點薑汁,暖暖身子,”她把盤子放在案上,給每個人遞了塊,“阿芷和阿芸在收拾藥櫃,說要把今年新收的白術分等級,最好的留給杭州府的吳掌櫃。”
    藥櫃前,阿芷正踮著腳往最高層擺藥箱,箱子上貼著“特級白術”的標簽,字跡是她新練的小楷,娟秀裏帶著股認真勁兒。阿芸則在清點薄荷幹,用小秤稱得仔細,每包剛好一兩,包上係著紅繩:“青禾姐說,杭州府的藥鋪要得急,這些得趕在年前發出去。”
    柳輕煙帶著學堂的孩子們從外麵回來,一個個頭發上結著霜,像頂著層白絨。紅丫捧著個布包衝進來說:“林先生,您看我們發現了什麽!”她打開布包,裏麵是枝含苞待放的桃花,花苞粉嘟嘟的,被凍得硬邦邦,卻透著股倔強的紅。
    “這是村西老桃樹上的,”柳輕煙拍掉身上的雪,眼裏閃著驚喜,“小寒就結花苞,怕是開春要提前了。孩子們說要把它插在花瓶裏,盼著早點開花。”
    林辰接過桃枝,指尖觸到冰涼的花苞,心裏一動:“這是好兆頭。把它插在溫水裏,放在火爐邊,說不定過幾天就能開。”他對孩子們說,“草木比人更懂時節,它知道春天不遠了。”
    蘇文軒和王師傅從內屋出來,手裏捧著本厚厚的冊子,是今年的《藥材生長總錄》。“你看這記錄,”蘇文軒指著其中一頁,“今年的紫蘇比去年增產兩成,白術的有效成分含量更高,都是暖棚育苗的功勞。”他翻到最後一頁,上麵貼著張藥圃的全景圖,“開春把東邊的荒地開出來,再種些牛大力,咱們的藥圃就真成‘百草園’了。”
    王師傅點頭,手指點在圖上的鹽坊位置:“我跟阿木合計了,開春給鹽坊加個蒸汽爐,用炭火加熱,這樣陰雨天也能煮鹽,不用再看老天爺臉色。”他喝了口酒,“到時候讓高郵湖的鹽坊也照做,保準產量再翻一番。”
    傍晚的雪又下了起來,不大,卻綿密,像撒了把白糖。藥鋪裏點起了羊角燈,昏黃的光透過窗戶,在雪地上映出片暖融融的光暈。青禾在廚房燉了當歸羊肉湯,鍋裏咕嘟咕嘟響,肉香混著藥香,引得人直咽口水。
    “今年的賬算完了,”趙平捧著個賬本進來,臉上紅撲撲的,“除去成本,藥鋪和鹽坊的盈餘比去年多了三成!我跟阿木商量著,給村裏的老人添件新棉襖,給學堂買些新書。”
    林辰點頭:“該花就花。這些盈餘是大家一起掙的,就得讓大家都沾著好處。”他看向窗外的雪,“等雪停了,去山上砍些竹子,讓阿木給學堂做些新桌椅,孩子們的課桌椅都快散架了。”
    晚飯時,眾人圍坐在火爐邊,羊肉湯冒著熱氣,紫蘇酒溫得正好。阿芷說起蘇州府的藥妝鋪,說用白術和白芷做的麵脂成了貢品,連宮裏的娘娘都派人來訂;阿芸則惦記著暖棚裏的新苗,說明年要學嫁接,讓五指毛桃長得更快。
    孩子們吃飽了,圍著火爐唱新學的歌謠:“紫蘇香,薄荷涼,藥圃藏著寶;鹽粒白,臘味香,日子節節高……”歌聲稚嫩,卻透著股歡喜勁兒,把窗外的寒風都擋在了外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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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辰看著眼前的熱鬧,手裏的酒壺溫得發燙。他想起年初的藥圃還光禿禿的,鹽坊的活動棚剛搭起雛形,而如今,暖棚裏新苗茁壯,賬本上盈餘可觀,連遠方的朋友都記著這裏的好。這一年的辛苦,像杯溫好的紫蘇酒,初嚐時帶著些辛辣,回味卻滿是甘甜。
    夜深了,雪還在落。藥鋪的燈亮到很晚,蘇文軒在批注醫書,柳輕煙在整理孩子們的畫作,青禾在縫補衣裳,趙平和阿木則在商量開春的活計。林辰站在窗前,看著那枝插在瓶裏的桃花,花苞似乎飽滿了些,像藏著個小小的春天。
    他知道,小寒不是最冷的日子,而是離春天最近的時刻。就像這溫在壺裏的酒,這藏在暖棚的苗,這記在賬上的盈餘,都是寒冬裏積蓄的力量,隻等春風一吹,便會破土而出,長成滿世界的繁茂與歡喜。
    年味已經濃得化不開。藥鋪的門框上貼好了新寫的春聯,上聯是“藥圃春深滋百草”,下聯是“鹽池歲稔裕千家”,橫批“國泰民安”,都是蘇文軒的手筆,筆力遒勁,透著股喜慶。林辰披著件厚氅,站在院門口,看著趙平和阿木往門上掛紅燈籠,燈籠晃悠悠的,映得雪地都泛著紅光。
    “林大哥,這燈籠夠亮吧?”阿木踩著梯子,把最後一盞燈籠掛好,手裏還提著串鞭炮,“等除夕夜點燃,保管全村都能聽見響!”他從懷裏掏出個紅布包,“這是給孩子們的壓歲錢,我跟趙平哥湊的,不多,是個心意。”
    林辰接過布包,沉甸甸的,裏麵是些碎銀子和銅板。“你們有心了,”他笑著說,“等會兒讓柳姑娘分給孩子們,準保他們高興。”
    暖棚裏暖意融融,青禾正帶著阿芷、阿芸給五指毛桃換盆。新苗已經長到半尺高,葉片分成整齊的五瓣,毛茸茸的,果然像人的手指。“換個大點的盆,讓根須舒展開,”青禾往盆底墊了些碎瓦片,“開春就能移到藥圃裏,王師傅說嶺南的草木喜陽,得種在最高的坡上。”
    阿芷手裏拿著小鏟子,小心翼翼地鏟著土:“晚晴師傅說,等這苗結果了,要用來做藥膳,說五指毛桃燉鴿子最補元氣,到時候我來學著做。”
    阿芸則在記錄生長數據,本子上畫滿了曲線圖:“從發芽到現在,整整四十天,長了七片真葉,比書上說的快了五天,看來暖棚育苗是真管用。”
    藥鋪的堂屋裏,蘇文軒和王師傅正圍著個炭火盆,翻看新修訂的《炮製要訣》。書裏增補了紫蘇梗蜜炙、白術酒蒸的新法,都是林辰和青禾摸索出來的,比古法更省時間,藥效卻不差。“這法子得印出來,”蘇文軒摸著胡須,“讓蘇州府、杭州府的藥鋪都學著用,別再守著老規矩不變通。”
    王師傅點頭,指著其中一頁:“我加了鹽的提純法,用‘三淋三曬’後再用活性炭吸附,能去掉最後一點苦味,你們看看可行?”他往炭盆裏添了塊銀炭,“等開春讓鹽坊試試,成了就推廣開。”
    柳輕煙帶著孩子們來貼窗花,紅紙上剪的“百草圖”活靈活現,紫蘇葉卷著邊,薄荷尖帶著露,都是孩子們照著藥圃裏的草木剪的。“紅丫剪的這枝桃花最好,”柳輕煙舉起窗花,“上麵還站著隻小喜鵲,像在報喜呢。”
    紅丫仰著小臉,手裏舉著塊糖:“柳老師說,貼了喜鵲窗花,開春就會有好事來。我盼著暖棚裏的新苗快快長大,盼著學堂的新書早點到,還盼著晚晴阿姨來教我們做蘇州點心。”
    鹽坊那邊,後生們正在清理結晶池,準備除夕夜的“封池”儀式——按老規矩,除夕要把鹽池打掃幹淨,撒上把紫蘇籽,祈求來年鹽粒飽滿。“阿木哥說,封池後要在池邊燒三炷香,”一個後生擦著池壁,“還要放掛小鞭炮,嚇跑‘鹽老鼠’。”
    “啥鹽老鼠,就是怕受潮發黴,”趙平提著桶清水過來,“林大哥說,撒把草木灰比啥都管用,既殺菌又防潮。不過老規矩也得守著,圖個吉利。”
    午後的太陽難得露了臉,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林辰帶著蘇明去給村裏的孤寡老人送年禮,米、麵、肉、糖裝了滿滿一推車。張婆婆摸著新棉襖,眼眶紅紅的:“每年都讓你破費,我這把老骨頭都不好意思了……”
    “婆婆說啥呢,”林辰幫她把炭盆燒旺,“您老健健康康的,比啥都強。開春讓青禾給您做紫蘇糕,用新收的紫蘇籽,香著呢。”
    從張婆婆家出來,又去了李大爺家,老人正坐在門口編竹籃,見了林辰,連忙放下手裏的活:“我給藥鋪編了幾個新竹匾,曬藥正好用,你看看中不中?”
    林辰拿起竹匾,編得細密平整,邊緣還收了花紋:“太中用了!比買的還好,我讓趙平給您送些新米來。”
    傍晚時分,藥鋪裏擠滿了人。村裏的後生們來幫忙貼門神,孩子們圍著青禾要糖吃,柳輕煙在給大家分壓歲錢,蘇文軒和王師傅則在寫福字,準備分送給鄰裏。
    “林大哥,年夜飯的菜備齊了!”阿木從廚房出來,手裏端著盤鹵牛肉,香氣撲鼻,“青禾姐做了八大碗,有紅燒肘子、清蒸魚、紫蘇燉雞……保證讓大家吃個夠!”
    趙平提著兩壇新釀的紫蘇酒進來,壇子上貼著紅紙條:“這壇留著守歲喝,那壇給王師傅帶回高郵湖,讓那邊的鄉親也嚐嚐咱們的手藝。”
    除夕夜的鍾聲敲響時,藥鋪的院子裏響起了爆竹聲,劈裏啪啦的,像在炸一鍋甜脆的花生。孩子們捂著耳朵歡呼,大人們舉著酒杯相慶,暖棚裏的五指毛桃仿佛也醒了,葉片在燈光下輕輕舒展。
    林辰站在院子裏,看著漫天的星火和地上的紅屑,心裏一片滾燙。他想起這一年的風雨——春種時的忙碌,夏收時的汗水,秋藏時的踏實,冬釀時的溫暖,還有那些從遠方來的朋友,那些傳向遠方的技藝,都像這爆竹聲一樣,熱鬧而真切。
    “林大哥,喝酒了!”趙平在屋裏喊他。林辰轉身進屋,爐火正旺,酒香正濃,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笑。他知道,這大寒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就像這守歲的燈火,這待放的桃花,這滿桌的飯菜,都在訴說著:日子會像藥圃裏的草木,一歲一枯榮,卻總有新的希望在生長;生活會像釀好的紫蘇酒,越陳越香,在尋常的歲月裏,釀出最醇厚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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