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3章 沉月穀的前世影與水鏡的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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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聽風鎮往南走三日,山路漸漸被河穀取代,空氣裏的風鈴聲被水汽衝淡,取而代之的是潮濕的泥土腥氣。靈蘊獸脖子上的銀鈴隨著腳步輕響,項圈上的活血藤白花沾了晨露,像綴了串碎鑽。小獸時不時停下來對著河穀深處嗅嗅,銀白的絨毛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眼神裏多了幾分警惕——自靠近沉月穀,它便沒再像往常那樣撒歡。
沉月穀的入口藏在一片蘆葦蕩後,穀口立著塊黑石,石上刻著“忘川渡”三個字,字跡猩紅,像用血寫就。蘆葦蕩盡頭泊著艘烏篷船,船身斑駁,船頭站著個穿蓑衣的船夫,鬥笠壓得很低,遮住了臉,隻能看到下頜線繃得很緊,手裏握著根竹篙,篙尖在水裏輕輕攪動,蕩開一圈圈漣漪。
“是去沉月穀的?”船夫的聲音嘶啞得像磨過的石頭,聽不出男女,“渡資不用銀錢,留件隨身之物就行。”
林辰皺眉:“什麽意思?”
船夫抬起鬥笠,帽簷下竟沒有臉,隻有一片模糊的陰影,像被水汽氤氳的白牆。靈蘊獸突然對著船夫狂吠,項圈上的銀鈴劇烈震顫,發出刺耳的尖響,小獸的爪子在地上刨出淺坑,像是在抗拒登船。
“沉月穀的水鏡能照前世,”曾言爻想起聽風鎮老者的話,“但看前世要付出代價,這船夫……恐怕不是活人。”她從藥箱裏取出片霞光草葉,葉片在指尖微微顫動,“用這個當渡資行不行?它能安神,或許對你有用。”
船夫的陰影頓了頓,竹篙往岸邊一點:“上來吧。”
烏篷船很小,艙裏鋪著塊褪色的氈布,角落裏堆著些破舊的衣物,散發著淡淡的黴味。船夫撐著篙往穀裏劃,船尾的水花裏,竟映出無數張模糊的臉,一閃而過,像是水裏藏著無數魂魄。
“他們……”阿木剛要問,就被曾言爻按住,她對著他搖頭,指了指艙外——船夫的蓑衣下擺浸在水裏,竟在慢慢變得透明,露出下麵青灰色的皮膚,像泡了很久的屍體。
船行至穀心,水麵突然變得平靜,像塊巨大的黑鏡,倒映著兩岸的山影,連天上的流雲都清晰可見,卻唯獨沒有船和他們的倒影。靈蘊獸對著水麵低吠,水裏的倒影突然動了,映出隻通體漆黑的獸,眼睛是血紅色的,正對著小獸齜牙,與靈蘊獸的銀白形成詭異的對比。
“那是……”阿木心頭一沉,小獸的身體在發抖,項圈上的活血藤纏得更緊了。
船夫的聲音從船頭傳來:“水鏡照的不是前世,是心底最深的恐懼。你怕它變成邪物,它就映出邪物的模樣。”
船在一處淺灘靠岸,岸邊有個村落,房屋都是木質的,一半浸在水裏,一半露在岸上,門窗敞開著,卻看不到人影。奇怪的是,每戶人家的院裏都有口井,井水上漂浮著睡蓮,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花蕊卻泛著血紅。
“是水鏡村,”曾言爻翻開《北地藥錄》,最後幾頁記著零星的注腳,“傳說是前世執念太深的人,死後會困在這裏,重複生前的事,直到放下執念才能解脫。”
他們走進村頭的第一戶人家,屋裏的陳設像被時間凍結了:桌上擺著半碗沒喝完的粥,粥已經幹成硬塊;灶台上的鐵鍋還冒著熱氣,鍋裏的菜卻早已發黑;牆上掛著件孩童的肚兜,上麵繡著隻歪歪扭扭的老虎。
靈蘊獸對著裏屋叫了兩聲,裏屋的床上躺著個穿藍布衫的婦人,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像是睡著了。阿木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指尖剛碰到她的皮膚,婦人突然睜開眼,眼睛裏沒有瞳孔,隻有一片白,嘴角卻咧開笑容:“三郎,你回來了?我給你留了粥。”
“三郎?”林辰一愣,這婦人的聲音,竟和他早逝的母親一模一樣。
婦人掀開被子下床,腳踩在水裏,卻沒有激起漣漪。她端起桌上的幹粥,往嘴裏塞,喉嚨裏發出“咕嚕”的聲響,嘴角溢出黑色的汁液。靈蘊獸對著她狂吠,銀鈴的響聲震得窗戶“嗡嗡”作響,婦人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像被風吹散的煙。
“是幻象,”曾言爻扶住差點摔倒的阿木,“她把你當成了‘三郎’,也就是她執念的人。”
他們在村裏轉了一圈,每戶人家都在上演類似的戲碼:有個老者在井邊打水,水桶裏卻舀出半桶血水,他卻渾然不覺,笑著說“今天的水真甜”;有個少年在院裏劈柴,斧頭每次落下,都砍在自己的腿上,傷口卻在瞬間愈合,他依舊重複著劈柴的動作;還有個姑娘在繡嫁衣,絲線是用自己的頭發做的,每繡一針,頭發就白掉一縷。
“他們都在重複最痛苦的事,”阿木看著那個繡嫁衣的姑娘,她的臉漸漸變得清晰,竟和落霞鎮魏老嫗年輕時有七分相似,“魏老嫗的前世……是她?”
靈蘊獸突然衝進村尾的祠堂,祠堂裏供著塊巨大的水鏡,鏡麵光滑,映出無數個模糊的人影,都是村裏那些重複著痛苦的人。鏡前跪著個穿黑袍的老者,正用刀割自己的手腕,鮮血滴在鏡麵上,鏡中的人影就會劇烈掙紮,發出無聲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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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在操控他們!”林辰抽出短刀,刀光在祠堂裏閃著冷光,“你是誰?”
老者緩緩轉過頭,臉上布滿皺紋,眼睛是兩個黑洞,和古鏡村的無瞳村民一模一樣:“我是守鏡人,守著他們的執念,也守著輪回的規矩。”他指了指水鏡,“他們放不下,就得永遠演下去,直到有人幫他們‘斷’了執念。”
“怎麽斷?”曾言爻問道,藥箱裏的霞光草突然發出微光,照亮了祠堂的一角,那裏堆著些褪色的牌位,上麵的名字都被劃掉了。
“用‘至純之物’換‘執念之根’,”守鏡人指了指靈蘊獸,“比如這隻靈獸的心頭血,能洗去鏡上的怨氣。”
靈蘊獸對著守鏡人齜牙,項圈上的活血藤突然抽出嫩芽,纏繞上老者的手腕,嫩芽接觸到他的皮膚,竟開出了白色的小花,老者的黑洞眼眶裏滲出黑色的汁液,發出痛苦的嘶吼。
“它不是邪物,”阿木擋在靈蘊獸身前,“它的血是幹淨的,不該用來洗你們的肮髒!”他從懷裏掏出《迷途草木記》,翻開古鏡村那一頁,“這些人已經放下了,他們的遺言有人傳了,他們的牽掛有人記了,你憑什麽還困著他們?”
畫冊上的字跡在霞光草的映照下發出金光,水鏡劇烈震顫,鏡中的人影漸漸變得清晰,不再是痛苦的掙紮,而是平靜的告別:繡嫁衣的姑娘放下了針線,對著鏡中的自己笑了;劈柴的少年扔掉了斧頭,轉身走向遠方;打水的老者倒掉了血水,舀起一瓢清水,喝得甘甜。
守鏡人的身影在金光中漸漸消散,隻留下一句歎息:“原來……執念不是放不下,是怕被遺忘。”
祠堂的水鏡平靜下來,映出的不再是幻象,而是他們三人一獸的身影,隻是身影的輪廓在慢慢變化:阿木的身影變成了個穿長衫的老郎中,正在藥圃裏教孩童認藥,那孩童的眉眼像極了他早夭的弟弟;林辰的身影變成了個鐵匠,正在打一把刀,旁邊站著個壯漢,拍著他的肩膀大笑,是他戰死的父親;曾言爻的身影變成了個穿素裙的女子,正在整理藥書,書的封麵上寫著“蘇氏藥記”,是她失蹤的外婆。
“這是……我們的前世?”曾言爻的聲音發顫,指尖撫過鏡麵,鏡中的外婆對著她笑了笑,身影漸漸淡去。
靈蘊獸的身影也變了,變成了隻通體雪白的獸,脖子上沒有項圈,卻係著根紅繩,正趴在一個穿紅衣的姑娘懷裏,那姑娘的手腕上,戴著和曾言爻一模一樣的玉佩。
“原來我們的緣分,早就開始了。”阿木看著鏡中的畫麵,突然明白了什麽,“前世的牽掛,今生的相遇,都是為了完成未完成的事。”
他們在祠堂裏找到一艘小木船,船身刻著“渡己渡人”四個字。離開水鏡村時,村裏的房屋正在慢慢變得透明,那些重複著痛苦的人影揮手告別,臉上帶著釋然的笑。船夫的烏篷船還泊在岸邊,隻是船夫的身影變得清晰了,是個年輕的姑娘,對著他們揮手:“我等了三百年,終於有人幫他們放下了,我也能走了。”
船行出沉月穀時,夕陽正落在水麵上,將湖水染成一片金紅,像融化的琥珀。靈蘊獸趴在船頭,銀鈴在風中輕響,項圈上的活血藤白花沾了湖水,變得更加鮮豔。
“往東南走是‘斷塵崖’,”林辰展開地圖,“據說那裏的風會吹散記憶,能讓人忘記想忘的事,隻是……沒人知道忘記後會變成什麽樣。”
曾言爻摸著藥箱裏的霞光草,葉片上還帶著沉月穀的水汽:“忘記或許是解脫,但記得才是圓滿。就像水鏡村的人,他們記了那麽久,不是為了痛苦,是為了等一個告別。”
阿木翻開《迷途草木記》,在沉月穀這一頁畫下那麵水鏡,旁邊寫著:“前世是鏡,今生是影,執念是鎖,放下是匙。所謂靈異,不過是未完成的告別,在時光裏等著被成全。”
斷塵崖的輪廓在遠方漸漸清晰,崖頂的風卷起雲霧,像流動的紗。靈蘊獸突然對著崖頂叫了兩聲,銀鈴的響聲清脆,沒有絲毫畏懼。阿木知道,新的旅程又開始了,這一次,他們要麵對的或許是記憶的考驗,但隻要心裏裝著彼此的羈絆,記得走過的路,哪怕風會吹散一切,他們也能守住最珍貴的東西。
而沉月穀的水鏡,祠堂的金光,還有那些終於得以告別的靈魂,都會像湖麵上的漣漪,在時光裏慢慢散去,卻在他們的記憶裏,留下永不褪色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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