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到達長田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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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個多月後。
    隴右道,涼州地界。
    一支數千人的隊伍,正沉默地行進在這荒涼的官道上。
    隊伍中的士卒皆身著玄甲,威風凜凜,胯下戰馬也是神駿非凡,行走間步伐沉穩,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一看便知是百戰精銳。
    這支秘密大軍,護衛著中間一輛看似普通,實則內裏寬敞舒適的馬車。
    這一行人,正是從長安出發,前來長田縣外巡的李世民、長孫無忌、尉遲恭等人。
    涼州城與長田縣雖同屬一州,但一東一西,相隔數百裏,中間又多是高山,道路艱險,素來少有往來。
    若非許元那份石破天驚的奏疏,恐怕也沒人會在意這偏遠的角落。
    “吱呀——”
    就在這時,馬車的車窗被從內推開,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梳著雙丫髻,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臉蛋粉雕玉琢,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裏寫滿了好奇。
    她是晉陽公主,李明達。
    長孫皇後薨逝後,李世民便將這個最疼愛的女兒帶在身邊,親自撫養,視若掌上明珠。
    此次聽聞父皇要微服巡視涼州,小公主便纏著要一同前來,李世民拗不過她,終究還是應允了。
    “舅舅。”
    小公主清脆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孩童特有的軟糯。
    她望向騎馬護在車旁的趙國公長孫無忌,小嘴微微撅起,有些委屈地抱怨道:
    “我們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到呀?兕兒的屁股都快顛成八瓣了。”
    長孫無忌聞言,回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女,平日裏在朝堂上那張嚴肅的臉龐上,此刻卻露出了溫和的笑意。
    “就你嬌氣,當初是誰非要吵著跟來的?”
    他笑著打趣了一句,隨後抬眼望向前方,安撫道。
    “快了,快了,再忍耐片刻,過了前麵那個山頭,應該就……”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長孫無忌的眼神,瞬間凝固了。
    他看到了。
    就在前方不遠處,那條他們走了半個多月的,顛簸不平、塵土飛揚的土石路,到了盡頭。
    取而代之的,是一條寬闊、平坦、灰白色的嶄新道路,如同一條灰色的綢帶,向著遠方的山巒無限延伸。
    而在那新舊道路的交界處,一塊兩人多高的石碑靜靜矗立。
    石碑上,用隸書刻著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
    長田縣。
    長孫無忌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他立刻勒住馬韁,來到馬車旁,對著車簾恭敬地低聲稟告起來。
    “陛下,我們到了。”
    “哦?”
    馬車裏的李世民聞言,不由放下了手中的書,掀開門簾站了出來。
    此時的李世民,身著一襲尋常富商的錦袍,身上也沒有太過招搖的裝飾,但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嚴,卻怎麽也掩蓋不住。
    他隨即轉身,小心翼翼地將晉陽公主也扶下了馬車。
    “父皇,我們到了嗎?”
    晉陽公主拉著李世民的手,好奇地張望著。
    李世民沒有回答,他的目光,已經死死地鎖在了那塊界碑,以及界碑之後那條迥然不同的官道上。
    “馭……!”
    就在這時,一陣馬蹄聲從後方傳來,隨後,一個身形魁梧的大漢在李世民的馬車後方停下。
    此人,乃是鄂國公——尉遲恭!
    尉遲恭翻身下馬,大步走到那新路的邊緣,伸出穿著軍靴的大腳,在上麵用力地踩了踩,發出“梆梆”的悶響。
    他瞪大了銅鈴般的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
    “陛下,輔機,你們快看!”
    尉遲恭的聲音裏充滿了驚奇,眼神死死的盯著前方截然不同的官道。
    “這……這長田縣的官道上,鋪的是何物?怎地如此平整?俺老黑走南闖北這麽多年,就沒見過這樣的路!”
    他上前幾步,俯下身來,用手指在那灰白色的路麵上使勁摳了摳,卻隻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
    更讓他驚奇的是,這條寬闊的路麵上,竟然連一根雜草都看不到。
    這與他們剛剛走過的那條雜草叢生、車轍深陷的破路,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
    李世民眉頭緊緊皺起,他緩步上前,眼神銳利如鷹。
    “輔機,你看此物,究竟為何?”
    長孫無忌也走上前,蹲下身子,仔細地端詳著路麵,甚至用指甲刮下一點粉末,放在鼻尖輕嗅。
    片刻之後,他站起身,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回陛下,臣也從未見過此物。”
    他沉吟了一下,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不過,觀其色,觸其感,應是石灰、沙土與碎石等物的混合,再以什麽秘法凝合而成。其堅固程度不輸青石,這種工藝……真是聞所未聞呐。”
    李世民的目光順著這條看不到盡頭的灰色大道,一直望向遠方。
    這條路,至少有四丈寬,足以容納四輛馬車並行。
    平整,堅實,幹淨。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許元那份奏疏上的八個字。
    “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他說的,都是真的?
    李世民的麵色,一點點地陰沉了下去。
    修路,自然是好事。
    可為了一縣之地,修築如此……如此奢華的官道,這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要征發多少民夫?要花掉多少錢糧?
    前朝隋煬帝,不就是因為大興土木,百姓怨聲載道,這才導致天下大亂的麽?
    這個許元,修這樣的官道,莫不是將整個長田縣的百姓,都變成了修路的苦役?
    這分明是好大喜功,是為了他自己的政績,不惜壓榨百姓的惡吏行徑!
    想到這,李世民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但就在這時,一旁的晉陽公主似乎察覺到了李世民的不悅。
    “父皇?”
    晉陽公主仰起小臉,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困惑,她拉了拉李世民的衣袖,不解地問道。
    “這個縣令把路修得這麽寬,這麽好,走起來又不顛簸,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您為何看起來……好像不高興?”
    聽到晉陽公主的聲音,李世民的臉色這才有所好轉。
    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胸中那股戾氣強行壓下,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給晉陽公主解釋起來。
    “兕兒,修路是好事,但要看怎麽修,在何處修。”
    他抬起手,指向遠方連綿起伏,略顯荒涼的群山。
    “此地乃長田縣,地處我大唐與吐蕃、突厥、西域諸國的交界之地,是真正的三戰之所。”
    “如此邊陲之地,匪患橫行,戰事頻發,百姓流離失所,能夠在此定居的民眾本就不多。”
    “來這裏之前,朕查過幾年前的戶籍黃冊,這長田縣,在冊人口不過一萬餘。”
    說到這,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那條平坦得有些過分的灰色大道上,眼神也隨之變得銳利起來。
    “兕兒,你試想,區區一萬餘人的縣,青壯男丁能有幾多?”
    “要修築這樣一條奢靡大道,需要耗費多少人力?需要耽誤多少農時?這背後,怕不是萬家哭嚎,民怨沸騰。”
    李世民的話,讓一旁的長孫無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這筆賬,太好算了。
    一萬人的縣,刨去老弱婦孺,能征發的丁役最多不過兩三千人。要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幾乎是要將全縣的勞力都抽幹,讓他們不事生產,日夜勞作。
    這與那暴隋的行徑,有何區別?
    晉陽公主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她自幼聰慧,這些年又得到李世民的親自撫養,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對這些政事多少有些了解。
    此時,聽完李世民的話,她也明白過來。
    這康莊大道看似好,但背後卻是無數百姓民夫的血與淚!
    李世民見她似乎懂了,心中稍慰,隨即轉頭,目光掃向尉遲恭。
    “尉遲敬德。”
    “末將在!”
    尉遲恭抱拳躬身,聲如洪鍾。
    “你讓這三千玄甲軍就在此尋一隱蔽之地紮營,不得入縣。若無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動,以免打草驚蛇。”
    李世民的眼神變得幽深。
    “而後,你挑選十幾個軍中好手留下即可,屆時我們依照先前所說,拌做商隊進入長田縣。”
    “朕倒要親眼看看,這許元,究竟在刷什麽花招!”
    尉遲恭那張黝黑的臉上沒有絲毫猶豫,他用力一捶胸甲,沉聲應道。
    “末將遵命!”
    隨即,尉遲恭留下十幾個軍中好手後,將其他人留在了此處,讓他們就地紮營,隨時注意長田縣方向的信號,若有不對,則立即殺入長田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