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分貧賤,有教無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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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最後那四個字,如同一道天雷,在李世民、長孫無忌、尉遲恭三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一百文錢?
    李世民的身體晃了一晃,若非懷中還抱著女兒,他幾乎要站立不穩。
    他想到了長安城。
    想到了那些王公貴胄,為了給子嗣尋一個好老師,爭得頭破血流。
    想到了那些寒門士子,為了湊夠一份束脩,不得不變賣家產,嚐盡人間冷暖。
    想到了國子監那高高的門檻,將多少天資聰穎的平民子弟,無情地拒之門外。
    讀書,在大唐,是一條用金錢和門第鋪就的登天之路。
    可是在這裏,在許元治下的長田縣,這條路,竟然被硬生生鋪到了最底層的孤兒腳下。
    一百文!
    說白了,看著眼前長田縣的百姓收入標準,這一百文,九成九的百姓都能湊到,而且並不算太難。
    這豈不是說,這長田縣,每家每戶的子嗣,不論貧賤與富貴,都能讀得起書了?
    李世民低頭,看著懷中女兒那雙清澈懵懂的大眼睛。
    他的兕兒,他的皇子公主們,有全天下最好的老師,有讀不完的經史子集。
    可他治下那千千萬萬的子民呢?
    他從未想過,也從未敢想過,要讓所有的子民,都有讀書識字的機會。
    因為他知道,那不可能。
    國庫支撐不起,世家不會答應,整個大唐的根基,都承受不住這樣的變革。
    可許元,一個七品縣令,他不僅想了。
    他還在這邊陲之地,悄無聲息地……做到了。
    那官員看著眼前三位“富商”如遭五雷轟頂般的模樣,嘴角那抹自豪的笑意,愈發濃鬱了。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了起來。
    “其實,許縣尊對教化一事,看重到了極致。”
    “在我們長田縣,除了孤兒院,還設有多所學堂。”
    “學堂分為‘小學’與‘中學’二級。”
    “小學負責教導孩童們基礎的識字、算術,以及許縣尊親自編纂的《長田縣民行為準則》,讓他們明事理,知禮儀。”
    “中學則會教授更深一些的經義文章,還有地理、格物等雜學。”
    “格物?”
    長孫無忌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陌生的詞匯,下意識地追問。
    “對,格物。”
    官員點頭,“格物以致知嘛!就是探究萬物之理,比如水為何會結冰,鐵為何能煉鋼,草木為何能生長,諸如此類。”
    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對視一眼,心中的駭然已經無以複加。
    經義文章也就罷了,這“格物”之學,聞所未聞。
    這許元,到底想教出些什麽人來?
    官員沒有理會他們的震驚,繼續說道。
    “凡是有我長田縣戶籍者,無論其父輩是官是民,是富是貧,隻要到了入學年齡,皆可繳納少量學費,入學讀書。”
    “官宦子弟,與販夫走卒之子,同坐一堂,學的都是一樣的東西,考的也是一樣的試卷。”
    轟!
    這番話又是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李世民的心口上。
    不分貴賤,有教無類?
    孔夫子周遊列國,也不過得弟子三千,這是連聖人都難以實現的理想。
    而許元,竟要在他的治下,將這四個字,變為現實?
    他想做什麽?
    他到底想做什麽?
    難道他不知道,士族門閥之所以能長盛不衰,靠的就是對知識的壟斷嗎?
    他這麽做,是想把整個天下的世家,都推到自己的對立麵上去?
    李世民的呼吸,變得有些粗重。
    他幾乎可以預見到,若是此事傳到長安,將會掀起何等恐怖的滔天巨浪。
    然而,那官員接下來的話,卻讓這股巨浪,變得更加洶湧,更加離奇。
    “當然,讀書不是唯一的出路。”
    官員話鋒一轉,臉上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許縣尊常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讀聖賢書固然好,但若不是那塊料,能學一門安身立命的手藝,同樣是光宗耀祖之事。”
    他頓了頓,似乎在給眾人消化的時間。
    “所以,在長田縣,除了小學和中學,還有另外幾所特殊的學堂。”
    “我們稱之為……技工學堂。”
    “技工學堂?”
    這次開口的,是沉默許久的尉遲恭。
    他一介武夫,對那些之乎者也的東西不感興趣,但這“技工”二字,卻讓他嗅到了一絲熟悉的味道。
    “沒錯。”
    官員讚許地看了尉遲恭一眼。
    “在技工學堂裏,不教四書五經,不講聖人文章。”
    “除了基礎的一些禮學和算術之外,隻教手藝。”
    “比如木匠、泥瓦匠、鐵匠、甚至是織工、廚子……”
    “隻要是能憑手吃飯的行當,學堂裏基本都有專門的師傅負責教導。”
    “學子們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想學的技藝。學成之後,便是一門能吃一輩子的手藝,走到哪裏都不愁沒飯吃。”
    此言一出,李世民三人都徹底愣住了。
    他們麵麵相覷,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而是徹底的茫然與錯愕。
    這……這算什麽?
    辦學堂,教人做工匠?
    這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古以來,百工技藝,靠的都是師徒傳承,口傳心授。
    一門手藝,就是一個家族,一個師門賴以生存的根基。
    其中的關鍵訣竅,更是秘不外傳,哪怕是親兒子,師傅都可能留上一手。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句話可不是說著玩的。
    長孫無忌眉頭緊鎖,他第一個反應過來,立刻指出了其中的關鍵。
    “這位大人,恕我直言。”
    “你說的這技工學堂,恐怕隻是個美好的設想吧?”
    “天底下的匠人,哪個不把自己的手藝當成命根子?”
    “他們當真肯到你這學堂裏,將吃飯的本事,傾囊相授給一群素不相識的外人?”
    尉遲恭終於等到了自己發言的機會,不由附和起來。
    “就是,俺老黑就不信這個邪。鐵匠鋪的師父,打鐵的火候、淬火的方子,那都是傳子不傳女的寶貝,能隨便教人?”
    李世民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神,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這不合常理,更不合人性。
    許元縱有通天之能,也扭轉不了這根植於人心深處的自私與防備。
    然而,麵對三人的質疑,那官員卻笑了。
    笑得雲淡風輕,仿佛早就料到他們會有此一問。
    “幾位貴客說得沒錯。”
    “若是在別處,此事斷無可能。”
    “但在我們長田縣,這卻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為何?”
    李世民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低沉。
    那官員的目光掃過三人,最後落在李世民身上,一字一句地說道。
    “因為,許縣尊給的實在太多了。”
    這個回答,簡單、粗暴,卻又直擊要害。
    李世民三人皆是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