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朕的兒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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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罷,他便想在一眾家仆的簇擁下,灰溜溜地從包圍圈的縫隙中擠出去。
    然而,就在盧華即將狼狽離去的時候,隻見在排隊隊伍的末尾,一個身影緩緩走出,徑直朝著醫館大門而來。
    那是一個看起來五十多歲的老者,身形單薄,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布衣,上麵還打著幾個補丁,臉上布滿了風霜的痕跡。
    他的一隻袖管空蕩蕩的,隨著走動在風中搖擺。
    這是一個獨臂的殘疾老者。
    排得長長的隊伍,在看到他時,竟主動向兩旁分開,讓出一條路來。
    百姓們的臉上沒有絲毫不耐,反而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尊敬。
    “王老丈,您來看傷啊?”
    “快,讓老英雄先過去。”
    盧華的腳步停住了。
    他愕然地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個獨臂老者,就這麽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一路走到了隊伍的最前方,走到了那名鐵麵無私的灰衣夥計麵前。
    老者從懷中顫顫巍巍地掏出一個被磨得油光發亮的木牌,遞了過去。
    那夥計接過木牌,仔細看了一眼。
    下一刻,他臉上那冰冷如霜的表情瞬間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發自肺腑的尊敬和熱忱。
    他雙手將木牌奉還,隨即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扶住老者的另一隻胳膊,語氣溫和得像是換了個人。
    “老丈,是您啊。手臂的舊傷又疼了?快,我扶您進去,已經給您留好位置了。”
    說著,便要扶著那老者走進醫館大門。
    這一幕,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盧華的臉上。
    他剛剛因為插隊被嗬斥,被威脅,被十幾名大漢圍困,受盡了屈辱。
    可轉眼間,一個衣衫襤褸,甚至連身體都不健全的“賤民”,竟然就這麽大搖大擺地插隊進去了?
    而且,還受到了如此恭敬的對待?
    憑什麽?
    一股無法遏製的怒火,瞬間吞噬了他的理智。
    “站住!”
    盧華猛地轉身,快步衝了回來,指著那夥計和獨臂老者,麵目猙獰地嘶吼道。
    “這是怎麽回事?”
    “你剛才不是說,天王老子來了也得排隊嗎?”
    “為什麽他可以不排隊?為什麽這個殘廢可以插隊?”
    “你必須給我一個說法。否則,今天這事沒完。”
    他像一頭發怒的公牛,雙眼赤紅。
    那夥計緩緩轉過身,看著狀若瘋狂的盧華,不由露出幾分不耐。
    “說法?”
    “公子,你乃是官宦之後,讀書識禮。卻連‘英雄’二字,都不認得了嗎?”
    他伸手指了指那獨臂老者空蕩蕩的袖管,聲調陡然拔高。
    “你問他憑什麽?就憑他這條手臂,是五年前為了守護長田縣,跟在許縣尊身後,與入侵的沙匪搏殺時丟掉的!”
    “就憑當年如果沒有他們這些上陣殺敵的軍士,你現在根本不可能安安穩穩地站在這裏,對我大呼小叫!”
    “我們許縣尊親口說過,軍人,乃國之堅盾,民之衛士。凡為我大唐,為我長田流過血、負過傷的退役軍人,皆為我長田縣的英雄。”
    “英雄來看病,終身免費,且無需排隊。這是我們醫館的規矩,有問題嗎?”
    他目光如炬,直視著盧華,一字一頓地問道。
    “沒有問題!”
    一個百姓高聲喊道。
    緊接著,山呼海嘯般的應和聲,從那近百人的隊伍中爆發出來。
    “對,沒問題!”
    “英雄優先,這是應該的。”
    “這是許大人給我們立下的規矩,誰敢有意見?”
    “就是,人家拿命保衛我們,來看個病插個隊怎麽了?別說插隊,就算讓我把位置讓出來,我也心甘情願。”
    “你一個四肢健全的膏粱子弟,有什麽資格跟老英雄比?”
    盧華頓時被這股群情激奮的氣勢,震得連連後退,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
    他想不通,也無法理解。
    在他看來,這些人不過是一群卑賤的泥腿子,而他,是高高在上的範陽盧氏子弟,是涼州司馬的公子。
    可現在,這群泥腿子,竟然敢為了一個殘廢的丘八,當眾指責他?
    “你們這群賤民!”
    “反了,全都反了!”
    盧華歇斯底裏地尖叫起來。
    “我乃範陽盧氏之後,五姓七望,血統高貴。我爹是涼州司馬……他一個殘廢,憑什麽能享受連我都沒有的待遇?”
    他狀若瘋魔,指著醫館大門,又指著周圍的百姓。
    “讓你們那個縣令許元滾過來給我賠罪!!”
    “否則,我定要他好看!”
    “還有你們這群賤民,你們一個也跑不掉!”
    然而。
    現場回應盧華的,不是百姓的畏懼,也不是那夥計的退縮,而是一聲極盡輕蔑的冷笑。
    “嗬。”
    那灰衣夥計看著狀若瘋魔的盧華,緩緩搖了搖頭,眼神中的憐憫之色更濃了。
    “還讓我們縣尊大人過來給你賠罪?”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荒謬絕倫的請求,語氣中帶著一絲玩味。
    “這位盧公子,你怕是沒睡醒吧。”
    “若是許大人真的親臨此地,你,怕是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這句話,他說得輕描淡寫,卻帶著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寒意,讓周遭的空氣都仿佛冷了幾分。
    盧華的叫囂聲戛然而止,他被這夥計眼中的那股子篤定給震懾住了。
    那夥計根本沒給他反應的時間,繼續說道。
    “軍人優先,英雄優先。這不單單是我長田縣第一醫館的規矩。”
    “這是我們許縣尊,在三年前,當著全縣數萬百姓的麵,親口頒下的法令。”
    “這條法令,早已一字不差地,刻進了我長田縣的律法法典之上。”
    “是法,不是規矩。你懂嗎?”
    夥計說到“法”字時,特意加重了語氣,看著盧華的臉色也露出幾分不屑,仿佛在看一個文盲一般。
    緊接著,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直刺盧華。
    “你口口聲聲,說你是範陽盧氏,五姓七望,血統高貴。”
    “那我倒想問問你,你這高貴的盧氏,為我長田縣做過什麽?”
    “是你們修了這寬闊平坦的水泥路,還是你們築起了那堅固的城牆?”
    “是我長田縣的孤兒沒飯吃時,你們開了粥棚?還是我長田縣的老人無人養時,你們建了養老堂?”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連珠炮一般,轟得盧華頭暈目眩,一個字也答不上來。
    夥計伸出手指,指向那剛剛被扶進醫館的獨臂老兵的背影。
    “王老丈,為長田流過血,斷過臂。”
    “這長田縣的安定,有他的一份功勞。這長田縣的繁榮,是他和他的袍澤們用命換來的。”
    “所以,他們有資格享受這一切。”
    夥計的目光,重新落回盧華的身上,那眼神中的鄙夷,再也不加掩飾。
    “你憑什麽?”
    “別說你隻是一個區區涼州司馬的兒子。”
    “就算是天家貴胄,皇帝的親兒子來了,在這長田縣的律法麵前,也得一視同仁,不行就是不行!”
    這番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周圍的百姓聽得是熱血沸騰,紛紛叫好。
    而人群之中,聽到“皇帝的親兒子來了也不行”這句話的李世民,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自己的兒子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