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何不親自問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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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長孫無忌在一旁,不動聲色地遞過來一個眼神,示意他穩住。
李世民心領神會,他故作沉吟,臉上露出一副商賈特有的精明與謹慎。
“許大人說笑了。”
他緩緩開口,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不是信不過,實在是……此事體大。”
“十萬兩白銀,不是個小數目,我雖走南闖北,也得掂量掂量。”
“這樣吧,”他話鋒一轉,“我對此事實在是好奇得緊,不知可否容我再四處看看,多了解了解?”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既表現出了一個大商人的謹慎,又透出了濃厚的興趣。
“當然。”
許元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沒有絲毫意外,反而大方地一揮手。
“請便。”
“百聞不如一見,李掌櫃想看哪裏,我便帶您去哪裏。”
說罷,他便率先邁開步子,引著三人沿著田埂,朝著遠處那些正在勞作的農人走去。
腳下的泥土濕潤而柔軟,帶著一股清新的水汽,與戈壁的幹燥截然不同。
李世民等人穿著的錦緞靴子,踩在上麵,留下一個個清晰而陌生的印記,與這片土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走了約莫百十步,一個正在彎腰除草的老農直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他一抬頭,正好看到了走在最前麵的許元。
老農先是一愣,隨即那張被烈日曬得黝黑的臉上,瞬間綻開一個巨大而燦爛的笑容,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
“縣尊大人!”
他這一聲高喊,嗓門洪亮,充滿了發自肺腑的驚喜和熱情。
“您怎麽下田來了!這地裏髒,仔細汙了您的官靴!”
這一聲喊,仿佛一個信號。
周圍田間地頭,此起彼伏地響起了問候聲。
“縣尊大人安好!”
“大人又來看我們啦!”
那些農人,有的停下手中的活計,直起身子,遠遠地揮著手,臉上是同樣真摯的笑容。
有的則快步走到田埂邊,想離得近一些,恭敬地躬著身子,眼神裏卻滿是親近。
這……
李世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了。
他又一次愣在了原地。
眼前的場景,比剛才那片稻田帶給他的衝擊,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見過百姓。
在他的治下,百姓見到官員,是畏懼,是躲閃,是跪在路邊,連頭都不敢抬。
他巡視天下時,禦駕所過之處,萬民俯首,山呼萬歲,那是一種源於權力巔峰的敬畏。
可這裏呢?
沒有畏懼,沒有諂媚,更沒有那種刻意營造的森嚴。
隻有一種……晚輩見到家中可親長輩時的那種,純粹的、不加掩飾的喜悅和擁戴。
李世民的心,又一次被狠狠地觸動了。
他原以為,許元能得城中商賈之心,是因為他重商貿,給了那些商人實實在在的好處。
利益交換,人之常情,他能理解。
可這些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呢?
自古以來,他們都是被盤剝得最狠,活得最苦的一群人。
為何,他們也對許元如此愛戴?
這種發自內心的擁護,遠比金錢和律法所能維係的,要牢固得多。
一個既能得商賈之心,又能得農夫之情的縣令……
他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李世民轉過頭,目光複雜地看向許元,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困惑。
“許大人。”
“城中商賈敬你,我能想通。”
“可這些田間老農,為何也對你這般……親近?”
許元聞言,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噙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他沒有直接回答。
“李掌櫃,這個問題,你問我,我說什麽,你都未必會全信。”
許元攤了攤手,語氣輕鬆。
“畢竟,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嘛。”
“我若說我許元愛民如子,視他們為家人,這話從我嘴裏說出來,總歸是少了些分量。”
他指了指不遠處那個最先打招呼的老農。
“想知道答案,何不親自去問問他們?”
說罷,許元便主動朝那群農人走了過去。
“老鄉們,都過來一下!”
他笑著招了招手。
農人們立刻圍了上來,將一行人團團圍住,臉上都帶著好奇和淳樸的笑容。
許元拍了拍身邊那位老農的肩膀,高聲介紹道:
“給大家夥介紹一下,我身邊這幾位,是來自中原那邊的大掌櫃,大老板!”
“他們看咱們長田縣日子過得好,想來咱們這投錢,幫咱們把農場建得更大,讓大家夥都能賺更多的錢!”
此言一出,農人們的眼睛頓時亮了,看向李世民三人的目光,也變得愈發熱切和友善。
“所以,”許元繼續道,“這幾位貴客有些事兒想問問大家,你們可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能藏著掖著,知道嗎?這可是關係到大家夥錢袋子的大事!”
“曉得曉得!”
“縣尊大人放心,我們保證說實話!”
農人們七嘴八舌地應承著,氣氛熱烈無比。
許元滿意地點點頭,側過身,對著李世民做了個“請”的手勢。
“李掌櫃,請吧。”
李世民定了定神,他知道,這是他了解長田縣真相的最好機會。
他向前一步,走到那位年歲最長的老農麵前,刻意放緩了語氣,讓自己顯得更像一個和善的商人。
“老丈,打擾了。”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老農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擺手。
“使不得,使不得!掌櫃的太客氣了!”
李世民看著他那張飽經風霜卻神采奕奕的臉,認真地問道:
“老丈,我走南闖北,去過的地方不少,卻從未見過一地百姓,與父母官能如此親近無間。”
“我心中實在好奇,鬥膽請教,你們為何……這般擁戴許大人?”
“在別的地方,可從沒見過官民是這般光景的啊。”
就在這時,老農那張飽經風霜的臉,因為李世民這句客氣的問話,竟泛起了一絲紅光。
他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滿是老繭的手,嘿嘿笑了兩聲,露出一口被旱煙熏得發黃的牙。
“這位大掌櫃,你問這個,可就問到點子上了。”
老農的嗓門一下子又提了起來,像是要把心裏的快活全都喊出來。
“要說俺們為啥擁戴縣尊大人,那話可就長了。”
他一拍大腿,神情激動。
“俺們這些泥腿子,大字不識一個,說不出啥大道理。”
“俺們就認一個理,誰對俺們好,誰讓俺們能吃飽飯,誰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官,最好的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