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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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士鏗鏘的腳步聲和那一聲“奉丞相令”,如同冰錐刺破府邸壓抑的寂靜,也瞬間凍結了林凡腦中紛亂的思緒。來得太快了!快到他剛剛拚湊出“寧神散”的可怕可能性,還來不及做出任何應對,曹操的召喚已至門前。
是吉平之事東窗事發,牽連到自己?還是司馬懿的反擊奏效,構陷了自己新的罪名?亦或是卞夫人先發製人,惡人先告狀?無數個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每一種可能都指向極度的危險。
“主上!”影老的身影在陰影中浮現,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急促。
林凡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越是危急,越需冷靜。他迅速將那張記錄著“寧神散”藥方的泛黃紙張塞入懷中暗袋,對影老低聲道:“穩住。若我此行不回,按最壞情況處置,啟動所有撤離通道,保全‘暗影’根基。”
說完,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臉上恢複了一片沉靜,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與恭順,邁步向外走去。府門大開,門外火把通明,一隊精銳的虎衛軍甲士肅然而立,為首者正是曹操的親衛統領許褚。許褚麵色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緒,隻是公事公辦地一揮手:“林副管,請吧。”
沒有枷鎖,沒有捆綁,但這陣仗已足以說明事情的嚴重性。林凡一言不發,跟在許褚身後,融入沉沉的夜色。他能感覺到,無數雙隱藏在黑暗中的眼睛,正注視著他這艘看似即將傾覆的小舟。
丞相府,議政殿。
此時並非朝會,大殿內燈火通明,卻隻有寥寥數人。曹操高踞主位,身側侍立著眼神銳利的卞夫人,她今日未著華服,一身素淨,卻更顯凝重。下方,司馬懿垂手恭立,麵色平靜,仿佛隻是個無關的旁觀者。而更讓林凡心頭一緊的是,太醫令吉平,竟然也跪在一旁,身體微微發抖,額角見汗。
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林凡步入殿中,依禮參拜:“末將林凡,參見丞相,參見夫人。”
曹操沒有立刻讓他起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在他身上停留了許久,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林凡,你可知罪?”
來了!
林凡心念急轉,叩首道:“末將愚鈍,不知身犯何罪,請丞相明示。”他選擇以退為進,絕不主動承認任何事。
“不知?”曹操冷哼一聲,拿起案幾上的一封密報,擲於林凡麵前,“有人密報,你勾結江東細作,意圖不軌!此前新野軍械之事,亦是爾與外人勾結,故意泄露,以博取孤之信任!烏巢舊事,更是疑點重重!你還有何話說?”
勾結江東!泄露軍械!舊事重提!
這指控比林凡預想的還要猛烈、還要全麵!幾乎是要將他所有的功勞都定性為陰謀,將他徹底釘死在叛徒的恥辱柱上!他瞬間明白,這不僅僅是司馬懿的反擊,更是有人整合了之前所有的流言和疑點,發起了總攻!
是誰?司馬懿?吳質?還是……卞夫人?或者他們已然聯手?
林凡抬起頭,目光掃過司馬懿那張古井無波的臉,掃過卞夫人那看似平靜卻暗藏鋒芒的眼神,最後迎向曹操那深不見底的眼眸。他知道,此刻任何蒼白的辯解都無濟於事,他需要證據,需要能夠扭轉乾坤的鐵證!
“丞相!”林凡的聲音帶著被巨大冤屈衝擊後的顫抖與激動,但邏輯依舊清晰,“末將若有二心,烏巢之火,新野之功,何須以命相搏?此等密報,分明是構陷!是有人見末將蒙丞相信重,又因衝公子此前疑問遭丞相冷落,便欲借此機會,將末將置於死地!”
他巧妙地將曹衝之前的提問再次引出,暗示自己是因為“功高震主”和“得罪幼主”而遭人嫉恨構陷。
“巧言令色!”曹操尚未說話,卞夫人卻忽然開口,聲音清冷,“林副管,衝兒年幼,此前不過一句無心之問,你竟一直耿耿於懷?還是說,你心中本就有鬼,才對一句童言如此敏感?”
這話極其毒辣,直接將林凡定位成了心胸狹窄、做賊心虛之人。
林凡心中凜然,卞夫人果然親自下場了!他正欲反駁,眼角餘光卻瞥見跪在地上的吉平,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機會!
林凡心一橫,決定兵行險著。他不再與卞夫人糾纏,而是猛地轉向曹操,重重叩首:“丞相!末將是否耿耿於懷,是否心中有鬼,自有公論!但末將近日,偶然得知一事,關乎丞相聖體安康,關乎大魏基業穩固,此事之重,遠勝末將個人榮辱生死!末將縱然萬死,亦不能不報!”
他這番話石破天驚,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連司馬懿,也微微抬起了眼皮。
曹操瞳孔微縮:“何事?”
林凡直起身,從懷中取出那張泛黃的藥方,雙手高舉過頭頂:“丞相!末將偶得此藥方,名為‘寧神散’,據查乃太醫令吉平私下配製,聲稱可緩解頭風劇痛。然其藥性霸道,配伍詭異,久服恐傷心脈!更可怕的是,此藥與‘五石散’藥性相衝,若同時存於體內,後果不堪設想!”
他頓了頓,聲音悲憤而決絕:“末將得知,吉平近日曾秘密前往城西‘濟世堂’——此藥鋪背景複雜,與某些心懷叵測之徒或有牽連!而就在吉平頻繁活動之際,竟有人向夫人問及‘藥物相克’之理!丞相!此中關聯,細思極恐!末將懷疑,有人欲借醫藥之名,行謀逆之事!目標直指丞相!”
他將藥方、吉平、“濟世堂”、卞夫人的詢問,全部串聯起來,如同一記重錘,狠狠砸向殿中眾人!
“什麽?!”
“放肆!”
曹操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一把抓過近侍遞上的藥方,目光如電般掃過。他雖然不通醫理,但“傷心脈”、“與五石散相衝”這些字眼,足以讓他明白其中的凶險!他早年確實接觸過五石散……
卞夫人的臉色也第一次變了,她厲聲道:“林凡!你血口噴人!本宮詢問藥物相克,乃是關心丞相病情,你竟敢攀誣本宮!”
跪在地上的吉平更是麵無人色,磕頭如搗蒜:“丞相明鑒!此藥方……此藥方確是古籍所載,臣……臣隻是研究,絕未給丞相使用過啊!臣去‘濟世堂’也隻是查閱古籍,絕無二心!”他語無倫次,顯然已被嚇破膽。
司馬懿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極深的震驚和忌憚。他沒想到,林凡的反擊如此淩厲,如此致命!直接掀開了宮闈和醫藥這兩個最敏感的蓋子!
大殿之內,情勢瞬間逆轉!林凡從一個待罪的嫌疑人,變成了揭發驚天陰謀的舉報者!
曹丞相死死攥著那張藥方,胸口劇烈起伏,頭風病似乎又有發作的跡象,他強忍著,目光在林凡、卞夫人、吉平、司馬懿幾人臉上來回掃視。
憤怒、猜疑、後怕、權衡……種種情緒在他眼中交織。
他信林凡嗎?不全信。此子心思深沉,此舉未必沒有禍水東引、借刀殺人的意圖。
他信卞夫人嗎?這個跟隨他多年,為他生下三個兒子的女人,會狠毒到謀害親夫嗎?他不敢確定。權力的誘惑,足以扭曲人性。
他信吉平嗎?一個太醫,真有膽量參與這等謀逆?
還有司馬懿,他在這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吉平壓抑的啜泣和火把燃燒的劈啪聲。
良久,曹操緩緩坐下,臉上的暴怒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平靜。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才是他最可怕的時刻。
“吉平。”曹操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你,私下配製禁忌之藥,行為不端。拖下去,打入死牢,嚴加審訊。”
“丞相!饒命啊丞相!臣冤枉!”吉平的哀嚎聲戛然而止,被如狼似虎的甲士拖了下去。
處置完吉平,曹操的目光轉向卞夫人。卞夫人臉色蒼白,卻強自鎮定。
“夫人。”曹操的語氣緩和了一些,卻帶著疏離,“你關心孤之身體,其心可嘉。但宮闈之人,不宜過問醫藥細節,更不宜與外臣有所牽涉。今後,安心在宮內修養,無事,不必再來前殿。”
軟禁!這是對卞夫人最直接的懲罰和警告!雖然沒有明說謀逆,但這份猜忌和疏遠,已足以讓卞夫人勢力大損。
卞夫人身體晃了晃,最終深深低下頭:“臣妾……遵命。”
最後,曹操的目光落在了林凡身上。
“林凡。”
“末將在。”
“你,”曹操頓了頓,每一個字都仿佛有千鈞之重,“揭發有功,於國有益。然,此前諸多嫌疑,尚未厘清。禁足之令,暫且解除,官複原職,仍領督造司副主管之銜,戴罪立功。若再有過失,兩罪並罰!”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林凡心中長長舒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賭贏了!曹操需要他這把刀來平衡內部,更需要他揭發出的這個“醫藥陰謀”來震懾所有心懷不軌之人。所以,他活了下來,甚至官複原職。
但“戴罪立功”四個字,也像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他並沒有完全洗清嫌疑,隻是價值暫時超過了風險。
“末將,謝丞相恩典!必當竭盡全力,以報丞相!”林凡深深叩首。
“至於你,仲達。”曹操最後看向司馬懿,“協助整理文書,辛苦了。回去歇著吧。”
輕描淡寫,仿佛他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角色。但這份看似寬宥的“歇著”,與之前變相軟禁並無區別,甚至更顯敲打之意。司馬懿心中一沉,知道經此一事,自己在丞相心中的地位,已大不如前。
“臣,謝丞相體恤。”司馬懿恭敬行禮,退出了大殿,自始至終,未看林凡一眼。
走出議政殿,深夜的冷風撲麵而來,林凡卻感覺不到絲毫寒意,反而有種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後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這一局,他險勝。借力打力,驅虎吞狼,成功地用“醫藥陰謀”對衝掉了“通敵嫌疑”,暫時穩住了陣腳,重創了卞夫人,壓製了司馬懿。
但他知道,危機遠未解除。卞夫人遭受重創,其背後的勢力絕不會善罷甘休。司馬懿經此一敗,隻會更加隱忍,更加危險。而曹操那多疑的目光,從未真正離開過他。
他回到府邸,影老立刻迎上,眼中帶著詢問。
“暫時……無事了。”林凡擺了擺手,疲憊地坐下。他將殿中經曆簡要說了一遍。
影老聽後,沉默片刻,道:“主上此番雖化險為夷,但也徹底得罪了卞夫人一係,與司馬懿更是已成死局。日後,需更加小心。”
“我知道。”林凡揉了揉眉心,“‘濟世堂’那邊,繼續深挖,吉平在死牢裏,想辦法讓他開口,我要知道,背後到底還有誰!”
“是。”
就在這時,一名“暗影”成員悄然送來一份密信。林凡展開一看,是曹丕的字跡,隻有寥寥數語:
“林兄安然,甚慰。‘濟世堂’之事,弟已知曉,必深查之。母妃之事,乃小人作祟,望兄明鑒。前路艱險,望互為援手。”
林凡看著這封信,嘴角勾起一抹複雜的笑容。曹丕的反應很快,立刻撇清了卞夫人與“謀逆”的關聯,將之歸為“小人作祟”,同時再次強調了聯盟之意。
互為援手?隻怕是互相利用吧。
他將信紙在燭火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宮闈、權臣、繼承人……所有的矛盾都已擺上台麵,許都這座權力熔爐,溫度正在急劇升高。而他林凡,已被推到了漩渦的最中心。
下一次風暴,又會從哪個方向襲來?
他望著窗外即將破曉的天空,眼中沒有絲毫鬆懈,隻有更加深邃的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