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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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足令解,官複原職。丞相府下達的鈞令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一顆石子,在許都朝堂漾開層層漣漪。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是滋味各異。於林凡而言,這並非勝利的凱歌,而是更深博弈的開始。他如同一個剛從雷暴區蹣跚走出的旅人,身上還帶著硝煙與潮濕的氣息,眼前卻已是另一片看似平靜、實則遍布沼澤的未知之地。
    府門前的甲士撤去了,但林凡知道,無形的視線比以往更多、更密。曹操的“戴罪立功”,是枷鎖,也是考驗。他必須展現出更大的價值,才能在這權力的鋼絲上繼續行走。
    “影老,外麵情形如何?”書房內,林凡揉著眉心,連日來的心力交瘁讓他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初。
    “主上,”影老低聲道,“各方反應劇烈。楊修在督造司氣焰稍斂,但對移交權柄頗多拖延掣肘。吳質閉門不出,但其府邸與外界的書信往來,近日頻繁了許多。司馬懿……依舊深居簡出,不見任何異動,但其府中采買的下人,昨日與一名來自荊州的客商,有過短暫接觸。”
    “荊州客商?”林凡眼神一凝。在這個敏感時刻,任何與荊州相關的動向都值得警惕。“查清楚是哪家的人了嗎?”
    “正在查,對方很謹慎,用的是假名路引,但口音像是襄陽一帶。”
    林凡沉吟不語。荊州,劉琮雖降,但劉備南逃,劉琦尚在,內部派係錯綜複雜,蔡瑁、蒯越等人也未必全然可靠。司馬懿此時與荊州方麵的人接觸,意欲何為?是想借荊州之事重新獲取曹操重視?還是另有圖謀?
    “繼續盯緊,一有消息,立刻回報。”林凡吩咐道。他感覺有一張更大的網,正在許都和荊州之間悄然編織。
    官複原職後的第一次議事,氣氛微妙。林凡踏入熟悉的殿堂,能清晰地感受到各方投來的目光——探究、忌憚、冷漠,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幸災樂禍。他坦然受之,依序站在武將班末,低調而沉靜。
    曹操端坐上位,似乎並未受到前幾日風波的影響,正與荀攸、程昱等人商議南下接收荊州的具體事宜。
    “……劉琮既降,荊襄九郡,傳檄可定。然劉備竄逃江夏,與劉琦合流,若不速除,必成後患。”程昱聲音洪亮。
    “丞相,大軍南下,首重安撫。蔡瑁、張允等人,雖獻降表,但其心難測,需加以籠絡,亦需暗中提防。”荀攸補充道。
    曹操微微頷首,目光掃過群臣,最終,落在了林凡身上。
    “林凡。”
    “末將在。”林凡出列躬身。
    “你於新野曾挫劉備銳氣,對其戰法有所了解。如今荊州新附,百廢待興,督造司需加緊打造軍械,以備不時之需。此外,”曹操話鋒一轉,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孤欲派一能臣幹吏,先行前往襄陽,一則宣示朝廷恩德,安撫降臣民心;二則查探荊州虛實,尤其是……劉備殘部動向,以及荊州水軍的真實情況。”
    殿內頓時一靜。這是個看似風光,實則凶險無比的差事。荊州初定,各方勢力盤根錯節,蔡瑁、蒯越等地頭蛇態度曖昧,劉備勢力猶在,一旦處理不當,或者探查到某些人不願被探查的秘密,隨時可能“意外”身亡。
    曹操將此任務拋給剛剛“戴罪立功”的林凡,其用意耐人尋味。是信任?是考驗?還是……借刀殺人?
    無數道目光瞬間聚焦在林凡身上。
    林凡心中凜然,知道這是曹操對他新一輪的試探,也是將他徹底卷入南下戰略這盤大棋的開端。他不能拒絕,也無力拒絕。
    “末將,領命!”林凡沒有任何猶豫,聲音堅定,“必不負丞相重托,查明虛實,宣示恩威!”
    “好。”曹操臉上看不出喜怒,“孤予你便宜行事之權,許你挑選五十精騎隨行。三日後出發。”
    “遵命!”
    退朝時,林凡能感覺到身後那些目光變得更加複雜。有同情,有審視,也有如釋重負。他麵無表情,快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剛回到府邸不久,曹丕竟再次不期而至。
    “林兄即將遠行,深入虎穴,弟特來為兄送行。”曹丕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手中還提著一壺酒。
    “有勞公子掛心。”林凡將他請入室內。
    屏退左右後,曹丕臉上的笑容淡去,壓低聲音道:“林兄,荊州之行,凶險異常。蔡瑁、張允等人,皆是見風使舵之輩,其心難附。劉備雖敗,猶有餘勇。更需提防者……乃是暗箭。”
    他意有所指。林凡明白,這“暗箭”不僅來自荊州,更可能來自許都,來自那些不希望他活著回來的人。
    “公子可知,司馬仲達近日,與荊州來人有所接觸?”林凡試探道。
    曹丕眼中閃過一絲寒光:“略有耳聞。仲達心思深沉,此舉定然有所圖謀。林兄在荊州,需萬分小心,不僅防明槍,亦需防這來自背後的暗箭。”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青銅令牌,遞給林凡,“這是我門下一位忠仆的信物,他在襄陽經營一家綢緞莊,有些門路。林兄若遇急難,或需打探消息,可憑此物尋他。”
    林凡接過令牌,入手微沉,上麵刻著一個古樸的“魏”字。這是曹丕釋放的又一個聯盟信號,也是將更深的觸角伸向荊州的開始。
    “多謝公子。”林凡鄭重收下。
    “林兄保重。”曹丕舉起酒杯,“望兄早日功成歸來,你我再謀一醉。”
    兩人對飲,各懷心思。
    三日後,林凡帶著五十名精心挑選的虎豹騎,離開許都,一路向南。越靠近荊州,空氣中彌漫的那種新舊交替、惶恐與期待交織的氣息便越濃。
    沿途所見,既有曹軍先鋒部隊整齊的行軍隊列,也有潰散的荊州散兵遊勇,更多的是麵有菜色、目光茫然的百姓。戰爭帶來的創傷,隨處可見。
    數日後,林凡一行抵達襄陽城外。得知是朝廷欽使,蔡瑁、張允等人親自出城迎接,態度恭謹至極。
    “林將軍少年英傑,新野一戰,名動天下,瑁等早已仰慕已久!今日得見,三生有幸!”蔡瑁滿麵堆笑,熱情洋溢,仿佛真心歸附。
    張允也在一旁附和,言辭懇切。
    林凡心中冷笑,麵上卻是一片和煦:“蔡將軍、張將軍深明大義,使荊襄百姓免遭戰火,功在社稷。林凡奉丞相之命前來,正要仰仗二位將軍,共同安撫地方,肅清餘孽。”
    寒暄已畢,入住館驛。接下來的幾日,林凡便在蔡瑁、張允的“陪同”下,開始“宣示恩德”、“查探虛實”。
    他視察城防,蔡瑁便誇耀襄陽城堅池深;他詢問水軍,張允便展示艨艟鬥艦,聲稱荊州水師冠絕天下;他提及劉備,蔡瑁便信誓旦旦表示已派兵追剿,不日便可擒獲。
    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完美得近乎虛假。
    林凡知道,自己看到的,隻是蔡瑁、張允想讓他看到的。真正的虛實,隱藏在那些被刻意回避、語焉不詳的細節裏。比如,荊州庫府錢糧的真實數目?各地豪強的真實態度?以及,劉備究竟逃往了何處,實力保存如何?
    夜間,他悄悄取出曹丕給的令牌,命一名絕對可靠的心腹,按照暗號去聯係那家綢緞莊。
    心腹帶回的消息讓他心中一沉:那家綢緞莊,在三日前,也就是他剛離開許都不久,竟意外失火,掌櫃連同幾名核心夥計,無一幸免!
    好快的動作!好狠的手段!
    這分明是有人不想他在荊州得到任何外部助力!是在警告他,也是在孤立他!
    是司馬懿?還是許都城內其他不想他活著回去的勢力?亦或是……荊州本地有人與許都的勢力勾結,要將他永遠留在襄陽?
    林凡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他意識到,自己踏入的,不僅僅是一個政治漩渦,更是一個精心布置的殺局。
    就在林凡苦於無法打破蔡瑁、張允的信息封鎖,難以獲得真實情報之際,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深夜潛入了他的館驛。
    來人身披鬥篷,帽簷壓得很低,直到進入內室,才脫下帽子,露出一張精明而略帶焦慮的臉。
    竟是蒯越!
    這位荊州重要的謀士,蔡瑁的盟友,此刻竟秘密來訪!
    “蒯先生?”林凡心中警惕,麵上不動聲色,“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見教?”
    蒯越深吸一口氣,目光複雜地看著林凡:“林將軍,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將軍此番前來,所謂宣撫是假,查探是真。蔡德珪(蔡瑁字)與張允所展示的,不過是鏡花水月。”
    林凡心中一動:“哦?蒯先生何出此言?”
    “荊州看似歸附,實則暗流洶湧。”蒯越壓低了聲音,“蔡德珪貪婪短視,隻知保全自身富貴,對劉備殘部追剿不力,更與江東使者,暗通款曲!庫府錢糧,已被其暗中轉移大部,所謂水師精銳,亦多被其心腹把控,朝廷若全然信賴此人,必受其害!”
    林凡靜靜聽著,心中波瀾起伏。蒯越這是……在出賣蔡瑁?為什麽?是內部權力鬥爭?還是他看出了曹操絕非劉琮可比,蔡瑭難以長久,故而提前下注?
    “蒯先生將此等機密告知林凡,意欲何為?”林凡緩緩問道。
    蒯越眼中閃過一絲決絕:“越願棄暗投明,為朝廷,為丞相效力!隻求他日丞相麵前,林將軍能為越美言幾句,保全蒯氏一門!”他說著,從袖中取出一卷帛書,“此乃蔡瑁與江東往來密信抄件,以及其轉移錢糧、掌控水軍的部分證據,請將軍過目!”
    林凡接過帛書,快速瀏覽,上麵記錄的信息觸目驚心!蔡瑁果然首鼠兩端!
    這無疑是打破僵局的利器!但蒯越此人,可信嗎?這會不會是蔡瑁和蒯越聯手設下的另一個圈套?
    林凡看著蒯越那看似誠懇焦急的臉,心中飛速權衡。
    收下,可能握住蔡瑁的把柄,也可能踏入陷阱。
    不收,則可能在荊州的泥潭中越陷越深,最終被無聲無息地吞噬。
    窗外,夜風呼嘯,吹得窗欞嗚嗚作響,仿佛無數鬼魅在低語。
    林凡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那份沉重的帛書,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