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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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石灘的硝煙尚未散盡,江風卷著焦糊的木屑與淡淡的血腥氣,在三江口至江夏的水網間彌漫。這場規模不算宏大的伏擊戰,其掀起的漣漪卻如投入深潭的巨石,正以驚人的速度向荊襄、淮南乃至更遠的地方擴散。
    擊沉兩艘江東走舸、斃傷兩百餘敵的戰果,在諸侯爭霸的宏圖中或許隻是疥癬之疾,但此戰傳遞的信號卻重逾千鈞:江夏並非待宰羔羊,林凡麾下不僅有悍不畏死的士卒,更掌握了在複雜水網中精準設伏、以弱勝強的戰術能力。尤其是那被江東士卒添油加醋描述的“妖火”——雷火罐炸裂時迸射的烈焰與驚雷般的聲響,竟讓不少久經戰陣的江東老兵心生怯意。
    而當這則戰報,與北方隱隱傳來的、關於曹操病重不治的死訊,以及曹丕在許都暗流湧動的流言交織在一起時,其象征意義被無限放大。亂世棋局之上,一枚看似不起眼的棋子突然發力,竟讓原本相對明朗的局勢,瞬間變得撲朔迷離。那些盤踞在荊襄邊角、依附於各大勢力的小塢堡、流民帥,開始悄然調整姿態,或遣使試探,或緊閉寨門,等待著更清晰的風向。
    江東·三江口·呂蒙大營
    中軍帳內的氣氛壓抑得幾乎能擰出水來。燭火搖曳,映照著呂蒙鐵青的麵龐,額角包紮的白色傷布下,仍能看到未褪的淤青。他剛從傷榻上勉強起身,左臂的箭傷還在隱隱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帶來火燒火燎的痛感。但肉體的傷痛,遠不及心頭的羞怒來得熾烈。
    黑石灘遇伏,雖未傷及根本,卻如同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他這位江東新銳名將的臉上。自合肥之戰後,他奉命圍困江夏,本欲速戰速決,立下不世之功,卻沒想到被林凡這匹“黑馬”死死拖住,如今更是在陰溝裏翻了船。逃回的士卒添油加醋地描述著江夏軍的悍勇、伏兵的精準,以及那“妖火”如何在戰船間肆虐,讓江東軍陷入混亂。這些流言在營中悄然蔓延,原本對江夏軍的輕視與不耐煩,正一點點轉化為難以掩飾的忌憚。
    “將軍,周都督密令到。”親衛捧著一封密封的信函,小心翼翼地走進帳中,連呼吸都放輕了幾分。他深知此刻將軍的心情,生怕觸怒了這位正處於怒火中的主帥。
    呂蒙猛地抬眼,眼中血絲密布,接過信函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一把撕開火漆封口,抽出信紙,目光如炬般迅速瀏覽。周瑜的字跡遒勁有力,字裏行間卻並無苛責之意,反而溫言安撫,肯定他圍困江夏多日的辛勞,提醒他林凡狡詐多端,當戒驕戒躁,穩紮穩打。
    但信函的後半部分,語氣陡然轉為嚴肅。周瑜在信中明確告知,北方確有劇變傳聞,曹丞相死訊並非空穴來風,曹丕在許都的動作日益頻繁。因此,令呂蒙所部暫停一切大規模進攻行動,轉為“嚴密監視,鞏固營壘,防備江夏狗急跳牆或北方生變”。同時,命他立即派遣得力幹將,護送北方使者梁習返回合肥,有“要事相商”。
    “暫停進攻……鞏固營壘……”呂蒙低聲重複著這八個字,指節因用力攥緊信紙而泛白,紙張在他手中被揉得皺巴巴的。這道命令,無異於承認了他短期內無法拿下江夏,甚至可能要坐視林凡繼續坐大!他仿佛能看到周瑜在柴桑大營中寫下這些文字時,那冷靜而不容置疑的眼神——在周瑜的全局棋盤上,合肥的鞏固、北方局勢的應對,顯然已排在了徹底解決江夏之前。
    這對心高氣傲、一心想要雪恥並證明自己的呂蒙來說,不啻於一種變相的否定。但他深知周瑜的戰略眼光,更明白軍令如山,即便心中萬般不甘,也隻能遵令行事。
    “傳令各部!”呂蒙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怒火與不甘,聲音冷冽如冰,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依都督指令,收縮防線,加固營寨,多設哨探,沿江水網密布烽火台!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戰,違者軍法從事!”
    帳中諸將聞言,紛紛凜然應諾。不少人心中卻暗自鬆了口氣——強攻江夏城防堅固,且林凡麾下將士悍勇,即便最終能勝,江東軍也必將付出慘重代價。如今都督有令,正好可以暫緩攻勢,休整部隊,算是給了所有人一個台階下。
    “另外,”呂蒙目光掃過帳中諸將,語氣愈發嚴厲,“加強軍紀,嚴查流言!再有敢妄議都督戰略、或傳播北邊消息擾亂軍心者,無論是誰,立斬不赦!”
    軍令一下,營中頓時彌漫起一股肅殺之氣。而那位一直低調潛伏在營中的北方使者梁習,也在當天傍晚被“禮送”出營。一隊精銳的江東士卒護送著他,沿著長江順流而下,前往合肥。
    梁習端坐於船艙之中,麵色平靜無波,手中卻悄然摩挲著一枚玉佩。他在呂蒙營中潛伏多日,早已敏銳地察覺到江東軍內部的微妙情緒——呂蒙急於求戰以證明自己,而麾下將士卻多有厭戰之心,黑石灘的失利更是讓這種情緒雪上加霜。如今被周瑜匆匆召回合肥,說明江東的戰略重心已悄然轉移,不再需要他在這裏“煽風點火”,挑撥江東與江夏死戰。
    他的任務,究竟是完成了,還是失敗了?許都如今的局勢,又該是怎樣一番風雨飄搖?曹丕能否順利穩住局麵,完成那驚天動地的篡逆之舉?無數疑問在他心中翻騰,讓他坐立難安。
    就在梁習離開的第二天,一個更加確切、且據稱來自許都核心圈層的消息,如同投入滾油中的火星,在呂蒙軍營的高層小範圍內炸開——曹操,確實已經死了!許都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一場“盛典”,而這場盛典的真正目的,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將是漢家四百年國祚的終結!
    盡管呂蒙嚴令封鎖消息,但這等石破天驚的大事,如何能真正捂住?消息如同無孔不入的風,迅速在中下層將校中悄悄蔓延。一股莫名的情緒開始在軍營中滋生、蔓延,混雜著興奮、茫然與不安。如果漢朝真的沒了,他們這些打著“討曹”旗號的軍隊,未來的敵人是誰?他們為之效忠的“吳侯”孫權,又將走向何方?是繼續打著“興複漢室”的旗號,還是幹脆自立為王?
    人心浮動,軍心渙散的隱患,如同暗潮般在江東軍營下湧動。
    江夏·太守府·密室
    與江東軍營的壓抑與迷茫不同,江夏城內卻是一片歡欣鼓舞。黑石灘的捷報早已傳遍大街小巷,百姓們奔走相告,臉上洋溢著久違的喜悅。而北方日益清晰的消息,更是讓江夏上下士氣大振。
    但太守府的密室中,林凡卻並未被勝利衝昏頭腦。他端坐於案前,手中捧著一杯微涼的清茶,眉頭微蹙,目光深邃。桌案上,攤開著賈詡整理的各方情報,以及一卷剛剛草擬好的檄文。他深知,黑石灘的勝利隻是暫時的喘息,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賈詡的判斷正在一步步變為現實,江夏必須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時間窗口,完成最關鍵的政治布局,才能在即將到來的亂世洗牌中站穩腳跟。
    賈詡坐在林凡對麵,手中撚著頜下的胡須,神色平靜如常。這位曆經多朝、看透世事的謀士,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為林凡指明方向。
    “黑石灘一勝,時機恰好。”賈詡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此戰既向江東展示了江夏的肌肉,讓周瑜和呂蒙投鼠忌器,不敢輕易傾力來攻;又未過分刺激他們,避免了招致滅頂之災。如今呂蒙奉命收縮防線,周瑜的注意力被北方局勢牽扯,正是江夏豎旗正名、廣納人心的最佳空隙。”
    “先生,‘正朔’之名,非同小可。”林凡放下茶杯,語氣凝重地問道,“僅憑一紙檄文,恐難服眾。是否真需尋訪一位漢室宗親,奉為主公,才能名正言順?”
    這正是他心中最棘手的問題。沒有一位有足夠號召力的劉姓宗親坐鎮,所謂的“漢室正朔”就如同空中樓閣,難以獲得天下忠義之士的認同。
    賈詡沉吟片刻,緩緩搖頭:“不然。倉促之間,何處去尋合適且可控的宗親?天下劉姓宗親雖多,但要麽早已投靠各路諸侯,要麽資質平庸、毫無聲望,要麽野心勃勃、難以駕馭。即便僥幸尋得一位,是福是禍,亦未可知。老朽之意,不必拘泥於具體之人。”
    “哦?願聞其詳。”林凡眼中閃過一絲好奇,身體微微前傾。
    “可效仿古人‘共主’之意。”賈詡一字一頓地說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太守可發布第二篇檄文,痛斥曹丕篡逆之罪,曆數其父子篡漢竊國的惡行,宣告漢室未絕,江夏乃漢土忠義之聚。然後,以江夏太守及全體軍民的名義,遙尊某一位德高望重、且身處安全之地的漢室宗長為‘漢室象征’——此人不必前來江夏,隻需在名義上存在即可。”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此人選需滿足三點:一是血統夠正,名聲尚可,至少在部分地區有一定威望;二是遠在他方,最好在孫、劉、曹三方勢力暫時都難以輕易觸及之處,如交州、益州邊地,甚至塞外;三是年老或體弱,無甚野心,易於操控名義,不會對太守的權力構成威脅。如此一來,江夏既有了‘漢統’的旗幟,占據了道義高地,又免去了身邊安置一個‘太上皇’的麻煩。將來若真有英主出現,或形勢有變,再議不遲。”
    林凡眼睛一亮,心中豁然開朗。這的確是個折中而可行的絕妙辦法!虛尊一個遠方的象征性人物,將實際的領導權和解釋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既解決了名正言順的問題,又不會受製於人。
    “另外,”賈詡繼續補充道,“檄文之中,除了聲討曹丕,還需明確江夏的立場:擁漢,反曹(丕),抗割據——孫、劉若將來行割據之事,亦在反對之列,核心是求天下統一。姿態要高,格局要大,可將江夏定位為‘漢室複興之基石,天下忠義之歸所’。同時,宣布一係列具體舉措:如設立‘招賢館’,廣納天下懷才不遇、心向漢室之士,不問出身,唯才是舉;如設立‘義倉’,開倉放糧,接納因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給予田畝,安頓生計;如與漢中張魯正式締盟,互通有無,共扶漢室等等。”
    “如此一來,政治旗幟、道義高地、人才渠道、民心基礎,便皆可初步建立。”林凡越聽越是明晰,心中的思路逐漸清晰,“縱然江夏目前實力尚弱,但格局先立,便可吸引四方資源,一步步發展壯大。”
    “正是此理。”賈詡點頭讚許道,“亂世之中,實力固然重要,但名分與道義同樣不可或缺。昔年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便是占了名分的便宜。如今曹丕篡漢,正是天下道義真空之際,江夏搶先豎起‘漢旗’,便能占據先機。”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凝重:“此外,太守可密令張嶷,通過漢中的渠道,嚐試與西涼方麵取得聯係。馬超、韓遂等人,與曹操素有血海深仇,其父兄皆死於曹操之手。如今曹丕篡漢,正是其舉旗反曹的大好借口。他們或許並不在乎‘漢室’本身,但一定在乎反曹和擴張勢力。若能與西涼建立哪怕是最低限度的情報互通或軍事默契,便可對曹丕的西方形成牽製,減輕江夏的壓力,同時也能增強江夏‘連接四方、共扶漢室’的戰略地位。”
    “西涼……”林凡喃喃自語。他想起之前收到的那封匿名密信,其中也曾提及西涼馬超的勢力,看來西涼確實是值得關注的一枚重要棋子。“先生思慮周全,林某拜服。我即刻著手準備檄文與各項舉措,務必搶占先機!”
    荊南·零陵·劉備大營
    與此同時,荊南零陵的劉備大營中,氣氛同樣凝重。諸葛亮手持一份最新的情報匯總,久久不語,羽扇輕搖,眉頭微蹙。情報內容詳盡,包括江夏黑石灘小勝的具體戰況、江東呂蒙收縮防線的動態、周瑜調梁習返回合肥的指令,以及最重要的——來自多個渠道互相印證的曹丞相死訊,和曹丕即將在許都行篡逆之舉的傳聞。
    “山雨欲來風滿樓啊。”諸葛亮輕歎一聲,將情報放在桌案上,目光投向坐在主位的劉備,以及兩側的關羽、張飛。張飛剛從桂陽召回,臉上還帶著風塵仆仆的疲憊,卻難掩眼中的激動。
    劉備麵露悲戚之色,猛地捶打了一下桌案,沉聲道:“備身為漢室宗親,受先帝厚恩,卻未能匡扶社稷,致使奸賊篡國,漢家天下危在旦夕,我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說罷,竟泫然欲泣,眼中滿是痛心與自責。
    關羽丹鳳眼微眯,手中的青龍偃月刀在燭火下泛著冷冽的寒光,殺氣隱現:“大哥何必悲傷!曹丕篡逆,天人共憤,正是我兄弟高舉義旗,興複漢室之時!當立刻傳檄天下,聯絡諸侯,共同討伐國賊!”
    “二哥說得對!”張飛性情急躁,猛地一拍大腿,大聲嚷嚷道,“大哥,俺老張這就去點兵,殺奔許都,捅了曹丕那廝的鳥窩!讓他知道俺們兄弟的厲害!”
    諸葛亮連忙羽扇輕搖,安撫道:“主公,二位將軍,稍安勿躁。曹丕篡逆,確是我等打出‘興複漢室’旗號的最佳時機,此乃天賜良機,不可錯失。然,當務之急,並非即刻北伐。”
    “軍師有何高見?”劉備拭去眼角的淚水,急切地問道。他深知諸葛亮的智謀,此刻唯有軍師能為他指明方向。
    “亮有三策,可為當前之要務。”諸葛亮從容不迫地說道,“其一,靜觀其變,後發製人。曹丕篡漢之舉,必然招致天下人怨。我等不必急於一時,可待其正式行篡逆之事,天下洶洶,民心激蕩之時,主公再以漢室宗親、左將軍、宜城亭侯之名,發布檄文,公告天下,討伐國賊。如此一來,既能占盡大義名分,又能讓曹丕先承受天下之惡,我等則收漁翁之利。”
    “其二,加速整合,鞏固根本。”諸葛亮繼續說道,“荊南四郡新附不久,民心未穩,長沙剛經戰亂,百廢待興。當務之急,是加快政令統一,推行屯田,練兵積糧,廣積糧草,招募賢才,安撫百姓。尤其是水軍,江東、江夏皆以水軍見長,我等若要立足荊南,進取天下,必須大力建造戰船,訓練水軍,補齊這塊短板。”
    “其三,謹慎外交,謀定後動。”諸葛亮的目光變得深遠,“對江東,可遣使再賀周瑜合肥之功,重申孫劉舊好,暗中觀察其北伐動向。對江夏……”
    他頓了頓,語氣略顯複雜:“林凡此人,年紀輕輕,卻頗有謀略。借黑石灘小勝與曹丞相死訊,必有更大動作。其‘漢幟’與我等‘興複漢室’的旗號,本質同源。目前看來,其勢弱於我,且正受江東壓迫。可視為屏藩,亦可視為潛在對手。眼下,宜繼續維持之前的‘默契’,甚至可稍示善意,給予些許支持,令其為我等抵擋部分江東的壓力。待我等根基穩固,或天下有變,再圖江夏不遲。此外,可秘密遣人入川,聯絡益州有誌之士,了解當地局勢,以為將來入川之鋪墊。”
    劉備連連點頭,眼中露出讚許之色:“軍師之言,老成謀國,甚合我意!便依軍師之策行事!”
    關羽撫著長長的胡須,沉吟道:“隻是,若那林凡搶先打出‘漢室正朔’的旗號,廣納天下人心,豈不搶占了我等的先機?”
    諸葛亮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雲長勿憂。林凡根基太淺,江夏不過一郡之地,兵微將寡,縱有旗號,若無足夠的實力和地盤支撐,終是鏡花水月,難以長久。且其地處四戰之地,北有曹丕,東有江東,西有張魯,強敵環伺,能否在亂世中存活下來,尚是未知之數。我荊南雖偏,但四郡已連,疆域遼闊,人口眾多,根基漸固。厚積方能薄發,隻要我等穩紮穩打,積蓄力量,待時機成熟,主公振臂一呼,何愁天下忠義之士不景從而歸?”
    劉備、關羽、張飛聞言,心中的疑慮盡去,皆點頭稱是。
    漢中·南鄭·張魯府邸
    漢中,南鄭。張魯的府邸靜室之中,香煙嫋嫋。張魯手持一份快馬傳回的密報,正低頭沉思,神色陰晴不定。密報之上,詳細列明了江夏的近況、雙方盟書已簽的消息,以及關於曹丞相死訊、曹丕將篡漢的傳聞。
    “兄長,林凡欲尊遙遠宗親為象征,自立‘漢室正朔’的旗號,我漢中該如何應對?是否要更進一步,公開表示支持?”張衛站在一旁,語氣急切地問道。他對林凡的印象頗佳,也深知與江夏結盟對漢中的好處。
    張魯緩緩抬起頭,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林凡此子,年紀輕輕,魄力卻不小。他想借這天下將亂未亂之際,搶占道義製高點,此策雖險,但一旦成功,江夏便不再是偏安一隅的邊郡,而是‘漢統’所在,政治分量截然不同。”
    謀士楊鬆憂心忡忡地說道:“師君,如此一來,江夏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遭到曹丕和江東的聯手打壓。我漢中若公開鼎力支持,恐引火燒身,得不償失。不若保持現狀,暗中給予些許支援即可,不必將自身置於險境。”
    “楊公之言雖穩,但恐錯失良機。”閻圃立刻反駁道,“曹操既死,北方必亂,天下即將重新洗牌。我漢中地處僻遠,若想有更大作為,必須借力打力。林凡正處漩渦中心,其‘漢室’旗號又與我‘五鬥米道’教化百姓、保境安民的宗旨有相通之處——皆為在亂世中建立相對獨立的秩序。此時加大對江夏的支持,甚至可派楊昂將軍率一部兵馬,以‘助漢討逆’為名東出,與江夏形成更緊密的軍事呼應,則我漢中的影響力可借此伸向荊襄!將來無論天下如何變化,我漢中都有了一枚重要的前沿棋子,進退自如。”
    張魯眼中光芒閃動,顯然閻圃的話更合他擴張影響力的心意。他一直不甘於隻做漢中一地的“師君”,也想在亂世中謀取更大的發展。“閻圃所言,甚合我意。”張魯拍板決定,“不過,出兵之事,還需謹慎行事,不可操之過急。可令楊昂先率兩千精銳,移駐上庸、房陵一帶,加強與我東部領地的聯係,並做出隨時可東出襄樊或南下江夏的姿態,試探各方反應。同時,加大對江夏的物資輸送,尤其是糧草和弩箭,助其穩固防線。告訴林凡,我漢中,是他‘漢幟’最堅定的盟友之一!”
    他看向閻圃,補充道:“你之前提過,西涼馬騰之子馬超,勇烈過人,與其父及韓遂皆有矛盾,且對曹操恨之入骨。如今曹丕篡漢,正是聯絡他的大好時機。可否設法與之通聲氣?”
    閻圃拱手笑道:“師君明鑒。馬超此人,驍勇善戰,麾下西涼鐵騎更是天下聞名,正是可資利用的猛虎。屬下已通過關中舊友,與其帳下心腹有所接觸。待曹丕篡逆的消息坐實,屬下便可正式遣使,曉以利害,勸說其共舉反曹旗號,與我漢中、江夏形成呼應之勢。”
    “好!便如此安排!”張魯重重一拍桌案,眼中露出誌在必得的光芒,“這亂世,正是我漢中乘勢而起之時!”
    薪火燃,天下動
    建安十四年三月下旬,曹操駕崩、曹丕密謀篡漢的消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終於衝破了許都的重重封鎖,席卷了大江南北。盡管曹丕方麵極力否認,派遣大量緹騎四處彈壓流言,捕殺傳播消息者,但各種細節、目擊傳聞仍不斷流出。加上禦史大夫郗慮、相國華歆等人在朝中異常活躍,頻繁出入宮闈,種種跡象讓天下稍有見識者都明白,變天的時候到了。
    漢家四百年的基業,即將走到盡頭。
    就在這人心惶惶、各方勢力屏息觀望、暗自調整布局的時刻,江夏城頭,一麵巨大的玄底赤字“漢”字大旗,在無數將士和百姓的注視下,緩緩升起。
    旗幟高逾三丈,玄色的旗麵如同深邃的夜空,紅色的“漢”字筆力遒勁,在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向天下宣告著什麽。城頭之上,林凡身披鎧甲,手持佩劍,目光堅定地望著旗幟升起的方向。賈詡、張嶷、陳武等文武官員分列兩側,神色肅穆。城下,數萬江夏軍民齊聚,仰頭望著那麵迎風招展的“漢”旗,眼中閃爍著激動、期盼與敬畏的光芒。
    “漢旗不倒!江夏不滅!”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隨即,歡呼聲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個江夏城,震徹雲霄。
    與此同時,林凡的《再告天下忠義討逆扶漢檄》和《江夏軍民保境安民、暫攝漢事以俟明詔告》,以江夏郡府的名義,通過早已準備好的多條渠道——信使、商船、隱秘據點、流民返鄉之路——飛向四麵八方。
    檄文中,痛斥曹丕“篡逆之罪,罄竹難書”,曆數曹操、曹丕父子“挾天子以令諸侯”、“屠城戮民”、“竊國篡漢”的種種惡行,言辭懇切,字字泣血。同時,正式宣布江夏軍民“暫攝漢事,以待天時”,遙尊遠在交州蒼梧的漢室疏宗、年高德劭的劉隱為“漢室象征”,宣稱江夏是漢家最後的淨土,是天下忠義之士的歸所。
    檄文中,還公布了一係列具體舉措:設立招賢館,廣納天下賢才;開設義倉,安頓流民;與漢中張魯締盟,共扶漢室;聯絡西涼、巴蜀忠義之士,共討國賊。
    一石激起千層浪!
    如果說之前林凡的第一封討曹檄文還隻是年輕人激憤的呐喊,那麽此刻,在漢室將傾的廢墟前,這麵陡然豎起的“漢”旗,這宣稱“暫攝漢事”的舉動,無疑是在黑夜中點燃了一簇倔強的篝火。盡管微弱,卻刺痛了許多人的眼睛,也吸引了許多迷茫的目光。
    許都,曹丕的府邸。當江夏的檄文送到時,曹丕正與華歆、王朗等人商議篡漢事宜。他看完檄文,氣得猛地將竹簡摔在地上,臉色鐵青,怒吼道:“林凡豎子,安敢如此!區區一郡之地,也敢妄稱‘漢統’,簡直是不知天高地厚!傳令下去,即刻調集兵馬,準備南下,蕩平江夏,誅殺此獠!”
    華歆連忙勸阻道:“魏王息怒。江夏雖弱,但地處要衝,且有漢中張魯為援。如今我等根基未穩,內部尚有反對之聲,若貿然興兵南下,恐生變數。不如先穩固許都局勢,完成禪讓大典,登基稱帝。屆時,再以天子之命,詔令江東、巴蜀共同討伐江夏,豈不事半功倍?”
    曹丕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怒火。他知道華歆所言有理,如今最重要的是完成篡漢大業,登基稱帝。江夏,不過是跳梁小醜,日後再收拾不遲。
    江東,柴桑大營。周瑜手持江夏的檄文,眼神冰冷如霜。林凡此舉,無疑是將自己擺在了與所有割據勢力(包括江東)潛在的對立麵,但其占據的道義高度,又讓他難以直接出兵討伐。他沉吟良久,提筆給呂蒙寫下新的指令,其中隻有八個字:“尋機削弱,待時而動。”
    荊南,零陵。劉備看著江夏的檄文,心情複雜。林凡搶先將“漢室”旗幟舉到了最高,某種程度上擠壓了他“興複漢室”的政治空間。但諸葛亮卻看得通透,他建議劉備回以“漢賊不兩立,共勉之”七字,依舊保持曖昧的“默契”,讓江夏繼續為荊南抵擋江東的壓力。
    漢中,南鄭。張魯高調宣布,完全支持江夏“暫攝漢事”之舉,稱林凡為“漢室忠良,天下楷模”,並命令楊昂所部向上庸方向移動,擺出東出姿態,聲援江夏。
    更讓天下側目的是,檄文發布後數日,竟真有零星的北方士子、不得誌的官吏,甚至小股自稱“義從”的武裝,突破重重阻礙,千裏迢迢投奔江夏而來。他們之中,有痛恨曹丕篡漢的忠義之士,有不滿江東、荊南割據的寒門子弟,也有隻求在亂世中尋得一方安身立命之地的流民。盡管數量不多,卻是一個鮮明的信號——江夏的“漢旗”,已經開始吸引天下的目光。
    江夏,這座孤懸於荊襄腹地的城池,在天下將傾的巨變前夜,毅然以自身為薪柴,點燃了一簇名為“漢統”的火焰。
    這火焰或許微弱,或許麵臨狂風暴雨的摧殘,能否燎原,尚未可知。但至少在這一刻,它照亮了一方天地,溫暖了無數迷茫的心靈,也灼痛了所有試圖在黑暗中劃分地盤的野心家的眼睛。
    薪火已燃,不滅不休。
    風暴,正在天際積聚更厚重的雲層。而江夏的火光,是引雷的靶子,也可能是指引迷途者的燈塔。接下來,便是看這簇倔強的火焰,能否在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中,頑強地存續下去,直至燎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