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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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詡的話語如淬了寒冰的驚雷,劈開林凡耳畔的塵囂,直撞心底最深處。那不是尋常消息的傳遞,而是命運齒輪轉動的轟鳴——曹操已死,這個壓在天下諸侯心頭二十餘年的巨山轟然坍塌;漢祚將終,四百載炎漢的煌煌基業竟要在曹丕手中改換門庭。林凡隻覺耳邊嗡嗡作響,氣血翻湧如江濤,眼前仿佛浮現出許都宮闕的暗流、中原大地的震蕩,以及無數野心家眼中燃起的狼火。短暫的失神後,一股混雜著泰山壓頂般的壓力與破壁而出般的野心的烈焰,從他丹田直衝胸臆,燒得他指尖發燙,眸中精光爆射。
亂世之中,機遇與毀滅本就如同一枚銅錢的兩麵。曹操之死是天下大亂的序幕,亦是江夏這顆偏安一隅的棋子,掙脫桎梏、問鼎中原的唯一契機。
“文和先生。”林凡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那是極致激動後的克製,更是對眼前這位智計深沉者的由衷敬重,“您言曹丕半月之內必行篡逆,此消息一旦公之於眾,天下必然鼎沸。江夏若想在這亂世棋局中搶占先手,便需在半月之內,備足糧草、整肅軍備、凝聚民心,待曹丕篡逆之事坐實,便即刻豎起‘討逆護漢’的大旗,再於疆場之上,取一場足以震懾四方的大勝!”
賈詡撫須頷首,眼角的皺紋裏藏著洞悉世事的銳利:“太守所言極是。時不我待,如逆水行舟,稍有遲疑便會萬劫不複。老朽以為,太守需即刻著手四事:其一,遴選最為可靠機敏的死士,攜曹操駕崩、曹丕弑父篡逆的確切消息——可適當渲染其謀逆之狠辣,諸如‘鴆殺生父、幽禁兄弟’之類,分赴襄陽、漢中、荊南、西涼、益州等地。此行不求諸侯即刻響應,隻求將這‘反曹’的火種播撒四方,亂曹丕之心誌,動天下之輿情,尤其要撬動那些本就不滿曹丕、心存漢室的勢力;其二,與漢中張魯的盟約,需日夜加急敲定,最好能逼其公開表態,即便不能,也要促成實質性的聯合——哪怕隻是陳兵邊境,牽製劉璋或劉備的兵力,亦是大功一件;其三,整頓江夏內部,糧草需清點入庫、軍械需修繕補足、民心需安撫凝聚、士氣需激勵提振,半月之內,務必讓江夏軍民擰成一股繩,方能應對來自江東、中原甚至荊南的潛在攻勢;其四,也是破局的關鍵——尋呂蒙之破綻,策劃一場雷霆萬鈞的必殺之局,以一場大勝立威於天下。”
林凡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激蕩的氣血,掌心按在案幾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先生所言,字字珠璣,句句切中要害。林某即刻部署落實。隻是這最後一事……戰場之上瞬息萬變,勝負往往係於一念之間,還需與文聘、張嶷等將領詳細推演,方能萬無一失。”
“老朽不通戰陣,僅能為太守提供情報與方向。”賈詡捋了捋頜下長須,目光深邃如潭,“不過老朽倒是聽聞,呂蒙經此前刺殺一事,心氣已浮,麾下將士亦是流言四起、軍心不穩。周瑜令其圍困江夏而不強攻,其部久頓於外,將士既有求戰心切的躁進,亦有久攻不克的懈怠,此乃兵家大忌。太守或可從此處著手,尋隙破局。”
林凡眼中精光一閃,腦海中瞬間閃過呂蒙軍連日來的動向——江麵襲擾雖頻,卻無往日那般悍不畏死的銳氣,反倒多了幾分敷衍。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中已有了初步的計較。
送走賈詡,將其安置在早已備好的隱秘宅院——四周皆是親信守衛,牆高丈餘,暗哨遍布,確保這位“曹魏叛臣”的身份不被泄露分毫。林凡即刻登上城樓箭樓,傳令召集文聘、張嶷、杜襲,以及正在匠作區忙碌的馬鈞。
議事廳內,燭火搖曳,光影斑駁。林凡並未透露賈詡的真實身份,隻稱是“北方密使”帶來了絕密情報,當“曹操已死、曹丕即將篡漢”這十二個字從他口中吐出時,議事廳內瞬間陷入死寂,唯有燭火劈啪作響。
文聘猛地握緊了腰間刀柄,指節發白,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震撼,喉結滾動了數次才勉強壓下驚呼;張嶷倒吸一口涼氣,身形微微一晃,下意識地看向窗外江夏城的方向,仿佛已看到了亂世將至的烽火;杜襲麵色蒼白如紙,雙手緊緊抓著案幾邊緣,嘴唇翕動,似在喃喃自語“漢祚將終”;即便是一向沉浸在工匠世界、不問世事的馬鈞,也停下了手中的工具,抬起頭,眼中滿是茫然與震驚,顯然也明白這則消息背後的滔天巨浪。
“諸位,”林凡環視眾人,聲音沉凝如鐵,卻帶著穿透人心的力量,“此乃江夏生死存亡之秋,亦是我等建功立業、衝天而起之機!亂世已至,我們沒有時間驚慌失措,更沒有資格退縮避讓!現在,聽我號令!”
“文聘將軍!”
“末將在!”文聘轟然起身,甲胄鏗鏘作響,眼中已燃起熊熊戰意。
“水軍照舊示弱固守,偃旗息鼓,讓呂蒙以為我軍已是強弩之末、無力再戰。但暗中,你需挑選五百名最精銳、最敢戰、熟悉江夏水文的水卒,配備馬先生最新改良的輕型手弩、燃燒罐——便是參照柴桑之戰所用火油罐改進的那種,再集中二十條最快的快船,親自挑選可靠將領統領,秘密進行夜間突襲、接舷近戰的訓練。我要這支隊伍,成為一柄能在關鍵時刻,直刺敵陣心髒的鋒利匕首!”
“遵命!”文聘沉聲領命,轉身時腳步沉穩,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
“張嶷!”
“在!”張嶷應聲站起,腰間的彎刀微微出鞘,寒光一閃。
“你的‘夜梟’部隊,損失盡快補充,訓練不可有片刻停歇。此次你有三項任務:第一,配合文將軍,從‘夜梟’中挑選擅長潛伏、刺探、破壞的精幹人員,補充到尖刀隊中,負責戰前偵察、戰時破襲;第二,派出五路最可靠的細作,攜‘北方密使’提供的消息分赴各地——一路往襄陽,設法接觸曹仁或其麾下對曹丕不滿的將領,動搖其軍心;一路往漢中,麵見張魯、閻圃,催促其加快盟約簽訂與支援步伐,暗示天下將變,漢幟愈發珍貴;一路往零陵,秘密接觸諸葛亮或劉備心腹,透露曹丕篡逆之謀,試探其態度,重申江夏‘尊漢’立場,尋求暫時的互不侵犯;一路往西涼,散播曹操已死、曹丕謀逆的消息,不求回應,隻求製造混亂;最後一路,設法潛入許都或鄴城,核實消息真偽,打探曹丕、曹植雙方的動向,以及曹魏內部的派係紛爭;第三,加派一隊親信,嚴密保護馬先生與匠作區的安全,凡有窺探者,格殺勿論!”
“是!”張嶷重重頷首,肩上的擔子雖沉,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亂世之中,正是他們這些暗行者大展身手之時。
“杜先生!”
“下官在!”杜襲強壓下心中的震撼,肅然起身。
“即刻以郡府名義發布安民告示,宣稱江東軍屢次挑釁,江夏軍民同仇敵愾,誓與城池共存亡。同時,暗中組織民夫,將洞庭湖最後一批魚獲、蓮藕盡數運入城內,清點所有倉廩,實行嚴格的糧食配給製度——務必做到公平公正,嚴禁克扣百姓口糧。新歸附的流民,打散編入原有裏甲,加強戶籍管理,嚴防江東奸細混入。城內治安由你總責,若遇騷亂,可先斬後奏,必要時實行宵禁,確保城內穩定。”
“下官明白!”杜襲領命,轉身便要去部署,腳步雖急,卻不失沉穩。
“馬先生!”
“太守請吩咐。”馬鈞起身拱手,語言依舊簡練,眼神卻已恢複了往日的專注。
“所有工匠分為三班,日夜不休地趕工!優先完成守城重弩、連弩,以及尖刀隊所需的特製裝備。尤其要重點改良火器——你之前研製的‘雷火罐’,能否在其基礎上,研製出更易投擲、威力更集中,或是能延時引爆的新型號?另外,你之前提及的‘翻車’模型,能否盡快造出實物,安裝在城內水井或江邊,以防長期圍城導致水源短缺?”
馬鈞低頭思索片刻,手指在案幾上輕輕比劃著尺寸,隨後抬起頭,語氣肯定地回答:“弩機、連弩,十日內可完成所需數量;‘雷火罐’的改良需要多次試驗,五日之內可試製出樣品;‘翻車’——隻要給我具體的實物尺寸和安裝地點,三日之內便可造出第一架試用。”
“好!”林凡重重一拍案幾,“一切人力物力,優先滿足匠作區!杜先生,你需全力協調,確保匠作區的物資供應,不得有任何延誤!”
“下官遵命!”
眾人領命而去,議事廳內的燭火依舊搖曳,卻已沒了先前的死寂。林凡站在窗前,望著夜色中的江夏城,心中清楚,從這一刻起,這座城池便如同一架上緊了發條的精密機器,將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隱秘性高速運轉起來。
表麵上,江夏城依舊是一副被動挨打的模樣:水寨偃旗息鼓,戰船泊於港灣,仿佛已無力再戰;城頭守軍麵帶疲憊,甲胄歪斜,偶爾的巡邏也顯得有氣無力。但暗地裏,一股股力量正在悄然凝聚——尖刀隊在夜間的江麵上刻苦訓練,船槳劃破水麵的聲音被夜色掩蓋;匠作區內爐火通明,鐵錘敲打鐵砧的聲響此起彼伏,一件件殺器在烈火中鍛造;張嶷的“夜梟”如同暗夜中的幽靈,穿梭於城內城外,收集情報、清除奸細;杜襲則有條不紊地安撫民心、調配物資,確保城池根基穩固。
七日光陰轉瞬即逝,派往各地的細作尚未全部返回,漢中方向卻率先傳來了捷報。張魯之弟張衛,親自率領三百名“護衛”——實則是漢中最精銳的山地步兵,押送著遠超約定數量的糧草、鐵料、藥材,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江夏。隨行而來的,還有一份用張魯印璽封緘的正式盟書。
盟書以帛書所寫,字跡工整,措辭嚴謹。張魯以“漢寧太守、師君”的名義,正式承認江夏為“漢室忠義所在”,願與林凡“戮力同心,共扶漢室,討伐不臣”。雖言語間仍有保留,未明確表示將直接出兵助戰,但這份公開的政治表態,已然打破了江夏孤立無援的局麵,意義非凡。
張衛在密室中見過林凡,屏退左右後,壓低聲音說道:“閻圃先生斷言,曹丞相死後北方必亂,我主已下令加強陽平關、米倉道等要隘的防守,嚴防曹魏南下。同時,我主已秘密聯絡了益州部分對劉璋不滿的勢力,一旦天下有變,便可東西呼應,共圖大業。我帶來的這三百弟兄,皆是擅長山地奔襲、弩箭狙殺的好手,可交由太守任意調遣,用於奇襲、狙擊等特殊任務。”
林凡大喜過望,當即下令厚待張衛一行,將三百漢中兵與張嶷的“夜梟”、文聘的“尖刀隊”混編,在城外隱秘的山穀中進行適應性訓練。漢中兵的弩箭精準狠辣,“夜梟”的潛伏刺殺技藝高超,尖刀隊的近戰搏殺勇猛無畏,三支隊伍相互切磋、配合,戰鬥力與日俱增,重點演練夜間突襲、小分隊協同作戰等戰術。
幾乎在同一時間,派往荊南的細作冒著生命危險,帶回了諸葛亮的口信。口信通過特殊的密語傳遞,僅有八個字:“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
林凡將這八個字反複咀嚼,指尖摩挲著傳遞消息的竹片,心中思緒萬千。這八個字,字字千鈞,既是諸葛亮對曹丕篡漢之舉的明確表態——漢與曹賊勢不兩立,亦是劉備集團野心的暴露——王業當統一天下,絕不能偏安一隅。那麽,對於同樣高舉“漢幟”的江夏,劉備集團究竟是將其視為潛在盟友,還是未來必須鏟除的障礙?這八個字沒有給出答案,卻也傳遞了關鍵信息:在曹丕公然篡漢之前,劉備絕不會主動進攻江夏,甚至可能樂見江夏牽製江東的兵力。
這正是林凡最需要的——南線的暫時穩定,讓他得以集中精力應對江東的呂蒙,以及即將到來的天下劇變。
第十日,派往許都方向的細作終於冒死傳回了第一份密報。密報證實,曹操確已病逝於許都,消息雖未公開,但許都已全城戒嚴,兵馬調動頻繁,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曹植府邸被曹丕的兵馬圍困,楊修等曹植心腹或被下獄,或下落不明;郗慮、華歆等曹丕親信頻繁出入丞相府——如今已被曹丕完全控製,正在緊鑼密鼓地籌備篡漢事宜。所有跡象,皆與賈詡的預測分毫不差。
時機,越來越近了。
林凡與文聘、張嶷日夜守在沙盤旁,結合“夜梟”傳回的呂蒙軍情報,反複推演作戰計劃。呂蒙為困死江夏,將水軍分作數隊,輪番襲擾江麵,其主力旗艦及大部分陸營,則駐紮在三江口上遊三十裏處的“雷蕩磯”。此處江灣水流平緩,便於大船停泊,背麵靠山,易守難攻,是絕佳的駐軍之地。但“夜梟”的探子多次滲透觀察發現,呂蒙為保持對江夏的持續壓力,每隔三五日,便會親自率領一部精銳,乘坐快船沿江巡弋,炫耀武力,甚至會靠近江夏水寨進行挑釁射擊,試圖疲憊守軍。
“這便是我們的機會!”林凡手指重重點在沙盤上的“雷蕩磯”與江夏水寨之間,“呂蒙巡弋的路線固定,從雷蕩磯出發,順流而下,經老鸛咀、黑石灘,抵我水寨外兩裏處折返,全程約兩個時辰。黑石灘江麵狹窄,兩岸礁石林立,水流湍急且多漩渦,行船極為不便,更有一片大麵積的沙洲延伸入江,是天然的設伏之地!”
文聘俯身看著沙盤,眼中閃過一絲興奮:“太守所言極是!黑石灘兩岸多為懸崖峭壁,礁石嶙峋,便於伏兵隱藏;沙洲上蘆葦叢生,可埋伏小舟。我可率尖刀隊預先潛伏於沙洲蘆葦叢及岸邊礁石後,待呂蒙艦隊經過,順流而下時,以改裝後的快船從上遊猛衝其隊尾,同時兩岸伏弩齊發,重點攻擊其旗艦;張嶷的人則乘小舟從沙洲後殺出,直撲呂蒙座船,實施接舷近戰;漢中來的弩手,可登上高處礁岩,狙殺其舵手、軍官,擾亂其指揮!”
“關鍵在於‘快’與‘奇’。”林凡補充道,“必須一擊即中,得手後迅速撤離。呂蒙主力駐紮在雷蕩磯,聞訊來援至少需要一個時辰,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撤回水寨防禦圈。此戰的目的,不在於全殲敵軍,而在於重創其巡弋艦隊,最好能擊傷呂蒙,或再次挫敗其銳氣,以一場實打實的勝利,向天下展示江夏的軍力!”
“若呂蒙此次巡弋加強了護衛,或改變了路線呢?”張嶷提出了疑慮。
“所以我們需提前三日,讓‘夜梟’的探子嚴密監控雷蕩磯的動向,確認其巡弋規律。”林凡沉聲道,“同時準備第二套方案:若其護衛太強,不便接舷近戰,則改用遠程攻擊,以弩炮拋射新型‘雷火罐’,轟擊其船隊,製造混亂後即刻撤離,同樣能達到震懾效果。”
作戰計劃最終確定,代號“礁石”。所有參與行動的將士進入最後準備階段:馬鈞交付了第一批改良後的“雷火罐”——威力更集中,外殼更輕薄,便於投擲,部分還加裝了延時引信;尖刀隊與漢中兵進行了數次模擬演練,熟悉黑石灘的地形與戰術配合;文聘親自檢修了二十條快船,加固了撞角,更換了更堅固的船槳,確保行船速度。
就在“礁石”行動預定發起前兩日,一則更加確鑿的消息通過北方商隊輾轉傳來,如同野火般在長江兩岸的隱秘圈子裏蔓延——曹操確已病逝許都,曹丕即將繼承魏王爵位,受禪篡漢的傳聞愈演愈烈,雖未得到官方證實,卻已足以讓所有有心人意識到:天,真的要變了。
呂蒙的軍營中,顯然也收到了風聲。巡弋的規模和頻率明顯增加,艦隊的警戒也愈發嚴密,士兵們的神色中多了幾分凝重。但長期圍困帶來的懈怠,以及刺殺事件後殘留的流言,並非一朝一夕可以消除,艦隊的陣型雖嚴整,卻少了幾分往日的悍勇。
建安十四年三月十二,天朗氣清,東南風微拂江麵。
根據多日觀察,今日正是呂蒙例行巡弋之日。清晨,江霧稀薄如紗,籠罩著平靜的江麵。江夏水寨依舊寂靜無聲,仿佛還沉浸在疲憊的沉睡中。辰時初刻,文聘率領五百尖刀死士,分乘二十條偽裝成漁船的快船,悄然駛出水寨,借著晨霧與江岸陰影的掩護,向上遊黑石灘方向駛去。而張嶷則率領兩百伏兵——其中包含百名漢中弩手,已於昨夜趁夜色潛伏於黑石灘兩岸的礁石岩縫與沙洲蘆葦之中,手中強弩上弦,目光如鷹隼般盯著江麵。
林凡坐鎮水寨箭樓,身著黑色甲胄,手按腰間長劍,遠眺上遊方向。江風拂動他的衣袍,帶來一絲涼意,手心卻微微出汗。這一擊,關乎江夏能否在天下劇變中站穩腳跟,關乎“討逆護漢”大旗能否豎起,容不得半點差錯。
辰時三刻,瞭望哨突然發出信號——上遊出現船隊,約十艘快船,旗號鮮明,正是呂蒙的巡弋艦隊!
林凡精神一振,沉聲道:“傳令下去,按計劃行事,做好接應準備!”
黑石灘上,江水嗚咽著穿過嶙峋礁石,卷起陣陣漩渦。呂蒙立於旗艦船頭,身披黑色披風,腰間佩刀,麵色沉凝。他望著兩岸險峻的地形,心中那絲因北方消息帶來的煩躁稍稍平複,取而代之的是武將的本能警惕。“傳令各船,拉開距離,小心水流,弓弩手戒備兩岸!”
命令剛下,尖銳的破空聲突然從左側沙洲的蘆葦叢中暴起!“嗤嗤嗤——”數十支力道強勁的弩箭如同離弦之箭,穿透薄霧,直撲艦隊中後部的船隻!幾乎在同一時間,右岸礁石後也飛出一片密集的箭雨,如同黑雲壓頂般籠罩而下!
“有埋伏!”江東軍士兵驚呼出聲,慌忙舉起盾牌,“叮當”聲不絕於耳,金屬碰撞的脆響混雜著中箭士兵的慘叫,打破了江麵的平靜。數名士兵躲閃不及,被弩箭穿透甲胄,墜入江中,激起陣陣水花。
“不要亂!向中軍靠攏!弓弩手還擊!”呂蒙厲聲大喝,拔刀在手,寒光閃爍。他久經戰陣,雖驚卻不亂,迅速做出應對。
然而,襲擊並未停止。上遊方向,江霧突然被十幾條快船衝破!這些船吃水極淺,速度快如閃電,順流而下,直撲呂蒙艦隊的尾部!船頭的撞角猙獰可怖,船上的江夏士兵皆身著輕甲,手持刀盾與短弩,眼神悍不畏死。
“是江夏軍!他們竟敢主動出擊!”呂蒙又驚又怒,眼中閃過一絲恥辱——被圍困多日的江夏,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底下設伏!“迎上去!撞沉他們!”
江東戰船調轉船頭,試圖衝撞江夏快船,卻因水流湍急、地形狹窄而動作遲緩。江夏快船靈巧地避開衝撞,如同遊魚般貼近江東戰船,士兵們拋出飛爪,牢牢勾住船舷,隨後悍不畏死地攀援而上,與倉促應戰的江東水兵殺作一團。短弩連發,箭簇穿透皮肉的悶響此起彼伏;鋼刀揮舞,鮮血飛濺,染紅了船板與江麵。
與此同時,沙洲後劃出數十條小舟,滿載精銳士兵,如同水蜈蚣般直插呂蒙的旗艦!兩岸高處的漢中弩手展現了驚人的精準,箭簇專挑掌舵的楫手、發令的軍官、揮舞旗幟的號手射擊,雖未造成大規模殺傷,卻嚴重擾亂了江東艦隊的指揮體係。一艘江東戰船因舵手被射殺,失去控製,撞在礁石上,船身破裂,士兵們紛紛落水。
呂蒙的旗艦很快陷入混亂。數條江夏小舟已然靠上,士兵們嘶吼著衝上甲板,與呂蒙的親衛展開激烈的接舷戰。親衛們拚死抵抗,卻難敵江夏士兵的悍勇與默契——他們分工明確,有的用短弩壓製,有的用長刀劈砍,有的則專門破壞船帆與繩索。
“將軍!後舵被擊中!船速慢下來了!”一名親衛滿臉是血地衝到呂蒙身邊,急切地喊道。
呂蒙環顧四周,隻見自己的艦隊被分割包圍,兩岸冷箭不斷,江夏的快船如同跗骨之蛆般死死咬住不放,而遠處江麵上,雷蕩磯方向已升起求援的狼煙。他深知,若繼續戀戰,待主力趕來,自己或許能反敗為勝,但旗艦受損、軍心受挫,這場巡弋已然失敗;更重要的是,若自己在此地陷入險境,甚至戰死,對江東軍的士氣將是毀滅性的打擊。
恥辱與憤怒在胸中翻騰,呂蒙雙眼赤紅,幾乎要咬碎銀牙,但他終究是一代名將之胚,懂得審時度勢。“傳令!所有船隻向中軍靠攏,衝破下遊阻攔,即刻撤回雷蕩磯!”
然而,江夏軍早已料到他會撤退。兩艘衝在最前的快船上,士兵們點燃了新型“雷火罐”,奮力投向呂蒙旗艦周圍的水麵!
“轟!轟!”
兩聲巨響震耳欲聾,爆炸激起數丈高的水柱,黑色的濃煙衝天而起,刺鼻的硫磺味彌漫在江麵上。雖未直接命中旗艦,卻讓本就失控的船隻劇烈搖晃,靠近爆炸點的江東士兵被震得耳鼻流血,紛紛墜入江中。濃煙遮擋了視線,江東軍的撤退更加混亂。
趁此機會,江夏尖刀隊發起最後衝擊,幾名精銳士兵已然殺到呂蒙所在的指揮台附近,鋼刀直指呂蒙!呂蒙怒喝一聲,揮刀迎上,刀刃相撞,火花四濺。他連斬三人,才勉強穩住陣腳,但身上已濺滿了鮮血。
“撤!快撤!”呂蒙怒吼著,指揮旗艦率先衝破包圍圈,向雷蕩磯方向撤退。其餘江東戰船緊隨其後,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江夏軍並未追擊,而是迅速收斂傷員,駕馭船隻順流而下,很快消失在黑石灘下遊的江道之中。
整場戰鬥,從埋伏發動到結束,不過兩刻鍾。江夏軍以陣亡四十餘人、負傷百人的代價,擊沉江東走舸兩艘,擊傷戰船五艘,斃傷敵軍近兩百人,更成功襲擊了呂蒙的旗艦,迫使其一戰即潰。
當文聘、張嶷率隊返回水寨時,早已等候在碼頭的江夏守軍爆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士兵們高舉兵器,呐喊聲此起彼伏,疲憊的臉上綻放出久違的笑容。被圍困多日的壓抑與憋屈,在這場勝利中一掃而空!
林凡站在箭樓上,看著得勝歸來的將士,看著那些被拖回的江東戰船殘骸,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他握緊欄杆,指尖泛白,眼中卻閃爍著劫後餘生的慶幸與誌在必得的光芒。這場勝利,規模不大,卻意義非凡——它證明了江夏軍有能力與江東精銳正麵抗衡,更重要的是,它發生在曹丞相死訊即將公開、天下格局劇變的前夜!
“即刻撰寫詳細戰報,將‘黑石灘大捷,擊退呂蒙’的消息,以最快速度散播至荊南、漢中、襄陽等地!”林凡轉身下令,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著重強調,江夏軍民為保境安民、抗擊江東侵攻而戰,為扶持漢室、討伐不臣而戰!同時,嚴密監視呂蒙軍與江東其他方向的反應——周瑜得知此訊,恐怕再也坐不住了。”
黑石灘的烽煙尚未完全散去,江麵上的血腥味與硫磺味隨風飄散。北方的政治風暴已蓄勢待發,曹丕篡漢的步伐越來越近;江東的周瑜必然會加大對江夏的攻勢,試圖挽回顏麵;荊南的劉備集團也在蠢蠢欲動,伺機擴張。
江夏城頭上,那麵繡著“漢”字的大旗,在初春的寒風中獵獵作響。它剛剛沾染了敵人的鮮血,見證了一場振奮人心的勝利,也即將迎接更猛烈的風暴。
北方驚雷已響,而江夏,以黑石灘的一場大勝,率先劈出了應對亂世的第一道閃電。這道閃電,照亮了江夏的希望,也點燃了天下諸侯逐鹿中原的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