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你蕭家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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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了。
馬車在一家門麵樸素的門前停下。黑爺率先下了馬車,徑直進了大門。文祺扶著母親,連忙跟在後麵。
“咦?”母親進到院中,迎麵看到一個開闊的花園,不由輕聲驚訝道。
文祺問:“怎麽?”
“這個花園好像……”母親欲言又止。又走了幾十步,夜幕裏看到一株粗大的矮槐樹矗立在路邊,她頓時站住了,渾身微微發顫。
文祺疑惑地望著母親。
“這,這是蕭家。”
文祺聞言先是一驚,四下望了望,夜色初臨,一切景物都像籠罩在黑紗之中。
“不可能——蕭家哪有這個地方,我怎麽從來不知道?娘,我看你是眼花了。”
“不,這是蕭家的後花園。恐怕你以前來得少,印象不深。穿過花園,就是蕭家宅院的正後方。咦,我記得這後花園裏沒有房子可以住呀,與宅院是隔開的。”母親回憶著。
文祺站住了。
他曾經當眾發誓,決不再踏入蕭家一步,連蕭姓都不要了。現在,卻不知不覺之中走進了蕭家的後花園,這不是自己打臉嗎?
現在沒人看到,要不要退出去?
黑爺到底在做什麽,難道他是故意帶我們到蕭家,要讓我們難堪嗎?
文祺與母親站在原地,心潮翻湧。
前麵的黑爺,發覺他們沒有跟上,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似乎猜中他們的心事,遠遠地高聲道:“放心吧,現在這個花園姓黑了,包括那個湖。”
湖?
文祺想起來了。確實有一個小湖,在蕭家的東麵;與後花園是連在一起的。這樣一想,蕭家整個東半部,有花園、湖水的休閑綠地,全讓黑爺買走了,隻餘下幾十間屋子了?
“走吧。”
他挽著母親繼續往裏走。既然黑爺都買下了,那和蕭家就沒關係了。走到花園中央,轉向西行,走了十幾米,穿過一個月拱門,就迎麵看到七八間房屋。
“我累了,先去休息了。這幾間屋子,你們自己選吧。”黑爺打了一聲招呼,就跟在搬行李的車夫身後,進了左首那間大屋。
母親與文祺卻怔怔地站著,望著眼前的房子,腦海裏浮現出許許多多的往事,眼眶裏不由湧出了淚水。
這就是他們當年的小院啊!
那時候父親蕭瑉還活著,在家族裏還能說上話;他與正房柳夫人就住在左首的大房子裏,而她們母子則住在右邊的小房子……
五年而已,卻像是上輩子的事。
經曆了那麽多的苦難,就連曾經的美好都快要忘記了。母子倆感慨良久,這才收拾起情緒,走向右邊的小房子。
屋裏很黑。
母親習慣性地走到窗台邊,伸手一摸拿到了火折,自然而然地點亮了油燈。屋裏打掃得很幹淨,桌子椅子都換了新的,床上鋪著嶄新的被褥。
母親坐在柔軟的床邊,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文祺深知她此時的欣喜心情,隻有經曆過半夜躺在紮人的枯草裏忍受冷雨淋濕的人,才明白家的意義——有溫暖被窩的地方,才能叫做家!
“娘,你休息吧。我到隔壁房間睡。”
“哎。”
關上母親的房門,來到隔壁。推開房門,裏麵一片漆黑。他摸黑走過去,摸到了窗台上的火絨,“吱拉——”
擦響火絨的時候,文祺聽到窗外“呼哧”一聲響,就像有人吸了一口氣,或者吹了一口氣,這時他的眼前還是黑的,當下汗毛倒豎、渾身雞皮!
驚恐隻是一刹那,他馬上就鎮定下來。
住過墓園的人,還怕鬼嗎?
火絨亮了,他點亮了油燈。然後端著油燈,打開窗戶照了一下,外麵空空。明知道不會有東西,可如果不看一下總是不安心。
“呼——”
這床真是太舒服了!
將近一年沒睡過軟床了,他都快忘了被子是什麽味道。將頭蒙在被子裏,貪婪地吸著被子裏陽光的味道,隻覺得人生的幸福,全在這一刻。
迷迷糊糊就要睡著。
“呯!”
突如其來的踢門巨響,頓時將他驚醒過來。
“呀——”一聲女人的驚叫!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是誰?快滾出去!”
文祺突然反應過來,這是母親的聲音。一個激靈清醒了,翻身跳下床,衝出房間。他看到外麵好多人,舉著火把;還有一些人擠在母親的房口。
“滾開!”他怒吼一聲,擠進房間。
母親躲在被子裏,一頭淩亂的長發,驚惶的表情。文祺衝過去,一把將站在床邊的人推開,連忙把床帷放了下來。這才滿臉怒容轉過身來,瞪著屋裏的人。
不是賊,都是熟麵孔。
站在最前麵的,是趾高氣揚的張管事;簇擁在他身邊的,也都是蕭家的舊人,車夫、園丁、夥夫、廚師等等,他們手裏舉著火把,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
“你們,你們這些狗賊……畜生!”文祺氣得說不出話。
“哈哈哈,真好笑!”張管事長笑一聲,“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賊喊捉賊的呢,半夜闖入民宅,還大模大樣在這裏睡覺,你們母子真是不要臉之極!”
“把他們抓起來,見官!”夥夫叫道。
“把那女人拖出來!剝光衣服浸豬籠!”廚師叫道。
“對,剝光衣服!”車夫叫道。
“都瞎嚷嚷什麽?”有人肅然叫道。門口的人群給讓開一道縫,一個高大的人影走了進來。文祺一見到他,不由叫了一聲:“大伯父,他們……”
“嗯,”蕭金點點頭,“老張,這裏是怎麽回事?”
“報告老爺,這兩個賊人趁黑摸進咱們的宅院裏居住,被小人無意中發現了,特地帶了人前來捉贓,如今贓並獲,請老爺懲治。”張管事請功道。
“不是,我們……”
文祺想要解釋,卻被蕭金冷冷地打斷了。
“按說,咱們幾十年的交情,應該放你們一碼;可你們兩個已經不是蕭家的人,我也無能無力。來人,把他們送去官府!”
沒想到,蕭金竟然如此無情,連辯解都不聽。文祺又急又氣,不知如何是好。
母親冷靜了下來,問道:“你們能不能出去一下,讓我把衣服穿上?”
蕭金看了老張一眼。張管事立刻叫道:“捉賊拿贓,捉奸在床,當然不能讓穿!大夥上,把這女人從被窩裏揪出來!”
廚子、夥計、馬夫、長工,一個個雙眼放光,爭先恐後地衝了上來,要去掀床帳。文祺使勁推擋著他們,看到一隻手扯住了被子,母親在驚叫,他急切之下張嘴咬了下去。
張管事尖叫一聲:“啊——兔崽子,你還敢咬人!你們兩個把他按住,我要掌他的狗嘴!”
“住手!”一個響雷般的聲音,震耳欲聾。
眾人都吃了一驚,扭頭望向門口。
隻見一個老人,披著衣服,站在那裏。他看上去至少七十歲了,可卻給人一種沉穩如山、肅然如鐵之感,張管事看到他,立即往人群裏退了一步。
“你們在幹什麽!”
站在門口的蕭金,默然讓開一步,疑惑地看著這個老人。
張管事一見老人,臉色有點訝然,連忙點頭哈腰走了過去,陪笑道:“黑爺,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
“奇怪了,這好像是我的家吧?”黑爺冷淡地反問。
“不,不是那個意思,”張管事諂笑道,“我是沒想到你這麽快就搬進來了……”
“哼,你們大半夜的闖進我家,意欲何為?!”黑爺冷然道。
張管事擺擺手,笑道:“黑爺,你消消氣,你誤會了。我們是來抓賊的,你瞧,就是這兩個人,偷偷進了你家,偷完東西還打算住一晚呢!你說可惡不可惡?幸虧我們來得及時,不然你老若出了什麽事,我們也於心不安啊。”
黑爺微笑:“嗬嗬,這麽說你們倒是好心了?”
“誰說不是呢,你老搬進來怎麽不知會一聲,院中沒有護院多不安全呀!要是你言一聲,我肯定派兩個夥計先幫你守著院,就不會出這事了。”張管事笑道。
黑爺罵道:“放你娘的屁!”
張管事愣住了。眾人都是一怔。
“這兩位是我朋友!”黑爺指著雲祺母子,“是我老黑請進來,住在我家的!你們這些狗東西,憑什麽私闖民宅,還要動手打人?還有他媽的王法嗎?”
張管事指著雲祺,結巴道:“可是,他們背棄了蕭家,是不允許進入蕭家半步的?”
“這裏是蕭家嗎?”黑爺冷笑道,“這是老子今天早上剛買下的宅院,跟你蕭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老子想讓誰住就讓誰住,關你們蕭家屁事!”
張管事噎得說不出話來。
黑爺怒道:“你們還杵在這裏幹什麽,還不他媽全滾蛋!”
蕭家的夥計們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都轉頭看向蕭金。
黑爺見狀,也看向他,冷淡地道:“這位是?”
蕭金極為鬱悶。
這回丟人了!
誰能想到,蕭雲祺這個全城皆知的廢物,所有人都不恥的爛泥,竟然與黑爺攀上了關係?黑爺誰不知道,當年楊活的車夫,現在家財萬貫,為人低調,向來與蕭家井河不犯。
現在蕭家勢道衰落,正是倚重於各路土豪富紳的時候;如果貿然得罪了黑爺,輕則損失一點金銀,重則堵死了自己的通路。
想到這裏,蕭金臉色陰沉,突然大步走過來,“啪啪!”正反手扇了張管事兩個耳光,怒道:“你個狗奴才!事情搞不清楚,就張裏張皇跑來亂抓人!連黑爺的客人,你都認不清,是不是瞎?是不是瞎!”
張管事被打懵了,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
“對不起,奴才錯了!”
蕭金甩袖而去。
其餘家丁奴才也紛紛灰溜溜地離開了房間。隻剩下張管事還跪在地上,向黑爺磕頭。
“黑爺,小人真是不知道,請你大……”
“滾!”
見眾人離開,黑爺這才和聲問道:“文祺,你們沒事吧?”
“沒事。”文祺點點頭。
“沒事早點睡。”黑爺轉身離開,“這蕭家的狗奴才,真是可惡之極。”
文祺回到房中。
他仰麵躺著,卻怎麽也睡不著。如果說,黑爺不是故意,太說不過去。買了蕭家的宅院,還剛好買到我們的舊居……他是在幫我們出氣,幫我們挽回尊嚴!
隻是沒想到,張管事那個狗奴,竟然會鬧這一出。
這樣也好,現在蕭家所有人都知道了此事。
哼,以為將我們母子趕出家族,我們就會餓死嗎?以為收走我的蕭姓,我就會被萬眾唾棄了?以為你們蕭家可以隻手遮天,置我們母子於死地嗎?
呸!
我們母子又回來了!
就住在原來的蕭家,就住在原來的房間!
還享用著你們蕭家原有的後花園,和最大的池塘!
你蕭家能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