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鳥語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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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雲祺清晨起身,就去請教黑爺:“黑爺,蟬鳴已經學會了,咱們今天學什麽?”
“不是咱們,是你,”黑爺手裏夾著包子,淡定地道,“你今天要學的蟈蟈叫喚,要是遇到蟋蟀叫喚,也一塊學了吧。”
又學蟲叫?
雲祺鬱悶地撓撓頭,說道:“蟋蟀要到入了秋才有吧?蟈蟈的話,花園裏可能就有,不過它們通常不是晚上才出來叫的嗎?”
“嗯,那很好呀。你白天打理花園,晚上剛好學習。”黑爺又夾起一個包子,一口咬下去,連油都流了出來。
哇,肉包子!
雲祺心中一動,又聞到香噴噴的肉味,忍不住口水橫流。黑爺說過,要包我們娘倆一日三餐的,可他自己現在吃肉包子,我們吃啥?
“別饞了!”黑爺看他直勾勾的眼神,無法忍受地敲敲桌子,“這包子是你娘蒸的,自己到廚房吃去!”
“啊呀——”
雲祺一聲驚喜地叫,拔腿就跑向廚房。
母親穿著嶄新的廚服,看起來精神煥發。雲祺看到她這樣子,突然眼眶濕了。這麽久以來,竟然習慣了母親穿著破舊的衣衫,而忘記了她原本的模樣。就算是一身做飯的廚服,也讓整個人都年輕美麗了許多。
“看你跑的一頭大汗,怕不讓你還是怎麽?”母親笑著,掀開了蒸籠,夾出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遞了過來。雲祺偷眼籠裏,還有好多包子,這才放心地接過來,連吹幾口,咬了一口,隻覺得口腔被幸福塞滿。
“好吃嗎?”母親問。
“嗯!”他點點頭,“太好吃了!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肉包子,又香又多汁!娘,你廚藝真好!咦,娘你還沒吃嗎?”
“娘等一下再吃。”
“哎呀,等什麽等!又不是沒有,這麽多誰也吃不完。趕緊吃!”雲祺埋怨著,掀開蒸籠替母親拿了一下。母親隻好接住了,輕咬一口就轉了身。
“娘,你怎麽了?”
“沒事,”母親轉過來,眼睛紅紅的,“我,我燙到了。”
雲祺笑了:“瞧你,都不知道吹一吹。”
母親也笑了,說道:“黑爺這麽好心收留我們,還教你學音樂,你可要乖乖聽話。”雲祺嘴裏吃著第三個包子,連連點頭。
打理花園,沒什麽技術。也就是鋤去雜草,鬆一下土,修剪雜枝,澆一下水,清掃路徑……雲祺以前隻看過沒幹過,現在親自動手方知辛苦,汗滴花下土,一會工夫就累得頭昏眼花。
後花園與蕭家那邊的大路,隻有一道矮籬笆相隔。
不時有行人經過,就會向雲祺投來好奇的目光。當他們認出雲祺時,臉上的表情就會變得非常古怪,有的不敢置信,有的啞然失笑,有的則露出不屑之意。
再落魄也是少爺,竟然幹這種粗活?
張管事也從後花園經過,站在一叢竹子後麵,鬼鬼崇崇地瞅了雲祺半天。雲祺隻覺得渾身不舒服,隻能把他當作一條狗,視而不見。
下午。
黑爺坐在湖邊柳樹下看夕陽。
幾個蕭家的少女從湖邊經過,被花園裏正在盛開的木棉花所吸引;幾個女生低聲咕嘰了一會兒,遠遠地朝黑爺叫道:“哎,柳樹下的那個大爺,是你買下了我們後花園嗎?”
黑爺微笑道:“是呀。”
“啊,原來你就是黑爺,一點也不黑嘛。那個……我們可以進你花園玩一會嗎?”
“非常歡迎。”
“哎呀,多謝了!”
雲祺看到她們的時候,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了杜小香。
現在他溫飽解決,心境隨之改變,回想幾天前自己對待杜小香的態度,不由有點後悔。不管怎樣,她是唯一一個敢於公然支持自己的人啊。她心眼有點多,可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杜小香的容貌,可以說她唯一的缺陷。
可是,這是與蕭家第一媚女範冰瑤相比,是與蔣家那傲嬌臭小娘相比;若是與眼前這幾個普通少女相比,就算杜小香臉上有雀斑,也比她們美多了。
杜小香的儀態與氣質,就連範冰瑤與蔣雪影也不惶不讓!
“天哪,我在想什麽?”
雲祺突然警醒過來,古人說飽暖思什麽的,果然啊。我雲祺還在寄人籬下,還是沒有任何可以在這世上立足的東西,竟然就開始墮落了?
他用力甩甩頭,將之前那些雜亂的念頭拋掉。
晚上。
一個人影出現在後花園裏,他坐在亭子裏,不時“啪”地拍打在身上,這是在打蚊子。過了一會兒,有蟲兒嘰嘰嘰地叫了起來。
他側耳傾聽,喃喃道:“紡織娘?”
他踩著貓步,弓著背,緩緩地找向聲音的來源處……咦,他在一處玫瑰花叢旁邊伏下了,趴在土石之間,一動不動。
半個時辰後。
另一隻“紡織娘”也叫了起來,一開始它的聲音有點刺耳,聽起來倒像是”紡織爹”!叫了一陣,它的聲音越來越輕柔,與先前那一隻互相應和,分不出你我。
第三日,雲祺學的是蟋蟀。
第四日,學的是蟈蟈和金蛉子;第五日,學的是螞蚱和螳螂;第六日學的是地蛄和草蛉……他學得越來越快,一天可以學兩種。
不到半個月時間,田野裏常見的會叫的蟲子都給學會了。
這一日,黑爺說:“好小子,學得挺快,不過這些蟲鳴無關緊要,隻要徒具其形就可以瞞過眾人之耳。接下來我們要學鳥語,你可要用心,至少達到最基本的四情。”
雲祺奇道:“什麽四情?”
“喜、怒、哀、樂!”
“咦,鳥獸蟲魚也有四情?它們也會悲傷,高興?”
黑爺道:“當然。你們的孔聖說過一句話,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亡,其言也善。還是有一分見識的。”
雲祺暗地撇了撇嘴。
黑爺貌似對孔聖很不忿,經常在說話時拎出來諷刺挖苦幾句。
“又要讓黑爺破費了,慚愧。”雲祺微笑道。這些天來,一些難尋的昆蟲都是黑爺在市場上雇人去田野裏捉來的。
“不必,這些帳我都記在本上,將來你要還的。”
兩天之後,雲祺學會百靈鳥的四情之鳴;第四天,黑爺又買回一隻布穀,他當天就學會了。可是黑爺說要多練兩天,把基礎紮好。雲祺熬到第六天,才等來了雲雀。
小院裏掛滿了鳥籠,幾十隻鳥每天吱吱喳喳地叫。
過了一個月,雲祺把滿園的鳥聲全學會了。他向黑爺要求開始學習獸語。黑爺卻說,他的基礎不夠牢,至少得再練兩個月,才能開始學獸語。
“小子,我知道你的打算。哼,你乖乖聽我的,兩年之後我保證你學到真正的幻曲!到時候別說蔣家那小姑娘,就算是澳國女皇,也能輕鬆勾到手!”
雲祺第一次看到黑爺露出這樣邪魅狂狷的神情,不由心裏一寒。
這老家夥竟然如此猥瑣?
我堂堂一個貴族子弟,九國功臣之後,豈能采取如此齷齪的手段來占有女人?她當初在蕭家眾人的麵前,當眾羞辱與我,當我是一個沒用的廢物;此恨豈能輕易了之?
蔣雪影!
哼,上京文院的天才女文師很牛嗎?我偏偏要當著整個上京城將你占為已有!還有威脅我的、壓迫我的上京文院、上京武院,你們看不起我沒有關係,我定要讓你們高攀不起!
暗度陳倉有什麽意思?
光明正大,堂而皇之,聲勢浩大,大放異彩!讓所有人愧歎不如,拍馬難追,永遠無法企及,隻能遠遠地仰望其脊背,這才是我輩的風範!
“黑爺,求你了。我學點學會幻曲,就可早日將它發揚光大,你老臉上也有光采啊!”
“切,我都快入土了,要那些虛名作什麽?”黑爺無動於衷。
雲祺鬱悶地離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身無半分錢,難倒英雄漢。
他心道:黑爺太墨跡了,看這學習進度,三年之內恐怕也難學成!隻能靠自己了,可是,去哪裏弄錢呢?整個陽林城,哪有人肯借錢給我啊?
咦,好像有一個人……
雲祺在蕭家府門外的大街上,一邊學著各種雜語人聲,一邊等候著。運氣還不錯,等到晌午時分,就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翩然走了出來。
“小香……”雲祺叫了一聲,突然有點心虛地臉紅了。
“呀,是你呀!”杜小香卻很大方,一見是他就表現出非常欣喜的神情,似乎完全不記得前幾天他所給她的尷尬,“我聽說,你又搬回蕭……原來的院子住了?”
“嗯。”雲祺點點頭。
“太好啦!本來說想去看你,一時還沒去呢!”杜小香喜道,“你在這裏……等我嗎?”
“呃,是的。我想,你能不能借我點錢,將來一定還你……”雲祺深深地低下了頭。果然,開口借錢是最難的事。
“喔,這事呀……行!你要多少?”
“這個……”雲祺也說不好,他從來沒有去過市場,“我想先買一隻狗,或者雞……”
杜小香取出一張銀票,遞了過來:“10兩夠不夠?”
十兩?!
雲祺瞪大了眼,雖然他不通世務,可也知道10兩銀子是個大數目,足夠他們母子日常花用一年:“這,這肯定夠了。謝謝!”他紅著臉,接過銀票,好像接過自己的尊嚴。
“我剛好也要到市場,咱們一起走吧。”
“嗯,好。”
其實,杜小香的性格挺好的,品行也端正。因為從小出身高貴的緣故,她不像家族中的其他女孩子那樣勢利,不會因為對方的身份或地位而改變態度。
兩人並肩走著,雲祺默默地想。
“你買狗是為了護院嗎?”
“不,是……”雲祺本想誠實相告,可他又不想再讓人嘲笑,於是選擇了轉移話題,“嗯,你到市場買什麽?”
“嗬嗬,我去買水粉。”
雲祺心想,你買水粉是為了遮住臉上的雀斑嗎?
他微微轉頭,打量著杜小香。
嗯,她的臉蛋其實非常嫩白,這才讓那幾粒雀斑特別醒目,才會讓人總是先看到雀斑而忽略了她的美麗。她身材嬌小,卻非常勻稱,凹凸有致……
杜小香突然轉頭,雲祺連忙正視前方。
“嘻嘻,你剛有偷瞧我嗎?”杜小香調皮地笑問。
“沒有。”雲祺連連搖頭。
“哼,別不承認哦,是不是覺得我不一樣了?”杜小香笑得特別開心,“我們老師也說了,自從我加入文校後,氣質比以前好多了呢!”
“是嗎,你們現在都讀什麽書?”
“讀?那是普通人,我們文生的要求,所學書籍必須會背誦呢!《三字經》《千字文》、《論語》、《道德經》,這些自然不必說了,最頭痛的是《史鑒》、《官論》那些,好枯燥的!”
雲祺訝然道:“通通要背啊,這麽難?”
“那當然,這世上的事哪有容易的啊。”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
雲祺覺得杜小香有一個很特別能力,那就是擅長交際。明明他們兩個並不是特別熟悉,卻可以像兩個老朋友一樣,隨意交談,毫無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