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梯的盡頭並非預想中的密室，而是一片無比廣闊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虛空。
    唯有腳下一條窄窄的墨玉長橋，憑空懸浮，通向虛空中央一方巨大的黑色石台。石台四周，無數大小不一、形態各異的玄黑隕鐵或蒼白骨片靜靜懸浮，其上刻滿湮滅於時光長河的魔紋，緩慢自轉間，散發出古老而壓抑的能量波動。這裏魔煞之氣反而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純粹、更沉重的、屬於“規則”本身的威壓，壓得人神魂發沉。
    此地，便是魔宮禁庫。非是存放珍寶之所，而是囚禁知識、封存禁忌之地。
    墨玉長橋看似堅固，踏上去卻虛不受力，仿佛踩在雲霧之上。橋下是無盡深淵，吞噬一切光線與聲音，隻看一眼便覺神魂都要被吸扯進去。
    妖姬步伐虛浮地踏上長橋，身形晃了晃。顧白緊隨其後，鎖鏈聲響在絕對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那鏈身嗡鳴愈烈，灼熱感指向虛空中央的石台。
    “跟緊本座足跡，”她頭也不回，聲音因虛弱而低啞，卻強撐著冷硬，“錯一步，便永墜虛無，神魔難救。”
    【……這橋……以神魂為引……心念稍亂便會崩塌……】心聲泄露了此地真正的危險。
    顧白凝神，步步踩在她落腳之處。前方身影搖曳如風中殘燭，卻每一步都踏得異常穩定。他看著她背脊繃緊的線條，忽然明白，她此刻全憑一股強大意誌在支撐。
    長橋漫長，仿佛跨越星海。
    終於踏上中央石台。台麵冰冷徹骨，刻滿深奧符文。正中央，一尊扭曲猙獰的魔神雕像掌心，托著一枚約一人高的、暗沉無光的黑色水晶。
    妖姬走到水晶前，指尖再次凝起幽光，按了上去。這一次，光芒黯淡許多，她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晃，額角沁出細密冷汗。
    【……快撐不住了……魔元近乎枯竭……】
    黑色水晶表麵蕩開漣漪，無數光影符文自內部浮現、流轉、組合，發出低沉嗡鳴。浩瀚如煙海的信息流無形擴散，衝擊著兩人的神識。
    妖姬悶哼一聲，臉色又白了幾分，卻強行穩住，琉璃色眸子快速掃過那些變幻的光影符文。
    【……魔淵封印圖……找到了！】心聲一振，隨即沉下，【……破損程度……比預想更糟……幾乎……】
    她指尖飛快地在虛空中點劃，調動著光影信息。更多關於魔淵封印的細節展現出來——錯綜複雜的能量節點，幾處關鍵位置的巨大裂痕，以及裂縫深處隱約蠕動、試圖鑽出的不可名狀之物的陰影。
    顧白腳踝上的鎖魂鏈驟然變得滾燙！甚至發出低沉的、與水晶嗡鳴相和的鳴響！
    “呃！”他猝不及防，低吟出聲，隻覺得那鎖鏈灼熱處，似有什麽東西被引動，要破體而出！
    幾乎是同時，那黑色水晶的光影猛地一亂！一部分符文驟然脫離妖姬的控製，瘋狂湧向顧白！並非攻擊，而像是……朝拜？或者說，感應到了同源的存在，自發匯聚！
    一幕幕陌生的、破碎的畫麵強行衝入顧白腦海！
    不再是之前關於原主身世的記憶，而是更加古老、更加蠻荒的景象！
    …… 混沌未開，天地鴻蒙，清濁交織。一尊頂天立地的巨大神魔骸骨匍匐於虛無之中，其脊梁化為連綿山脈，血脈化為滔天魔河，而心髒處……插著一柄斷裂的、縈繞著初生光芒的古樸符劍！那符劍的氣息……與他體內的源符同源！
    …… 無數強大的先天魔神前仆後繼，試圖拔除那柄符劍，卻皆被其光芒灼傷震退。最終，一位身形模糊、氣息卻與妖姬有幾分相似的強大魔祖，以自身半副骸骨與萬年修為代價，鍛造出數條橫跨萬古的漆黑鎖鏈，並非拔劍，而是層層纏繞、包裹、封印那柄符劍與其下的神魔心髒！那鎖鏈……正是鎖魂鏈！
    …… 畫麵碎裂，時光飛逝。鎖鏈與符劍的力量相互侵蝕、糾纏、達成某種危險平衡，形成魔淵最初也是最強的封印。而魔族的魔核之力，竟有一部分源於那被封印的神魔心髒逸散的力量，故而與鎖鏈、與源符天生相克又相連！
    …… “找到……鑰匙……”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如同從萬古前傳來，響在顧白意識深處，“……重塑……非摧毀……平衡……”
    信息洪流戛然而止。
    顧白猛地後退一步，跌坐在地，大口喘息，冷汗瞬間濕透衣背。腦海中那些畫麵卻清晰烙印——鎖魂鏈，並非為了禁錮他，而是封印核心的一部分！是守護平衡的“盾”！而源符，那柄符劍的力量，也並非單純的毀滅之力，它更像是……一把“鑰匙”？！
    妖姬也被這突發狀況驚住，操控的光影符文徹底潰散。她愕然看著顧白，又看向那再度恢複暗沉的水晶，最後目光死死盯住他腳踝上嗡鳴不止、灼熱發亮的鎖魂鏈。
    【……鏈心共鳴？！他竟然能引動禁庫核心的記載？！】心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那些景象……是魔神初隕之秘？！就連魔宮禁典也僅有零星記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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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踉蹌著走到顧白身前，蹲下身，冰冷的手指猛地抓住那灼熱的鎖鏈。
    “你看到了什麽？”聲音緊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說！”
    顧白抬起眼，撞入她盛滿震驚與探究的眸子。他壓下翻騰的心緒，緩緩將所見景象和那個蒼老的聲音盡數告知。
    妖姬聽完，整個人如遭雷擊，僵在原地。臉上血色盡褪，比之前任何時刻都要蒼白。
    【……平衡……鑰匙……重塑……】她無聲地重複著這幾個詞，琉璃色眸子裏掀起驚濤駭浪，【……原來……祖訓嚴禁徹底摧毀源符……竟是這個意思？！曆代魔主竟無人真正理解？！我們都錯了？！錯得離譜？！】
    她一直以為，剝離或壓製源符，是為了保住魔核，穩住封印。卻從未想過，源符本身竟是封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摧毀源符，等同自毀根基！
    那她一直以來對顧白所做的……那些所謂的“疏導”、“融合”計劃……豈非全是在南轅北轍？甚至可能在加速毀滅？
    巨大的認知顛覆帶來的衝擊，甚至超過了重傷的痛楚。她身體搖晃了一下，幾乎癱軟下去。
    顧白下意識伸手扶住她胳膊。
    這次，她沒有立刻甩開。隻是抬起頭，眼神空洞地望著虛空，喃喃自語：“……所以，鎖魂鏈鎖住你，不是為了懲罰，也不是為了利用……”
    她的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帶著一種破碎的恍然。
    “……而是因為，隻有身負源符的你被鎖鏈禁錮在此，才能最大程度地……維係那道最初封印的平衡？”
    所以魔核的反噬會加劇？所以封印會鬆動？不是因為源符是威脅，恰恰是因為她試圖“剝離”源符的行為，本身就是在破壞平衡！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刻串聯起來，指向一個諷刺而殘酷的真相。
    顧白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模樣，想起自己初知真相時的震撼，心中那點怨氣忽然就散了，隻剩下一片沉沉的涼意和……一絲荒謬的同情。
    他握著她冰冷的手臂，低聲道：“那個聲音說，‘找到鑰匙，重塑，非摧毀’。”
    妖姬緩緩聚焦，目光落在他臉上。那目光複雜至極，混雜著震驚、茫然、羞愧，以及一絲絕處逢生的微光。
    “鑰匙……”她重複著，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眉心那已然隱去的符文印記處。
    【……鑰匙……是他？還是源符本身？亦或是……別的什麽？】心聲混亂。
    就在這時，整個石台猛地一震！
    腳下墨玉長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四周懸浮的隕鐵骨片軌跡變得混亂！虛空深處，傳來令人牙酸的、仿佛什麽巨大之物正在撕裂的摩擦聲！
    “不好！”妖姬臉色劇變，強撐著站起，“禁庫異動……外麵出事了！”
    必定是那些衝破封印的古老穢物，或是趁火打劫的敵人，正在猛烈攻擊魔宮核心！
    她猛地看向那黑色水晶，指尖魔光再起，試圖強行穩定禁庫，卻因魔元枯竭而光芒渙散。
    【……撐不住……禁庫若崩潰，此地一切皆會湮滅！】心聲充滿了焦灼與無力。
    眼看震動愈烈，裂紋開始爬上石台邊緣！
    顧白腳踝上的鎖魂鏈灼熱到了極致！他福至心靈，猛地一把抓住妖姬按在水晶上的手！
    “別用魔元！”他急聲道，“用這個！”
    他引導著她冰冷的手指，一同按在那灼熱的鎖魂鏈之上，然後，將兩人交疊的手，死死壓在了黑色水晶表麵！
    ——既然鎖魂鏈與源符是封印核心，與此地同源，那或許……
    就在兩人手掌與水晶接觸的刹那！
    鎖魂鏈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顧白眉心淡金符文自主浮現，流轉不息！黑色水晶仿佛被徹底激活，內部不再是光影符文，而是爆發出實質般的、純淨的黑暗與柔和的金芒交織的光柱，衝天而起！
    整個震蕩的禁庫，在這光柱升起的瞬間，驟然穩定下來！破碎的裂痕彌合，混亂的隕鐵骨片重歸有序！
    浩瀚而古老的力量以水晶為中心蕩開，溫和卻不容抗拒地撫平了一切騷動。
    光芒漸歇。
    顧白和妖姬同時脫力般向後跌坐，手掌分開，皆氣喘籲籲，驚魂未定。
    禁庫恢複了死寂。唯有那黑色水晶，表麵依舊流淌著一層微弱的、和諧交融的黑金雙色光芒，昭示著方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覺。
    妖姬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又看向顧白腳踝上漸漸平息光芒的鎖魂鏈，最後望向那變得不同的水晶。
    一種全新的、她從未理解、甚至從未想象過的力量運作方式，在她眼前掀開了冰山一角。
    不是摧毀，不是壓製。
    而是……平衡。共生。
    她緩緩轉眸，看向身旁同樣震驚的顧白。
    目光交匯，皆看到彼此眼中翻騰的巨浪。
    前路未明，危機四伏。
    但通往答案的門，或許終於……被推開了一絲縫隙。
    而那把鑰匙……
    正握在他們兩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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