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核殿重回寂靜，隻餘兩人粗重不均的喘息聲在空曠中回蕩。方才合力構築囚籠，幾乎榨幹了最後一絲氣力。白玉地板的冰冷透過濕透的衣料滲入骨髓，反而讓過度消耗後滾燙的神經稍稍舒緩。
    顧白攤開手掌，手背上那道血咒紅痕依舊醒目，刺痛感雖被暫時壓製，卻如陰溝裏的毒蛇，盤踞不去，時刻提醒著暗處的威脅。他嚐試調動源符之力觸碰，那紅痕立刻反饋回一股尖銳的排斥與陰冷。
    “別白費力氣。”身旁傳來妖姬沙啞的聲音。她側臥著，支起上半身，墨發鋪散，臉色白得幾乎透明，琉璃色的眸子卻緊盯著他的手，“這咒印刁鑽，蠻力祛除隻會反噬更烈。”
    她掙紮著坐起身，指尖凝起一絲微不可察的魔元，並非攻擊，而是極其小心地虛點在那紅痕周圍，感知著其中能量流動。眉頭越蹙越緊。
    【……果然嵌入了魂契連接……如同附骨之蛆……】心聲沉凝，帶著壓抑的怒火，【施咒者手段歹毒，絕非尋常魔類……必須找出他！】
    顧白看著她專注而疲憊的側臉，忽然問道：“這魂契……除了被下咒，還有什麽用？”
    妖姬動作一頓，抬眸瞥他一眼，又迅速垂下，語氣有些生硬：“……能感知對方大致狀態，生死，方位……情緒劇烈波動時，亦會有些許感應。”她語速很快，像是想一筆帶過。
    【……還有……疼痛共享……】心聲卻不小心漏了一絲，【……隻是極少情況下……】
    顧白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句，心頭莫名一悸。所以，他之前重傷垂死，她也能感覺到？
    還不等他細想，妖姬已強行轉移話題，目光再次投向那被灰金色囚籠籠罩的萬魔血令：“當務之急，是查出誰將這東西帶入魔宮，目的何在。血令在此，那人必定仍在宮中，或留有眼線。”
    她嚐試運轉魔元，探查四周，卻因力竭而光芒渙散，反噬得又是一陣低咳，暗金血絲自唇角溢出。
    “我來試試。”顧白伸出手，掌心向上。眉心源符印記微亮，一縷極其纖細的金色流光自他掌心浮起，如同擁有生命的觸須，緩緩探向四周虛空。
    這是他剛剛領悟的用法——源符之力對汙穢邪惡異常敏感，或許能捕捉到殘留的痕跡。
    金色流光如同微塵，在空氣中緩緩遊弋。妖姬屏息凝神，琉璃色眸子緊跟著那縷微光。
    流光掠過祭壇殘骸，掠過地麵焦痕，並無異常。直到……接近祖魔樹另一側一根不起眼的、略顯枯槁的根係時，金光驟然變得明亮起來，並發出輕微的嗡鳴！
    “這裏！”兩人異口同聲。
    顧白操控金光聚焦那處根係。妖姬強撐著湊近，指尖撫過那枯槁處，仔細感知。
    【……是魔影遁法的殘留氣息！極其高明，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心聲凜然，【……還混雜著一絲……冷焰的氣息？】
    “冷焰？”顧白疑問。
    “一種極寒冥火，產於魔域北境深淵，非大能者無法駕馭。”妖姬臉色冰寒，“宮中擅用此火者……不多。”
    她指尖猛地用力，摳下一小塊枯槁的樹皮，放在鼻尖輕嗅，臉色驟變：“還有‘蝕心草’的味道！這東西隻生長在魔淵最汙穢的血沼邊緣，能緩慢侵蝕心神，放大惡念……他是長期將此物帶在身邊，潛移默化地影響周遭魔將！”
    線索逐漸串聯！
    一個擅長魔影遁法、駕馭冷焰、長期接觸蝕心草、並能接觸到萬魔血令這等禁忌之物的強大存在！
    妖姬眸中寒光暴漲，顯然已有了懷疑對象。
    就在此時，那縷探查的金色流光似乎觸動了枯槁根係深處某種極其隱蔽的禁製！
    嗡！
    一道烏光猛地從根係中射出，直刺顧白眉心！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小心！”妖姬驚呼，想也不想便側身撲擋在顧白身前！
    那烏光卻似有靈性，半途陡然折轉，繞過她，依舊精準地射向顧白！
    顧白下意識抬手格擋，手背那紅痕驟然灼痛！
    噗！
    烏光並非實體攻擊，而是直接沒入了他手背紅痕之中！
    “呃！”顧白隻覺得一股極其陰寒惡毒的神念順著紅痕猛地衝入他識海！眼前瞬間閃過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扭曲的陰影、跳躍的冷色火焰、一雙充滿貪婪與瘋狂的金色豎瞳、還有……一座位於冰封絕壁之上的漆黑宮殿！
    劇烈的頭痛襲來，仿佛腦袋要炸開！
    “固守靈台！”妖姬急切的喝聲在耳邊響起，一隻冰冷的手已按上他太陽穴，精純卻微弱的魔元強行湧入，助他對抗那外來神念的衝擊！
    與此同時，她另一隻手猛地拍向那枯槁根係！
    轟！
    根係炸裂，隱藏其中的小型觸發式禁製被徹底摧毀。
    顧白腦中那混亂衝擊漸漸平息，但那雙瘋狂的金色豎瞳和冰封宮殿的景象卻深深烙印下來。
    他大口喘息，冷汗淋漓，看向臉色同樣難看的妖姬：“你看到了嗎？那雙眼睛……還有那座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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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姬緩緩點頭，眸光冷得嚇人：“……北境魔淵，寒冰王座。果然是他……魘骨魔君！”
    【……鎮守魔域北境的三朝元老……竟然是他！】心聲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怒，【難怪能避開所有耳目……難怪能接觸到蝕心草和血令……】
    一切似乎都說得通了！位高權重，實力深不可測，鎮守之地又恰好接近魔淵與血沼！
    “他為何要這麽做？”顧白不解。如此地位的魔君，背叛魔主的意義何在？
    妖姬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魘骨……癡迷於力量，尤其渴望追溯魔族最原始、最混沌的形態。他認為如今的魔族被各種規則束縛，失了根本。他恐怕是想……釋放血令力量，汙染魔核，讓整個魔域回歸所謂的‘原始魔態’！”
    瘋狂的理想主義者，比單純的權力追逐者更可怕。
    “我們必須立刻……”妖姬話未說完，遠處魔核殿大門方向猛地傳來一陣劇烈的撞擊聲！以及混亂的廝殺呐喊！
    “報——！”一個渾身浴血、鎧甲破碎的魔衛踉蹌著衝過並未完全關閉的殿門，撲倒在地，嘶聲喊道：“尊上！北境叛軍突然出現在宮外！魘骨魔君親臨！正在猛攻南天門！弟兄們快擋不住了！”
    來得太快了！
    顯然，那觸發禁製不僅是探查，更是報信！魘骨已知他們發現了秘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發動強攻！
    妖姬猛地站起，身形卻晃了晃，強行穩住。臉上最後一絲血色褪盡，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開啟魔宮所有防禦陣眼！所有能動的魔將，隨本座迎敵！”她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傳遍整個魔宮。
    命令一下，她轉頭看向顧白，目光急速閃爍。
    【……不能帶他去正麵戰場……太危險……魘骨的目標很可能還有他身上的源符……】
    【……但留他在此……萬一宮破……】
    “你……”她剛開口。
    顧白卻已掙紮著站起身，擦去嘴角因方才神念衝擊溢出的血沫，眼神異常平靜：“我去能幫上忙的地方。”他抬起手，鎖鏈輕響，“這東西，對那些被汙染的魔物，似乎很有效。”
    他知道自己實力不足以參與頂尖魔君之間的對決，但清理雜兵，淨化魔煞，他或許能做到。
    妖姬深深看他一眼，不再猶豫。指尖彈出一道幽光，打入顧白體內：“這是魔宮部分防禦陣圖的權限，可助你調動些許地脈之力自保。去西側魔械庫，那裏臨近南天門，魔煞汙染最重，需要淨化。保護好自己！”
    說完，她猛地轉身，玄色衣擺劃出決絕的弧度，化作一道流光衝出魔核殿！冰冷的命令聲回蕩在殿外長廊：“所有魔衛，誓死守住陣眼！”
    顧白看著她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和手背灼痛，循著腦中那新獲得的陣圖指引，拖著鎖鏈，快步朝西側通道奔去。
    越靠近西側，廝殺聲越響，魔煞氣越濃。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和焦臭味。
    衝出通道，眼前景象宛若煉獄！
    巨大的魔械庫已半塌，各種戰爭魔械的殘骸與魔物、魔衛的屍體混雜在一起，燃燒著幽綠或猩紅的火焰。無數被血令力量或蝕心草侵蝕的魔物正如潮水般從南天門方向湧來，與殘存的魔衛廝殺在一起。
    顧白毫不猶豫，衝入戰場！
    鎖魂鏈金光亮起，每一次揮出，都能淨化一片魔煞，讓那些瘋狂的魔物暫時恢複清明，甚至反戈一擊！他按照陣圖指引，不時調動地脈之力，加固搖搖欲墜的防禦工事，或將落入下風的魔衛傳送至安全地帶。
    他如同一道流動的金色屏障，所過之處，竟短暫地穩住了西側戰線！
    魔衛們認出他，眼中閃過驚愕，隨即化為振奮，自發向他靠攏，依附著這道突然出現的淨化之光，奮力反擊！
    然而，好景不長。
    天空猛地一暗！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壓驟然降臨！
    顧白抬頭，隻見南天門外，一道高達千丈、周身纏繞著漆黑冰焰的恐怖魔影緩緩浮現——正是魘骨魔君！他手中握著一柄由白骨鑄就的巨杖，杖頂鑲嵌著一顆不斷滴落汙血的骷髏頭，與祖魔樹下那枚血令氣息同源！
    “妖姬！交出魔核與源符！皈依原始魔道！否則今日便是魔宮隕落之期！”魘骨的聲音如同萬載寒冰摩擦，響徹天地。
    高空之上，妖姬的身影悄然出現。她依舊一身染血玄衣，臉色蒼白，身形單薄得仿佛隨時會被那恐怖威壓碾碎。
    但她站得筆直，手中握著一柄重新凝聚的幽藍魔劍，劍尖直指魘骨。
    “叛徒。”冰冷的兩個字，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
    沒有多餘廢話，兩道恐怖身影瞬間於高天之上碰撞在一起！
    魔君級別的戰鬥，光是餘波就讓下方戰場地動山搖！空間不斷被撕裂又彌合，能量風暴肆虐！
    顧白被一道逸散的衝擊波掃中，喉嚨一甜，差點栽倒。手背紅痕灼痛到了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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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死盯著高空那驚心動魄的戰鬥。妖姬明顯落在下風，她舊傷未愈，魔元枯竭，全靠一股意誌和精妙絕倫的戰鬥技巧在支撐，每一次碰撞都讓她身形劇顫，嘴角不斷溢血。
    而魘骨的力量卻仿佛無窮無盡，伴隨著血令的汙穢之力，越發狂猛暴戾！
    不能這樣下去！
    顧白心急如焚，目光猛地落在西側廢墟中一台半損的巨大弩車上——那是魔宮特有的“破煞弩”，原本需要數名魔將合力才能驅動，此刻卻無人顧及。
    一個瘋狂的念頭湧入腦海！
    他猛地衝向弩車，將體內所有源符之力毫無保留地注入弩身符文之中！同時，按照腦中陣圖，瘋狂抽取地脈之力加持！
    “幫我穩住！”他對周圍幾名傷痕累累的魔衛吼道。
    魔衛們雖不明所以，卻下意識照做，將所剩無幾的魔元注入弩車基座。
    破煞弩發出不堪重負的嗡鳴，弩身裂紋蔓延，卻凝聚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融合了源符淨化之力與地脈浩力的金灰色光箭！
    顧白瞄準高空中正瘋狂攻擊妖姬的魘骨魔君，用盡全身力氣，猛地扳動機括！
    嘣——！！！
    弓弦雷鳴！金灰色光箭撕裂長空，如同一道逆襲的流星，精準地射向魘骨後心！
    這一箭，匯聚了顧白所有的力量、意誌，以及那份通過魂契傳來的、感同身受的焦灼與憤怒！
    魘骨察覺到危機，猛地回身，骨杖橫掃！
    轟！！！
    光箭與骨杖猛烈碰撞！淨化之力與汙穢血力瘋狂抵消、爆炸！
    魘骨身形劇震，竟被這一箭之力阻了一瞬！周身纏繞的冰焰都黯淡了幾分！
    高空之上，妖姬抓住了這瞬息的機會！
    她眼中寒光爆射，幽藍魔劍發出一聲清越龍吟，人劍合一，化作一道極致凝聚的藍色細線，穿透爆炸的餘波，直刺魘骨因格擋而露出的那一絲破綻——他握杖的手腕！
    噗嗤——！
    藍色細線一閃而逝！
    魘骨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痛吼！他的手腕被齊根斬斷！那柄白骨巨杖連同鑲嵌的汙血骷髏頭，向下墜落！
    “螻蟻！安敢傷我！”魘骨徹底瘋狂，獨臂揮出，一道恐怖的漆黑冰焰巨掌狠狠拍向下方的顧白！
    這一掌含怒而發，威力足以抹平整個西側戰場！
    顧白力竭倒地，眼睜睜看著那毀滅巨掌落下，已無力躲避。
    就在此時！
    高空之上的妖姬竟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追擊魘骨的最佳時機，身形猛地折轉，以近乎自毀的速度俯衝而下，擋在顧白上方！
    幽藍魔劍爆發出最後的光芒，迎向那漆黑巨掌！
    轟——！！！
    天地失聲！
    幽藍光芒徹底被漆黑冰焰吞沒！
    一道身影如同折翼的鳥兒，噴灑著漫天血雨，重重墜落下來。
    “妖姬——！！！”
    顧白目眥欲裂，嘶聲呐喊，掙紮著向前爬去。
    魂契另一端，傳來的是……幾乎碎裂般的極致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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