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行咽下的那口逆血，帶著鐵鏽般的腥甜味，灼燒著顧白的喉嚨。腦海中被魔核反噬之力衝擊的嗡鳴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清明。烙印、魔核、異世之魂、源符之血……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鋒利的玻璃，割裂著他原有的認知，拚湊出一個遠比“替身”更加黑暗和複雜的真相。
    他不再僅僅是一個可悲的複製品，而是維係某種危險平衡的關鍵部件。這個認知沒有帶來絲毫安慰，反而像是一副更加沉重、更加精致的鐐銬。但與此同時，一種奇異的、源於絕境的冷靜也隨之而生。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價值”所在，知道了這個扭曲係統運行的部分規則，那麽，或許……就有了撬動它的可能。
    那個烙印，就是最可能的支點。
    顧白靠在冰冷的牆上，閉著眼，仿佛仍在忍受傷痛，實則內心波濤洶湧。他仔細回憶著剛才感應烙印時每一個細節：那古老背影打入符文的情景，那以血飼烙印的畫麵，以及烙印作為“閥門”和“調節器”的強烈直覺。尤其是最後，魔核反噬之力通過烙印連接衝擊而來的感覺——雖然危險，卻也證明這種連接是雙向的！他能感應到烙印，烙印，或者說烙印背後的係統也能對他產生影響！
    這意味著，如果他能夠更深入地理解、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響這種連接……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在他心底滋生。但這念頭剛冒頭，就被他強行壓下。現在還不是時候。他的力量太弱，對烙印和秩序之力的理解也太膚淺，任何貿然的行動都無異於自殺。當務之急，是隱藏好剛才探查帶來的異常，避免引起青蘿和妖姬更深的懷疑。
    他維持著虛弱疲憊的姿態，呼吸盡量平穩，但全身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密切關注著屏風後的動靜和青蘿的動向。
    屏風後，妖姬的呼吸似乎徹底平穩下來，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而青蘿，在短暫的警惕巡視後，也重新回到了那種半警戒半休憩的狀態，但顧白能感覺到，一道若有若無的注意力，始終如同蛛絲般，粘附在自己這個方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殘殿內唯有死寂與偶爾的火把劈啪聲。膝蓋的疼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陣陣襲來，顧白的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但他強打著精神，不敢真正睡去。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與風聲融為一體的腳步聲，從殘殿入口處傳來。
    顧白的耳朵微微一動，立刻睜開了眼睛，警惕地望向聲音來源。
    是疾影。
    他依舊如同沒有生命的影子，悄無聲息地滑入殿內，身上帶著夜露的濕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血腥味——不是新鮮的血，更像是沾染了陳舊血漬的氣息。他徑直走向青蘿，單膝跪地，用那種平板無波的聲音低聲匯報：
    “西側三裏外，發現天刑宗暗哨蹤跡，已清除。東南廢墟有微弱空間波動殘留，疑似短暫傳送痕跡，未能追蹤到源頭。”
    天刑宗的騷擾並未停止，甚至可能采用了更隱蔽的方式。而那個“短暫傳送痕跡”……顧白的心猛地一緊。是蘇婉清嗎？她果然在附近活動，像一條毒蛇，等待著致命一擊的機會。
    青蘿聽完匯報，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知道了。加強巡視，任何異常，即刻回報。尤其是……注意是否有特殊的神魂波動或空間異常。”她的最後一句，意有所指。
    疾影低頭應道：“是。”然後，他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離開，而是微微抬起了頭，那雙空洞的眼睛，再次轉向了顧白的方向。
    這一次，他沒有做任何詭異的動作，隻是就那樣“看”著。那目光裏沒有任何情緒，卻讓顧白感到一種比之前割喉警告更加深沉的不安。那不像是在看一個即將步其後塵的替代品，更像是在……確認著什麽。
    看了幾秒後，疾影重新低下頭，身影如同融入陰影般，悄然退出了殘殿。
    顧白的心卻沉了下去。疾影，或者說他體內殘存的“殘魂”意識的舉動越來越反常。他似乎在暗示什麽，或者在等待著什麽。這與青蘿那句“特殊的神魂波動”結合起來，讓顧白產生了一種強烈的預感——他之前感應烙印的行為，可能引起的波瀾，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青蘿在疾影離開後，也站起身，再次開始了例行的巡視。她的腳步很輕，目光卻如同探照燈，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幸存者。當她經過顧白身邊時，腳步幾不可察地放緩了一瞬。
    顧白立刻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因疲憊和傷痛而陷入了淺眠。
    他感覺到青蘿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數息。那目光帶著審視，帶著探究，仿佛要穿透他的眼皮，看清他腦海中最隱秘的想法。顧白甚至能“聽”到一絲極其微弱、幾乎無法捕捉的心緒波動——
    【…氣息有些紊亂…不隻是傷…】
    【…剛才陛下魔核異動時…他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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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錯覺麽…還是…】
    果然！青蘿起了疑心！她或許無法確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顧白在妖姬魔核異動時的異常反應，盡管他極力掩飾，以及此刻略顯紊亂的氣息，都引起了這個精明女人的警覺。
    顧白心中警鈴大作，但麵上不敢有絲毫表露，連睫毛的顫動都控製在最小幅度。他知道，此刻任何一點多餘的反應，都可能坐實青蘿的懷疑。
    幸運的是，青蘿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她隻是停留了那短暫的幾秒，便繼續向前走去，仿佛剛才的停頓隻是無意之舉。
    但顧白知道，一根無形的刺，已經紮下了。他今後的行動，必須更加小心，更加滴水不漏。
    天色漸亮，灰白色的光線從殘破的穹頂漏洞中滲入，驅散了些許黑暗，卻也讓廢墟的慘狀更加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妖姬也從屏風後走了出來。她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冰冷與掌控感，隻是眼底深處，殘留著一絲難以抹去的疲憊。她看了一眼顧白，目光淡漠，仿佛昨夜那個抓住他手腕尋求安撫的脆弱女人從未存在過。
    “準備一下，”她對著空氣般下令，聲音帶著晨起的沙啞，“今日清理東側殘殿。青蘿，你帶幾個人先去探查。”
    “是。”青蘿躬身領命，點了兩名傷勢較輕、看起來還算機靈的魔修，迅速離開了。
    妖姬則走到殘殿中央，盤膝坐下，開始嚐試吸納空氣中稀薄得可憐的魔氣，試圖恢複一絲力量。她的動作很慢，顯然依舊虛弱。
    顧白默默地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疼痛的膝蓋。新的一天開始，新的“任務”下達。清理東側殘殿……那裏又藏著什麽？是另一個可能找到線索的地方，還是另一個布滿陷阱的考驗？
    他看著妖姬閉目調息的側影，看著她鎖骨位置——那個隱藏著巨大秘密的烙印所在。昨夜驚心動魄的感應和獲得的信息，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記憶裏。
    危險與機遇並存。
    青蘿的懷疑，疾影的異常，外部虎視眈眈的天刑宗和蘇婉清，內部虛弱卻依舊危險的妖姬……所有的暗流都在湧動。
    而他，這個被困在漩渦中心的“關鍵零件”，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謹慎，更加清醒。他要在無數雙眼睛的監視下，小心翼翼地挖掘真相，尋找那渺茫的、可能存在於刀刃之上的生機。
    東側殘殿，會是下一個轉折點嗎？
    顧白拖著疼痛的身體，邁出了腳步。每一步，都走得異常沉重，也異常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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