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役峰的膳堂，是一座寬敞卻極為簡陋的大棚屋。每到飯點，這裏便人聲鼎沸，充斥著碗筷碰撞聲、咀嚼聲和弟子們的喧嘩聲，與仙家氣派毫不沾邊，反倒更像是個熱鬧的鄉村大食堂。
    長長的木桌上擺著巨大的木桶和盆缽，裏麵盛放著弟子們的夥食：管飽但粗糙的靈穀飯，幾乎看不見油花的清炒野菜，以及偶爾才能見到幾片肉星的、味道寡淡的湯水。這些食物唯一的好處，便是所用的靈穀和野菜都生長在清風門地界，或多或少蘊含著一絲微弱的靈氣，長期食用對低階弟子穩固根基略有裨益。
    對於絕大多數剛脫離凡俗饑餓的少年來講，能頓頓吃飽已是天堂。但對於正在長身體、且每日進行高強度勞作和修煉的顧南來說，這點食物和靈氣，遠遠不夠。
    於是，膳堂裏很快出現了另一個關於顧南的“傳說”——“飯桶南”。
    每次開飯，顧南總是最早衝進膳堂的那批人之一。他幹活賣力，消耗巨大，《引氣基礎篇》對身體的淬煉也更需要能量補充。他一個人打的飯量，往往抵得上劉大圓和孫小空兩個人加起來那麽多。那堆得像小山一樣的靈穀飯，和他那看起來並不算特別魁梧的身材形成了巨大反差，總是能吸引周圍一片驚愕和竊笑的目光。
    “嘖，又來了，餓死鬼投胎嗎？”
    “乖乖，他這肚子是無底洞吧？吃那麽多也不見長肉？”
    “劈柴耗力氣嘛，理解一下，哈哈…”
    顧南對此早已習慣，通常隻是悶頭吃飯，盡快將食物轉化為能量。劉大圓和孫小空則每次都坐在他旁邊，有時幫他擋掉一些過於直接的目光，有時則好奇地看著他風卷殘雲。
    這天中午，顧南照例打完飯，找到劉大圓和孫小空那桌坐下。劉大圓卻哭喪著臉，對著自己碗裏那明顯少得可憐的靈穀飯發愁。
    “咋了，大圓？今天沒胃口？”孫小空扒拉著自己的飯問道。
    “不是…”劉大圓委屈地小聲說，“那打飯的王師兄，又克扣俺的飯…俺明明看到他給前麵那個人舀了滿滿一大勺，到俺這就隻剩半勺了…俺說了句‘師兄，能不能多給點’，他就瞪俺，說俺吃太多，影響修煉心性…”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負責打飯的幾個外門老弟子，仗著有點小權力，經常看人下菜碟。對於劉大圓這種看起來憨厚好欺負、又沒什麽背景的，時常克扣他的份例，將多出來的飯食要麽中飽私囊，要麽討好那些他們覺得有前途或者有背景的弟子。
    顧南皺了皺眉。他自己飯量大，每次打飯時都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管事弟子反而不好做得太過分。但劉大圓性子軟，就成了被拿捏的對象。
    “走，去找他。”顧南放下筷子，站起身。
    “算、算了吧，南哥…”劉大圓有些害怕，“俺…俺少吃點也沒事…”
    “沒事什麽？”顧南拉起他，“幹活吃飯，天經地義。份例是宗門定的，憑什麽克扣你的？”
    顧南拉著惴惴不安的劉大圓，徑直走到打飯的窗口前。那個姓王的管事弟子正翹著二郎腿，悠閑地看著眾人排隊，見到顧南和劉大圓過來，尤其是看到顧南那平靜卻帶著堅持的眼神，臉上露出一絲不耐煩。
    “幹嘛？吃完了？吃完了一邊去，別擋道！”
    “王師兄，”顧南語氣平靜卻清晰，“我兄弟劉大圓的飯食份量不足，請師兄按規矩補足。”
    王師兄臉色一沉，他在雜役峰膳堂作威作福慣了，還沒幾個新弟子敢這麽直接質疑他。他瞟了一眼周圍漸漸投來的目光，覺得麵子掛不住，冷笑道：“份量不足？我說夠就夠！怎麽，你們倆是對我分配的食物有意見？不想吃可以滾！”
    “師兄掌管膳堂，更應遵守宗門規矩。”顧南毫不退讓，“若人人份例都不足，豈不寒了大家的心？還請師兄公允行事。”
    “放肆！”王師兄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手指幾乎戳到顧南鼻子上，“你算個什麽東西？一個剛入門的小雜役，也敢教訓起我來了？我說他的份量夠了就是夠了！再胡攪蠻纏，信不信我讓你們倆今天都餓肚子！”
    他身上靈徒中期的氣息隱隱散發出來，試圖用修為壓迫顧南。周圍排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替顧南捏了把汗。劉大圓更是嚇得直拉顧南的衣角。
    然而，麵對這靈壓，顧南卻隻是身體微微一頓，隨即體內《引氣基礎篇》修煉出的精純靈力自發運轉，靈核微震，竟將那壓迫感輕易化解於無形。他依舊站得筆直，眼神清澈而堅定，重複道：“請師兄，補足我兄弟的份例。”
    王師兄一愣，他沒想到自己的靈壓對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新弟子竟然無效？這小子有點邪門！眾目睽睽之下，他騎虎難下，惱羞成怒之下，竟下意識地抬手，蘊含靈力，就想給顧南一個耳光，給他點顏色看看！
    掌風襲來！周圍響起一片驚呼！
    顧南眼神一凝，體內靈力瞬間湧向雙腿，腳下步伐一錯，竟是極其巧妙地運用了“清風步”的雛形，間不容發地側身避開了這一掌！動作流暢自然，仿佛隻是不經意地挪了一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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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師兄一掌落空，更是愕然，臉上掛不住，低吼一聲又要上前。
    “住手！”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悅耳，卻帶著不容置疑威嚴的女聲從膳堂門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位身著淡藍色內門弟子服飾的少女正站在門口。她身姿窈窕，容顏清麗，氣質空靈澄澈，宛如山間清泉，與膳堂這嘈雜油膩的環境格格不入。她秀眉微蹙，看著眼前的混亂。
    那王師兄一見這少女，臉色瞬間大變，剛才的囂張氣焰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忙收起手，躬身行禮，語氣變得無比恭敬：“南、南宮師姐！您、您怎麽來了…”
    南宮師姐？內門弟子？眾人紛紛投去好奇和敬畏的目光。
    南宮玥璃並未看他，目光先是落在顧南身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她方才在門口，恰好看到這灰衣少年巧妙避開掌摑的那一幕，步法雖稚嫩，卻隱含某種奇妙的韻律，更讓她驚訝的是，這少年身上散發出的靈力波動，似乎異常精純凝練，遠非普通靈徒初階弟子可比。
    她又看向嚇得臉色發白的劉大圓和那明顯分量不足的飯碗，心中已然明了。
    “膳堂份例，宗門早有定規。”南宮玥璃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克扣同門食糧，已是不該。動手欺壓師弟，更是違背門規。王師弟，你可知錯？”
    王師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頭垂得更低：“弟子知錯！弟子知錯！請師姐責罰！”他心中叫苦不迭，怎麽這麽倒黴，偏偏撞到這位掌門愛女、內門天之驕女的手裏！她可是出了名的公正嚴明。
    “自行去執事堂領三日雜役，扣除本月靈石例份。”南宮玥璃淡淡宣判，然後看向劉大圓，語氣溫和了些，“這位師弟，去打飯吧，足量。”
    劉大圓如夢初醒，連忙道謝，跑去打飯。王師兄灰溜溜地退到一邊，不敢再多言。
    南宮玥璃這才將目光重新投向顧南，眼中帶著一絲好奇：“你叫什麽名字？方才見你步伐頗為靈巧。”
    顧南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禮：“外門弟子顧南，見過南宮師姐。多謝師姐出言解圍。隻是些粗淺的躲閃功夫，讓師姐見笑了。”
    “顧南…”南宮玥璃輕輕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將他那沉穩的態度和與年齡不符的鎮定記在心裏。她看得出，這少年並非逞強，而是真的無所畏懼。那份靈力的精純度也讓她印象深刻。
    她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過：“嗯，下次若再遇不公，可尋執事申訴，不必直接衝突。”她並未因顧南外門弟子的身份而有絲毫輕視，語氣平和。
    “是，謹記師姐教誨。”顧南點頭。
    南宮玥璃又看了他一眼，這才轉身離去，藍色的身影消失在膳堂門口，留下一地敬畏和議論。
    “哇！南哥！你太厲害了！南宮師姐居然跟你說話了！”孫小空第一個蹦過來，一臉崇拜。
    劉大圓也端著滿滿一碗飯回來，激動得胖臉通紅：“南哥，多謝你！還有南宮師姐，人真好！”
    周圍的其他弟子也紛紛投來羨慕和佩服的目光，沒想到這個“飯桶南”不僅膽子大，運氣還好，居然得了內門師姐的青睞。
    直到這時，旁邊才有知情的老弟子低聲議論起來。
    “天啊，竟然是南宮玥璃師姐！”
    “她可是掌門真人的獨女！咱們清風門真正的天之驕女！”
    “聽說她天賦極高，人又好看，心腸還好，沒想到今天能見到…”
    “…那個顧南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掌門之女？天之驕女？
    顧南聽著周圍的議論，再次望向那早已空無一人的門口，心中恍然。原來她的身份如此尊貴，與自己這雜役峰弟子的地位，簡直是雲泥之別，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巨大的落差）。
    然而，奇怪的是，顧南心中並未因此產生絲毫自卑或惶恐。反而，回想起南宮玥璃那清澈平和的眼神、公正的態度以及溫和的語氣，他隻覺得這位師姐…很是親切，與那些仗勢欺人、眼高於頂的弟子完全不同。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粗糙的灰衣弟子服，又摸了摸懷裏那幾塊劣質靈石，嘴角反而露出一絲淡淡的、輕鬆的笑意。
    仙門之大，倒也並非全是勢利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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