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逃亡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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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如同浸透骨髓的寒意;顛簸,仿佛永無止境的折磨;以及一種令人窒息的、混合著陳年黴味、腐敗垃圾和自身傷口散發出的淡淡血腥氣的、粘稠的黑暗——這是艾吉奧從深沉昏迷的深淵中,掙紮著浮上意識表層時的第一感覺。他感覺自己不像一個活人,更像是一件被隨意丟棄、不受重視的貨物,在一個狹窄、堅硬且不斷晃動的木質容器裏,隨著每一次顛簸,左腿那早已麻木的區域便會傳來一陣陣深入骨髓、如同被無數細針反複穿刺攪動般的劇痛,這劇痛尖銳而持久,幾乎要將他再次拖回那無知無覺的黑暗之中,那或許是一種解脫。
    他耗費了巨大的意誌力,才勉強睜開了仿佛被膠水粘住的、無比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一片,如同隔著一層布滿油汙的毛玻璃,隻能勉強分辨出頭頂上方是粗糙的、布滿裂紋和蛛網、不斷有細小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的木質頂板。身下是冰冷的、隨著外部施加的力道而不斷晃動、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聲的硬木板麵。耳朵裏充斥著車輪滾過不平整路麵時發出的、單調而令人心煩意亂的“咕嚕”聲,以及……一個極力壓抑著、卻依舊能聽出其中充滿了恐懼與無助的、斷斷續續的女性啜泣聲。
    他正躺在一輛……手推車裏?一輛在王都底層街巷中常見的、用來運送垃圾、廢棄物或者廉價雜物的、簡陋不堪的木質手推車?
    “索……索菲亞?”艾吉奧艱難地、如同生鏽的齒輪般轉動著僵硬的脖頸,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喉嚨幹澀灼痛得厲害,發出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破舊風箱的最後喘息。
    推車的晃動猛地停住了,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張熟悉卻又顯得無比陌生的臉龐,帶著淚痕和難以掩飾的憔悴,出現在他視野上方有限的空間裏——是索菲亞。她那雙總是如同春日湖泊般溫柔沉靜的碧色眼眸,此刻紅腫得像兩顆核桃,裏麵布滿了血絲,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亞麻色長發此刻散亂地貼在汗濕的額角和臉頰上,幾縷發絲被淚水粘住。她平日裏總是帶著溫和微笑的臉龐,此刻被恐懼、極度的疲憊以及一種看到他蘇醒後、混合著巨大擔憂和一絲微弱驚喜的複雜情緒所占據,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艾吉奧!神靈保佑!你終於醒了!你感覺怎麽樣?傷口還疼得厲害嗎?能喝水嗎?”索菲亞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哭腔和急切,她幾乎是撲到推車邊,冰涼而微微顫抖的手背下意識地貼上了艾吉奧滾燙的額頭,感受到那不正常的溫度後,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連忙手忙腳亂地從推車角落拿起一個皮質水囊,拔掉塞子,小心翼翼地、一點點地將裏麵所剩不多的清水喂進艾吉奧幹裂起皮的嘴唇裏。
    幾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如同著火般的喉嚨,稍微緩解了那灼燒般的痛苦,也讓艾吉奧昏沉沉的意識如同被擦去部分迷霧的鏡麵,變得清晰了一些。他努力轉動眼球,更加仔細地環顧四周,進一步確認了自己確實是在一輛肮髒破舊、散發著異味的手推車裏,身上勉強蓋著一件不知從何處找來、沾滿各種汙漬、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厚重麻布鬥篷,試圖抵禦清晨的寒意。他們似乎正在一條狹窄、昏暗、兩側被高聳斑駁牆壁夾峙的後巷中穿行,頭頂隻有一線被兩側建築切割得支離破碎的、灰蒙蒙的、毫無暖意的天空。
    “我們……這是在哪裏?雷恩……莉娜……還有塔隆呢?他們怎麽樣了?”艾吉奧的心猛地揪緊,一種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他的心髒。昏迷前那混亂、慘烈而充滿死亡氣息的記憶碎片,開始不受控製地、一幕幕湧入他剛剛恢複工作的腦海:安全屋內彌漫的刺鼻煙霧、塞繆爾那鬼魅般的身影和幽藍致命的刀光、塔隆那一聲仿佛能震碎靈魂、充滿了無盡憤怒與決絕的、最後的咆哮、還有身體被撕裂般的劇痛和墜入黑暗前看到的飛濺的鮮血……
    聽到他這一連串的問題,索菲亞的眼淚瞬間如同決堤的洪水,再次洶湧而出。她死死咬住自己已經有些破損的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強忍著不讓自己放聲痛哭,隻是用力地、絕望地搖了搖頭,聲音哽咽破碎得幾乎無法組成完整的句子:“我們……我們和其他人走散了……在密道裏……塔隆他……他為了掩護我們……他……”
    雖然索菲亞沒有明說,但那悲慟欲絕的表情和無法控製的淚水,已經如同最殘酷的判決書,說明了一切。艾吉奧的心如同瞬間被浸入了最寒冷的冰窟,盡管在意識深處,他早已對塔隆的結局有了最壞的預感,但當這猜測被近乎證實的那一刻,那種巨大的、如同被掏空了心髒般的悲痛和深深的無力感,還是如同海嘯般將他徹底淹沒。那個沉默如山、永遠像最堅固堡壘般擋在同伴身前、用寬闊後背為所有人遮蔽風雨的盾戰士……那個在篝火旁會默默擦拭盾牌、在危難時刻總會第一個頂上去的可靠夥伴……真的……倒下了。為了他們這些“累贅”,他用自己的生命,築起了最後一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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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怎麽回事?我們……是怎麽逃出來的?”艾吉奧強迫自己從那幾乎要將他吞噬的悲傷中掙脫出來,狠狠地吸了一口冰冷而汙濁的空氣,試圖讓混亂的大腦恢複思考。現在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時候,他必須弄清楚他們目前的處境,每一個細節都可能關乎生死。
    索菲亞用袖子用力擦了擦模糊的視線,斷斷續續地、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地講述了之後的經曆。在安全屋遭遇突然襲擊、那片混亂和死亡陰影籠罩的時刻,她和老約翰帶著昏迷不醒的艾吉奧,率先進入了廚房那個隱蔽的密道入口。但密道內部比預想的更加複雜,存在著多條隱蔽的岔路口。在極度緊張、煙霧彌漫、殺手可能隨時追來的巨大壓力下,黑暗和恐慌幹擾了判斷,他們可能與後來才進入密道的雷恩、莉娜以及斷後的塔隆,在某個岔路口走錯了方向,就此失散。之後,他們隻能沿著一條完全陌生的、仿佛沒有盡頭的通道,依靠著老約翰模糊的記憶和索菲亞手中微弱的照明,艱難地、提心吊膽地前行,不知在黑暗中跋涉了多久,終於幸運地找到了一個未被封死的出口。爬出來後,發現出口隱藏在一個偏僻小巷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堆後麵。
    “老約翰呢?他怎麽不在?”艾吉奧敏銳地注意到,此刻推車旁隻有索菲亞一人,那個總是如同影子般跟隨的老管家不見了蹤影。
    “老約翰……他冒險出去找吃的和打探外麵的消息了。”索菲亞壓低聲音,臉上寫滿了擔憂,仿佛老約翰的每一次離開都可能是永別,“我們不能一直待在垃圾堆旁邊,那裏太顯眼,氣味也容易引來注意。他說他認識附近一個暫時還算安全的廢棄窩棚,讓我們先轉移到那裏等他。這輛推車……也是他從巷子角落裏找到的,用來偽裝和移動你,這樣……看起來更像是一對可憐的兄妹在運送生病的家人……”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奈和屈辱。
    艾吉奧沉默地點了點頭,心中對老約翰的謹慎和經驗多了幾分倚重。在這個步步殺機的王都,這位老管家是他們此刻唯一能依靠的、熟悉黑暗規則的人了。他嚐試著,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那條幾乎報廢的左腿,然而僅僅是肌肉一絲微不可察的收縮,一股鑽心刺骨、如同被燒紅烙鐵狠狠燙過的劇痛便猛地竄了上來,讓他瞬間倒吸一口涼氣,額頭滲出冷汗。左腿依舊完全使不上力,沉重而麻木,情況比他在安全屋昏迷前似乎更加糟糕了。索菲亞的藥劑和緊急治療顯然延緩了毒素的進一步蔓延和傷口的徹底惡化,但距離治愈,甚至僅僅是恢複基本的行動能力,都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豐收節慶典……開始了嗎?”艾吉奧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頭、最至關重要的問題。時間,是他們最大的敵人。
    索菲亞抬起頭,透過巷子上方那一線狹窄的天空,努力分辨著天色。天空是那種灰蒙蒙的、仿佛被一層髒汙的紗布籠罩著的顏色,難以判斷準確的時間。“應該……是清晨。距離豐收節慶典正式開始的鍾聲敲響,可能……隻剩下幾個時辰了。”她的聲音裏帶著不確定,更帶著一種時間流逝帶來的緊迫感。
    時間不多了!艾吉奧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墜入了無底深淵。小隊失散,生死不明;最強的戰力塔隆確認犧牲;隊長雷恩和唯一的法師莉娜下落不明;他自己又重傷殘廢,幾乎失去了所有行動能力;僅憑幾乎沒有任何戰鬥力的治療師索菲亞和年邁的管家老約翰,他們這支殘破不堪、如同驚弓之鳥的小隊,如何能去阻止那場隱藏在盛大慶典之下、精心策劃、必然防衛森嚴的刺殺陰謀?這聽起來就像一個絕望的笑話。
    就在這時,巷子口的方向,傳來一陣輕微而急促、明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索菲亞立刻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緊張起來,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推車木板下方、那柄原本用於切割草藥、此刻卻成了她唯一防身武器的鋒利匕首,呼吸都屏住了。艾吉奧也強行壓下身體的痛楚,屏息凝神,將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到了巷口。
    一個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快速閃入狹窄的巷子,是老約翰。他臉色比離開時更加凝重,仿佛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陰雲,手裏拿著一個用油紙草草包著的、看起來又硬又黑的食物,像是最劣質的黑麵包,還有一小壺清水。
    “情況非常不妙。”老約翰甚至來不及喘息,立刻壓低了聲音,語速又快又急,如同在播報著死亡的倒計時,“外麵的風聲緊得嚇人,巡邏的城防軍和治安官數量比平時多了至少三倍,而且盤查得極其嚴格,幾乎到了蠻橫的地步。我躲在酒館後門偷聽到幾句醉漢和夥計的閑聊,官方說法是在搜捕一夥‘極度危險的暴徒’,但他們對‘暴徒’外貌和特征的描述……隱隱約約,非常像我們幾個人。”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後怕,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另外,更糟糕的是,凱旋廣場以及周邊至少三個街區的範圍,從昨夜起就已經完全戒嚴了,隻允許持有特殊通行證的貴族、官員和經過嚴格審查的商販靠近。觀禮台附近……據說更是被王宮侍衛和秘密部隊圍得水泄不通,連隻陌生的蒼蠅都飛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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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約翰帶來的消息,如同最後一道喪鍾,敲碎了他們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幸。這意味著,他們原先設想的任何靠近廣場、尋找機會直接幹預刺殺的計劃,無論多麽粗糙和冒險,在此刻都徹底成了不可能實現的幻影。連靠近核心區域都做不到,如同隔著天塹,又何談去阻止那隱藏在暗處的致命一擊?
    絕望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氣氛,再次如同實質般籠罩了這個小小的、肮髒的巷角,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雷恩先生和莉娜小姐……那邊,有……有任何消息嗎?”索菲亞抱著最後一絲微弱的、連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希望,聲音顫抖著問道。
    老約翰沉重地、緩緩地搖了搖頭,眼神黯淡得如同熄滅的炭火,他臉上的每一條皺紋似乎都刻滿了無奈與悲傷:“沒有。完全沒有。我冒險去了之前和伯爵大人約定好的、僅有我們知道的兩個備用聯絡點附近仔細查看,沒有任何我們事先約定的緊急標記或聯絡信號。他們……要麽已經遭遇不測,要麽……就是被困在了某個我們完全不知道、也無法觸及的地方。”他的話語,如同最後的判決,宣判了那兩位同伴的命運。
    最後的、維係著隊伍完整性的希望,也如同風中殘燭般,徹底熄滅了。艾吉奧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不再去看索菲亞那絕望的表情和老約翰沉重的麵容,他感受著左腿那持續不斷、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刺痛,以及內心那一片冰冷的、荒蕪的死寂。難道,塔隆那悲壯的犧牲,雷恩和莉娜的生死未卜,他們所有人付出的鮮血和努力的代價,最終換來的,卻隻能是躲藏在這陰暗角落,無能為力地等待著那場注定發生的災難降臨嗎?這種結局,比死亡本身更讓人難以接受。
    “我們……我們現在到底該怎麽辦?”索菲亞的聲音帶著一種走到絕路般的、絕望的顫抖,她看向老約翰,仿佛他是最後的指引,“要不……我們想辦法聯係伯爵大人?他一定有辦法……”
    “絕對不行!”老約翰立刻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語氣堅決得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甚至帶上了一絲嚴厲,“現在這個時候,任何試圖主動聯係伯爵大人的行為,都無異於自投羅網!對方肯定在嚴密監視所有可能與我們、與伯爵大人有關聯的人和地點!伯爵大人至今沒有動用任何緊急渠道主動聯係我們,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說明他那邊要麽同樣遇到了我們無法想象的大麻煩,要麽就是處於對方最嚴密的監視之下,動彈不得!我們去找他,不僅會立刻暴露我們自己,更會把他徹底拖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最後的退路也被堵死了。進退維穀,走投無路。似乎……似乎真的隻剩下最後一條路——放棄那看似不可能的使命,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找個最肮髒、最隱蔽的角落藏起來,苟延殘喘地活下去,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許會聽到王子遇刺、王國陷入動蕩的消息,在無盡的愧疚和自責中了卻殘生。
    就在這令人窒息、幾乎要扼殺所有生機的沉默如同濃霧般彌漫開來之時,一直緊閉雙眼、仿佛已經認命的艾吉奧,猛地重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不再是一片死寂的灰暗,而是重新燃起了一種近乎偏執的、燃燒著最後生命火焰的、不甘的光芒!他死死地、如同鷹隼盯住獵物般,盯著臉上寫滿疲憊與無奈的老約翰,用一種異常清晰、盡管依舊虛弱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問道:“老約翰!你之前提到過,那個緊急逃生通道的最終出口,是一個廢棄了很久的酒窖?那個酒窖……具體在什麽位置?距離凱旋廣場……到底有多遠?”
    老約翰被這突如其來的、與當前絕望氛圍格格不入的問題問得愣了一下,他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艾吉奧,不明白這個重傷員為何突然對那個無關緊要的出口位置如此感興趣。但他還是依言回答道:“在舊城區邊緣,一條叫做‘黑麥巷’的死胡同最裏麵,緊挨著那段早已廢棄的舊城牆根。距離凱旋廣場東側……直線距離其實不算非常遙遠,但中間隔著大片密集的貧民區建築、好幾條主幹道以及現在必然布滿巡邏隊的警戒區,根本……根本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穿過去。”
    “直線距離不算太遠……”艾吉奧仿佛沒有聽到後麵那些困難,隻是喃喃地重複著這幾個字,他那因失血和疲憊而運轉遲緩的大腦,此刻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地運轉起來,強行忽略著身體各處傳來的、一波強過一波的劇痛抗議,“酒窖……廢棄了很久……這意味著,平時很少有人會去那裏,而且……那種地方,通常會有一定的內部空間和……隱蔽性,對嗎?”
    “是的,那個酒窖廢棄了起碼十幾年,裏麵空間不小,堆滿了以前留下的破酒桶和雜物,而且我記得……下麵還有通往更深層地窖的通道,不過大部分入口都因為年久失修坍塌堵塞了。”老約翰雖然疑惑,但還是確認了艾吉奧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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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吉奧的目光越來越亮,仿佛有兩簇幽暗的火焰在瞳孔深處燃燒。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到了極點的念頭,在他那被逼到絕境的大腦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逐漸變得清晰、成形!他猛地將目光轉向滿臉迷茫的索菲亞和依舊不解的老約翰,聲音雖然因為激動而帶著咳嗽,卻充滿了一種破釜沉舟般的決斷:
    “我們不去廣場了。那裏是死路。我們去那個酒窖!立刻就去!”
    “去酒窖?為什麽?那裏比這裏更安全嗎?”索菲亞完全無法理解艾吉奧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在她看來,那隻是一個同樣破敗、而且位置固定的藏身點,風險並未減少。
    “不,不是為了安全!”艾吉奧語速加快,因為情緒的激動和身體的虛弱而劇烈咳嗽起來,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血沫,但他毫不在意,眼神灼灼,“如果……我是說如果!雷恩和莉娜還活著!如果他們也是從那個錯綜複雜的密道係統裏僥幸逃出來的,那麽,那個他們唯一知道的、並且相對安全的出口——那個廢棄酒窖,就可能是他們唯一會前往、也是唯一可能試圖與我們匯合的地方!”他看向老約翰,目光中充滿了急切的求證,“老約翰,你比我們更熟悉那個酒窖的環境。你仔細回想一下,那裏,有沒有可能存在某種方式……可以讓我們,哪怕隻是極其勉強地……‘看到’或者……‘聽到’遠處廣場上正在發生的事情?哪怕隻是一個模糊的方向,一點點隱約的動靜?”
    老約翰被艾吉奧這個大膽的猜想和追問弄得怔住了,他皺緊眉頭,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努力在塵封的記憶中挖掘著有用的碎片:“酒窖上麵……原本是連著一個小酒館的,但那酒館也倒閉很多年了。酒館有個低矮的閣樓,我記得……閣樓上好像有個非常小的、幾乎被遺忘的窗戶……那窗戶對著……”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恍然和不確定,“對了!那酒館的位置雖然偏僻,地勢也比較低,但它的閣樓窗戶,好像……好像真的能遠遠地、非常模糊地望到凱旋廣場的東側那片區域!隻是距離實在太遠了,而且中間有無數高低錯落的屋頂和煙囪遮擋,根本看不清楚任何細節,可能……隻能看到一片模糊的人影和建築的輪廓。”
    能望到!哪怕隻是視野盡頭的一個模糊剪影,一個大致的方向!
    這就足夠了!艾吉奧的心髒因為這一線微弱得幾乎不存在的可能性而瘋狂地跳動起來,仿佛要掙脫胸骨的束縛!“就去那裏!立刻就去!”他幾乎是用盡力氣低吼出來,牽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但眼神中的火焰卻燃燒得更加熾烈,“如果雷恩和莉娜還活著,他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去那裏尋找我們!那是我們最後的匯合點!就算……就算他們最終沒能出現……”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但隨即又變得無比堅定,“我們至少可以在那裏,親眼看著……看著事情發生!我們無法靠近,無法改變什麽,但我們必須知道結果!我們必須親眼見證!塔隆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我們所有人的努力和犧牲,不能連一個結局都得不到!”
    這個計劃聽起來是如此的無力和悲哀,甚至帶著一種自欺欺人般的絕望。它無法改變任何即將發生的事情,無法拯救任何人,更像是一種……臨終前的執念。但在此刻這絕對的、令人窒息的絕境之下,這卻是他們唯一能抓住的、具有明確行動意義的目標。它給了他們一個方向,一個支撐著他們這殘破的身心和意誌,繼續在這條布滿荊棘的逃亡之路上走下去的、最後的理由和支柱。
    索菲亞看著艾吉奧眼中那燃燒的、近乎絕望的堅持和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又看了看旁邊沉默不語、但眼神中似乎也被這番話說動、重新燃起一絲微弱光亮的老約翰。最終,她也用力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般點了點頭,抹去臉上的淚痕,聲音雖然依舊帶著哽咽,卻多了一份決然:“好!我們去酒窖!我們去等他們!我們去……親眼看著!”
    做出了這個沉重而無奈的決定,三人不敢再有絲毫耽擱。老約翰再次仔細確認了前往“黑麥巷”的路線,選擇了最為偏僻、最少有巡邏隊經過、如同城市血管末梢般肮髒狹窄的小巷。索菲亞重新握緊了手推車的把手,調整了一下呼吸,開始推動這輛承載著艾吉奧和她們最後希望的、吱呀作響的破車。老約翰則如同最警覺的獵犬,走在前麵十幾步遠的地方,負責探路和預警。三人偽裝成最底層的流浪漢和病患家屬,融入了清晨漸漸開始熱鬧起來的、王都底層街巷那混亂而充滿生機卻與他們無關)的人流中,開始了又一次艱難、危險而前途未卜的轉移。
    這段逃亡之路,比之前從垃圾堆轉移過來時更加小心翼翼,也更加煎熬心靈。每一次在巷口遇到列隊而過的、盔甲鮮明、眼神銳利的巡邏衛兵,每一次與陌生的、行色匆匆的路人擦肩而過,甚至每一次聽到遠處傳來的、不屬於慶典的、異常的喧嘩或馬蹄聲,都讓他們的心瞬間提到嗓子眼,血液幾乎凝固。艾吉奧躺在冰冷顛簸的推車裏,咬緊牙關忍受著身體上傳來的陣陣劇痛和眩暈,他的目光卻穿透了推車簡陋的頂板,死死地盯著前方未知的道路,仿佛能憑借意誌力,直接看到那個位於“黑麥巷”盡頭的、破敗的匯合點,那裏寄托著他最後的、渺茫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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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繞了很遠的路,避開了所有可能設卡盤查的主幹道和繁華區域,專挑那些連地圖上都未必標注的、汙水橫流、堆滿垃圾的狹窄巷道。當太陽逐漸升高,驅散了部分清晨的寒意,街上開始出現零星穿著節日服裝、臉上帶著喜悅笑容的市民,遠處隱約傳來了慶典預熱階段的歡快樂曲聲時,他們終於有驚無險地抵達了位於舊城區最邊緣、如同被城市遺忘的角落般的“黑麥巷”。巷子狹窄得僅容一人通過,兩側是歪歪斜斜、仿佛隨時會向中間傾倒的、破敗不堪的低矮木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黴味、尿騷味和貧窮氣息的、令人作嘔的味道。巷子盡頭,是一棟看起來比周圍建築更加搖搖欲墜、幾乎已經完全被廢棄的二層木樓,原本可能存在的招牌早已腐爛掉落不知去向,門口堆積著如同小山般的、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和廢棄物。
    老約翰如同最老練的潛行者,在巷口警惕地觀察了足足五六分鍾,確認周圍沒有任何可疑的眼線或動靜後,才對著身後的索菲亞打了個隱蔽的手勢。索菲亞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推著沉重的推車,跟著老約翰,從木樓側麵一個被頑童或者流浪漢破壞出來的、足夠推車通過的破損木板牆缺口,費力地鑽了進去,瞬間被內部更加濃重的黑暗和塵埃所吞沒。
    酒窖內部比想象中更加陰暗、潮濕和空曠。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屬於陳年酒渣徹底腐敗後的酸臭氣味,以及灰塵和木頭腐爛的味道。地方確實不小,但大部分空間都被破爛的桌椅、倒塌的貨架以及大量看不清原本麵貌的雜物所占據,隻在中間勉強留下一條可供人通行的狹窄路徑。老約翰對這裏似乎頗為熟悉,他輕車熟路地繞過幾堆障礙物,找到了通往一樓那個早已倒閉的小酒館的、同樣吱呀作響、布滿灰塵的木製樓梯。
    他們小心翼翼地、盡可能不發出聲音地爬上搖搖欲墜的樓梯,來到了同樣破敗不堪、滿地狼藉的一樓酒館。然後又通過一個幾乎垂直的、需要手腳並用才能爬上去的、狹窄而陡峭的木梯,艱難地抵達了位於屋頂下方、低矮得讓人無法直起身子的閣樓。
    閣樓裏堆滿了廢棄的舊木桶、斷裂的桌椅腿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破爛布料,光線極其昏暗,隻有一個小小的、如同巴掌大、布滿了厚厚汙垢和層層蛛網的窗戶,如同一個垂死者的眼睛,透進一絲微弱而渾濁的光線,勉強照亮了這個被遺忘的空間。
    索菲亞和老約翰合力,小心翼翼地清理開窗戶前堆積的雜物,盡量不發出大的聲響。艾吉奧則強忍著全身的劇痛和虛弱,用雙臂支撐起上半身,索菲亞連忙在他身後墊上幾個破麻袋,讓他能夠勉強靠坐著。然後,他迫不及待地、幾乎是貪婪地,將臉湊近了那扇肮髒不堪的小窗戶,用手臂擦拭掉一小塊區域的汙垢,眯起眼睛,竭盡全力地向外望去。
    遠處,越過無數低矮破敗的屋頂、雜亂無章的煙囪和遠處較為高大建築的輪廓,在王都的中心方向,凱旋廣場那片開闊地的模糊輪廓,在越來越明亮的晨曦中隱約可見。雖然距離極遠,所有的細節都融化在一片模糊的光影之中,如同海市蜃樓般不真實,但他們能清晰地看到,廣場東側那片特定的區域,已經聚集了黑壓壓的、如同蟻群般密集的人潮!那臨時搭建的、裝飾華麗的觀禮台,以及那尊作為刺殺舞台中心標誌的“金色雄獅”雕像的頂端,在初升朝陽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而令人心悸的、如同金屬和鮮血混合般的冰冷光芒。
    慶典,已然拉開了序幕。命運的齒輪,正在不可逆轉地向著那個血腥的終點轉動。
    而他們,這三個傷痕累累、如同從地獄邊緣爬回、失去了大部分同伴和力量的幸存者,隻能躲藏在這陰暗、肮髒、被世界遺忘的角落,透過一扇模糊不清、布滿汙穢的窗戶,無力地、絕望地眺望著遠方那決定無數人命運的巨大舞台。
    他們能否等來失散的同伴?那微弱的期盼能否實現?而當那注定的一刻來臨之時,躲在這裏的他們,除了眼睜睜地看著,又能做什麽?
    逃亡之路,暫時抵達了一個看似安全的終點。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深沉、更加煎熬的等待,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越來越清晰的、對即將到來的悲劇的無力感和絕望。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敲擊在他們緊繃的神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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