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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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露水還掛在玉米葉上時,我已經背著帆布包走在村裏的土路上了。王書記說要帶我挨家挨戶走訪,可天剛蒙蒙亮他就被鄉衛生院叫走 —— 張大爺的哮喘犯了,村裏沒有像樣的診所,隻能讓他趕緊送鄉上去。我揣著筆記本獨自出發,扉頁上已經畫好了李家坳的簡易地圖,三個自然村像散落的珠子,被溝壑和土路串聯著。
    走到村東頭的第一戶人家,窯洞門虛掩著,推開門時驚起一串麻雀。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正蹲在院子裏篩穀子,竹篩子在她懷裏搖得咯吱響,穀殼子飛起來沾了她一身。看見我進來,老人眯起眼睛打量:“你是…… 新來的李書記?”
    “大娘您好,我來看看您家情況。” 我在她旁邊蹲下,幫著撿起掉在地上的穀粒。這些穀子顆粒瘦小,還混著不少沙土,顯然是去年幹旱的收成。
    “看啥喲,就我老婆子一個人。” 老人歎了口氣,竹篩子慢了下來,“兒子兒媳在深圳電子廠打工,三年沒回來了,說是來回車票錢夠買半年口糧。孫子在鎮上讀初中,倆禮拜回來一次,回來就給我帶降壓藥。” 她指了指窯洞角落的蛇皮袋,“那是剛收的玉米,夠我吃到開春,就是賣不上價,收糧的車嫌路遠,給的價還不夠運費。”
    我在筆記本上畫了個簡易的家庭結構圖,在 “主要困難” 一欄寫下 “缺勞力、農產品銷路差”。老人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的掌心布滿老繭,指甲縫裏嵌著泥土:“李書記,你是文化人,能不能想想辦法讓路好走點?我那點糧食哪怕多賣一毛錢,就能給孫子買本新字典了。”
    離開老人家時,太陽已經升高了。我沿著土坡往下走,看見幾片耕地用石塊圈著,卻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王書記昨天說過,這些都是撂荒的土地,年輕人出去打工後,老人無力耕種,肥沃的梯田就這麽荒著。我蹲下來拔了把草,草根下的黃土幹燥堅硬,用手指一撚就碎成了粉末。大學課本裏說黃土高原的土壤有機質含量低,此刻親手觸摸到的貧瘠,比任何數據都更有衝擊力。
    走到第二自然村時,碰見幾個孩子背著書包往村外走。最大的女孩也就十歲光景,背著比自己還沉的書包,手裏牽著個流鼻涕的小男孩。我攔住他們問:“你們去哪兒上學?”
    “鎮上中心校,要走一個鍾頭山路。” 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曬得黝黑的臉上沾著塵土,“老師說下雨路滑就別去了,可不去就跟不上課。” 她掀起衣角擦了擦弟弟的鼻子,我才發現她的布鞋鞋底已經磨穿,腳趾頭快露出來了。
    這讓我想起昨天在村小看到的情景 —— 林老師用黑板擦敲著破課桌維持紀律,十幾個孩子擠在兩間窯洞裏,冬天沒有取暖設備,隻能靠跺腳取暖。我在筆記本上重重畫了個五角星,旁邊寫著 “教育硬件急需改善”。父親常說 “再窮不能窮教育”,可在這裏,“再苦不能苦孩子” 這句話,正被現實狠狠撕扯著。
    正午的日頭曬得人頭暈,我坐在土崖邊啃幹糧,背包裏的水壺已經見了底。遠處的山坡上,一個老漢正趕著兩頭牛耕地,牛走得慢悠悠,老人揮鞭子的動作也有氣無力。我數了數,整個上午見到的勞動力不超過五個,都是六十歲以上的老人,他們佝僂的身影在空曠的田野裏顯得格外孤單。
    回到村委會時,王書記剛送完張大爺回來,褲腿上沾著泥點。他往搪瓷缸裏倒了半缸濃茶,茶葉梗在水裏打著轉:“澤嵐,走了一上午,看出點啥門道沒?”
    “王書記,我想不通。” 我擰開水壺喝了口涼水,嗓子幹得發疼,“這麽好的田怎麽就荒了?年輕人為啥寧願在外打工受氣,也不回家種地?”
    王書記猛灌了口茶,喉結滾動著:“不是不願回,是回不來。你算筆賬,一畝地種玉米收五百斤,一斤八毛錢,除去種子化肥,落不了幾個錢。出去打工一個月掙三千,頂家裏種十畝地。再說路不好,收糧的壓價,買化肥得雇驢車去鎮上拉,一來一回就是一天。” 他掏出旱煙袋,火星在昏暗的窯洞裏明滅,“前幾年村裏想搞蘋果種植,苗子都栽上了,結果那年下大雨衝壞了路,熟透的果子運不出去,爛在地裏心疼得人直掉淚,之後再沒人敢種經濟作物了。”
    我翻開筆記本,把走訪的十二戶人家情況列成表格:八戶空巢老人,三戶留守兒童,一戶因病致貧。在 “共同訴求” 那一欄,十二戶都寫著 “修路” 兩個字。這些歪歪扭扭的字跡,比任何匯報材料都更有說服力。
    “王書記,我想先把修路的事定下來。” 我用鉛筆在地圖上畫出路線,從村口主幹道一直延伸到鄉級公路,“路通了,農產品能運出去,農資能運進來,年輕人說不定就願意回來了。還有學校,我打算寫份報告給縣教育局,至少先解決過冬的取暖問題,再苦不能苦孩子,他們是村裏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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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書記的眼睛亮了起來,煙鍋在桌腿上磕了磕:“澤嵐,你真敢想?前幾任幹部也提過修路,可一聽說要幾十萬就打了退堂鼓。”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 我指著筆記本上的數字,“我算過了,先修通主路需要三公裏,村裏能出勞力,省點機械費。我去縣裏跑交通局、扶貧辦,再試試申請省裏的大學生村官創業基金。實在不行,咱們就分段修,先保證救護車、收糧車能開進來。”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在地圖上投下斑駁的光斑,那些被溝壑分割的村莊,仿佛在我的筆尖下慢慢連成一片。
    傍晚時我又去了村小,林老師正在給孩子們輔導作業。窯洞昏黃的煤油燈光下,孩子們的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課本上的插圖出神。我蹲下來問那個中午遇見的小女孩:“想不想每天都能回家住?”
    她咬著鉛筆頭點頭:“想!奶奶說路修好了,爸爸就能開車回來接我了。”
    我摸了摸她的頭,心裏沉甸甸的。這些孩子的願望如此簡單,卻被一條泥濘的土路阻隔了這麽多年。王書記說得對,李家坳的窮根在路,可希望在孩子。我合上筆記本,封麵上的地圖似乎有了溫度,那些標注著 “撂荒地”“缺勞力” 的符號,正在被 “修路”“建校” 的計劃覆蓋。
    夜幕降臨時,我站在窯洞頂上望著村莊。零星的煤油燈光在黑暗中閃爍,像撒落在黃土坡上的星星。遠處傳來老人的咳嗽聲和狗叫聲,風穿過溝壑時發出嗚嗚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這片土地的委屈。我知道修路的困難遠超想象,資金、勞力、協調各方關係,每一步都可能碰壁。但當我想起那些布滿老繭的手、磨穿的布鞋、孩子們渴望的眼神,就覺得肩上的責任沉甸甸的。
    回到窯洞時,王書記已經煮好了玉米粥。我們就著醃蘿卜喝著粥,昏黃的燈光把兩個影子投在牆上。“澤嵐,你真打算幹?” 他的聲音裏帶著不確定。
    我舀了一勺粥,玉米的香甜在舌尖散開:“王書記,您看這粥,要是路通了,就能用新玉米煮,孩子們還能喝上帶糖的。” 牆上的影子點了點頭,煙鬥的火星明滅著,像在為這個決定點讚。
    夜深時我在燈下寫修路申請報告,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和窗外的蟲鳴形成奇妙的共鳴。筆記本上的表格裏,“困難” 一欄寫得密密麻麻,但 “解決辦法” 那欄,我正一筆一劃地添上新的希望。李家坳的夜很靜,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能聽見未來的種子,正在這片幹涸的土地上悄悄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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