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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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村委會門口貼出修路倡議書的那天,秋陽把黃土坡曬得暖融融的,可圍觀的村民臉上卻沒什麽暖意。紅紙上 “李家坳修路籌款倡議書” 幾個大字墨跡未幹,就被幾隻麻雀落下的灰屎汙了邊角,像塊補丁打在 “希望” 兩個字上。
“這字寫得倒挺好看,就是不知道頂不頂用。” 王德山老漢拄著棗木拐杖站在最前麵,拐杖頭在地上戳出一個個小坑。他身後跟著幾個老人,都是村裏說話有分量的長輩,眼神裏的懷疑像秋霜一樣冷。
我往前湊了兩步,想解釋倡議書上的籌款方案,褲腳卻被什麽東西拽住了。低頭一看,是那個中午遇見的小女孩,她手裏攥著半塊玉米餅,仰著臉小聲說:“李書記,我奶奶說別信這個,前兩年也有人貼過紅紙,後來就沒動靜了。”
她的話像顆石子投進人群,立刻激起一片議論。賣豆腐的張嬸挎著空籃子擠進來:“可不是嘛!五年前鄉上來個技術員,說要給咱村打機井,收了各家的錢買水管,結果井沒打成,人跑了,錢也沒影了!”
“還有十年前修水庫那次,推土機來了三天,把咱的麥子地碾了一片,後來就說資金不夠,撂下爛攤子走了。” 放羊的老周蹲在牆根,煙袋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李書記,不是咱不信你,是這些年聽的空話太多了,耳朵都起繭子了。”
我捏著倡議書的手指微微發緊,紙邊被攥出了褶皺。這些質疑像針一樣紮在心上,比那天在土崖邊曬的日頭還要灼人。我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各位叔伯嬸子,這次不一樣。修路資金我已經去縣裏跑了初步意向,交通局答應給一部分補助,剩下的缺口咱們村集體出一點,村民自願捐一點,我再去省裏爭取大學生村官創業基金……”
“錢錢錢,就知道錢。” 王德山突然打斷我,拐杖往地上重重一磕,“你知道修三公裏路要多少石頭多少水泥?知道請一台壓路機一天多少錢?前幾年鄉幹部來考察,拍著胸脯說要撥款,結果飯吃了酒喝了,拍屁股走了,給咱留下句‘等候通知’,這一等就是五年!”
人群裏有人低低地笑起來,笑聲裏裹著無奈。我看見王書記站在窯洞門口搓著手,臉膛漲得通紅,卻插不上話。他昨天就跟我說過,村裏這些老人被 “空頭支票” 傷透了心,要我做好心理準備,可真正麵對這滿場的不信任,心裏還是像被黃土堵住似的發悶。
“李書記年輕有為,就是太急了。” 一個穿藍布褂子的老人慢悠悠地說,他是村裏的老會計,算賬比誰都精,“我給你算筆賬,三公裏路,每公裏最少得十萬,這三十萬從哪兒來?你一個剛畢業的娃娃,能比鄉幹部還神通?”
“說不定是來鍍金的呢!” 不知是誰在人群後排說了一句,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進每個人耳朵裏,“在咱這窮山溝待上兩年,混點政績就走,哪管咱路通不通!”
這句話像盆冷水澆在我頭上,讓我瞬間想起剛來時王德山的話。我往前走了兩步,想把筆記本裏的資金計劃表拿出來,卻被王德山攔住了。他的拐杖橫在我麵前,像道過不去的坎:“澤嵐,聽叔一句勸,別折騰了。咱李家坳祖祖輩輩就這樣,靠天吃飯,靠腳走路,挺好。你把心思用在別的地方,比如幫咱把蘋果賣個好價錢,比啥都強。”
“就是!修路哪有那麽容易!” 張嬸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到時候錢籌不夠,還不是得攤派到各家各戶?我家男人在外麵打工掙點辛苦錢,可經不起這麽折騰!”
圍觀的村民漸漸散去,有人走時還回頭瞅了瞅那張倡議書,眼神裏的同情多過期待。小女孩已經被她奶奶領走了,走之前還往我手裏塞了半塊玉米餅,餅子上留著她小小的牙印。風卷著黃土掠過牆麵,把倡議書的邊角吹得嘩嘩作響,像在嘲笑我的天真。
王書記走過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粗糙卻有力:“澤嵐,別往心裏去。老人們是被傷怕了,等你真把錢跑下來,他們自然就信了。”
可我心裏清楚,這信任不是那麽容易贏回來的。那天下午我去查看撂荒地時,發現幾戶人家正在往地裏拉石頭 —— 他們打算把荒了的梯田改成羊圈,“與其指望修路,不如養幾隻羊實在”,放羊的老周這樣告訴我。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道解不開的枷鎖。
傍晚我去給林老師送申請教育補助的報告,路過村小窯洞時,聽見裏麵傳來低低的啜泣聲。推開門一看,那個小女孩正趴在課桌上哭,林老師在旁邊勸她。見我進來,林老師紅著眼圈說:“她奶奶剛才來接她,說不讓她再盼路修好了,怕她跟當年盼爸爸回家一樣失望。”
我的心像被什麽東西揪緊了,疼得厲害。小女孩抬起滿是淚痕的臉,抽噎著問:“李書記,路真的會修嗎?我爸爸說路通了就回來陪我過年。”
我蹲下來幫她擦眼淚,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臉頰:“會的,一定能修通。李書記向你保證,年前一定讓你爸爸能開車回來。” 這句話我說得格外用力,仿佛要用聲音給自己打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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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委會時,王書記已經炒好了兩個菜,一盤醃蘿卜,一盤炒土豆。煤油燈的光昏昏黃黃,把我們的影子投在牆上。“別愁眉苦臉的,” 王書記給我倒了杯自釀的米酒,“當年我剛當村支書時,想組織大家種蘋果樹,全村沒一個信的,現在不也成了?做事哪有一帆風順的。”
白酒辣得喉嚨發燙,卻暖不了心裏的寒意。我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村裏的狗叫了幾聲,又歸於寂靜。那些質疑的聲音總在耳邊回響,像風穿過溝壑的嗚咽。我知道,要修通這條路,首先得修通村民心裏的路,可這比修任何土路都要難。
深夜我在燈下修改籌款方案,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顯得格外清晰。窗外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以為是老鼠,抬頭卻看見窗台上放著個布包。打開一看,裏麵是幾張皺巴巴的零錢,還有張紙條,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字:“李書記,這是我攢的十塊錢,給你修路。我奶奶說可能沒用,但我信你。”
是那個小女孩的字跡。我捏著那張紙條,眼眶突然有些發熱。這十塊錢和這張紙條,像黑夜裏的一點星光,雖然微弱,卻足以照亮前路。
第二天一早,我把那張紙條貼在倡議書旁邊,用透明膠帶仔細粘好。陽光照在紙條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我站在村委會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村民,心裏暗暗下定決心:不管有多少質疑,多少困難,這條路我一定要修通。不僅要修通黃土坡上的路,更要修通村民心裏的路,讓他們重新燃起希望。
秋風吹過黃土坡,卷起幾片枯葉,卻吹不散我心裏的堅定。我知道,這隻是開始,更大的困難還在後麵,但隻要有這一點星光,有這份信任,再難的路也能走下去。李家坳的路,總有一天會通向遠方,通向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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