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路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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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暖陽像融化的金子,潑灑在新修的水泥路上,泛著淡金色的光澤。我蹲在村口的岔路口,指尖輕輕撫過路麵接縫處細密的紋路,水泥還帶著被陽光曬透的溫熱,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底。從塌方路段到村口的三公裏路,在全村人一個多月的日夜奮戰後,終於像條青灰色的綢帶,妥帖地鋪在了黃土坡的溝壑間,將散落的三個自然村緊緊連在了一起。
    最後一方水泥凝固的那天清晨,天還沒亮,王德山老漢就拄著棗木拐杖來了。他佝僂著背,圍著新修的路麵轉了三圈,用拐杖輕輕敲了敲路麵,聽著 “咚咚” 的實響,突然紅了眼眶:“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平展的路…… 當年我趕驢車拉糧食,這條路得走三個鍾頭,現在啊,自行車都能跑得飛快。” 他身後,張嬸端著剛出鍋的油餅,往每個人手裏塞,油餅的香氣混著水泥的清新氣息,在清晨的空氣裏彌漫。老周趕著羊群從路上走過,羊蹄踏在水泥地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連平日裏桀驁不馴的領頭羊,都像是在笑著撒歡。
    孩子們是最高興的。他們三五成群地在路上奔跑,清脆的笑聲驚起了路邊槐樹上的麻雀。那個總盼著爸爸回家的小女孩,拉著奶奶的手在路邊蹦蹦跳跳:“奶奶你看,路好平啊,爸爸開車回來肯定不會顛了!” 老人笑著抹眼淚,用粗糙的手掌撫摸著路麵,像是在撫摸稀世珍寶。
    傍晚收工時,王書記把我拉到村委會的窯洞裏,從牆角搬出一壇封得嚴實的米酒。這壇酒是去年秋收時釀的,他一直舍不得喝,說是要等村裏有大喜事時才開封。他往粗瓷碗裏倒酒,酒液金黃透亮,在碗裏晃出細碎的漣漪,酒香瞬間彌漫了整個窯洞:“澤嵐,這路能修成,你是頭功。我這老骨頭沒別的能幫你,下周鄉裏要開民生工作匯報會,你替我去。”
    “王書記,還是您去合適,您在村裏待了一輩子,更了解情況。” 我連忙擺手,指尖不小心沾到了碗沿的米酒,涼絲絲的甜意滲進皮膚。
    “我嘴笨,說不出啥門道。” 他把碗往我麵前推了推,黃銅煙袋鍋在桌腿上磕了磕,煙灰簌簌落在地上,“你不一樣,你有文化,腦子活,能把咱村的難處說清楚,也能把修路的經驗講明白。再說,這路是你跑下來的,是你帶著大夥修起來的,該讓鄉裏領導好好聽聽你的想法。” 油燈的光暈落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皺紋裏的笑意比碗裏的米酒還要醇厚。
    我看著王書記真誠的眼神,心裏湧起一股暖流。這一個多月來,他每天第一個到工地,最後一個離開,嗓子喊啞了,手上磨出了血泡,卻從沒說過一句累。如今路修好了,他卻把功勞都推給了我。我端起粗瓷碗,和他輕輕碰了一下:“王書記,那我就試試,一定把村裏的情況匯報清楚。” 米酒入喉,帶著淡淡的甜意,順著喉嚨暖到了心裏。
    接下來的幾天,村裏確實清閑了不少。沒了工地的喧囂,沒了攪拌機的轟鳴,沒了村民們的吆喝聲,黃土坡仿佛都變得安靜了許多。陽光透過稀疏的槐樹葉,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偶爾有風吹過,帶來玉米秸稈的清香。表麵看,我像是過上了難得的休閑日子,每天在村裏慢悠悠地轉,和村民們聊聊天,其實口袋裏的筆記本從沒停過記錄,心裏的算盤打得劈啪作響。
    清晨的露水還沒幹時,我就背著帆布包去看那些撂荒的梯田。曾經長滿齊腰深雜草的土地,在路通後仿佛也有了新的希望。我沿著田埂慢慢走,用腳步丈量著土地的麵積,在筆記本上畫下梯田的等高線,標注著 “東南坡光照充足,適合種植矮化蘋果”“西北坡土壤濕潤,可種穀子”。每發現一塊適合耕種的土地,我就在旁邊插上一根樹枝做標記,一上午下來,手裏的樹枝用了大半。
    有幾戶村民已經開始清理荒草,他們揮舞著鐮刀,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淌,卻沒人喊累。看見我過來,正在割草的劉大叔直起腰,用袖子擦了擦汗:“李書記,等你找好苗子,咱就把這地全種上果樹!路通了,果子能運出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 他黝黑的臉上滿是期待,眼角的皺紋裏還沾著草屑。
    正午的日頭最烈時,我跟著老會計去勘察水源。村裏的老井已經用了幾十年,水量越來越少,旱季時連人畜飲水都緊張,更別說灌溉田地了。我們提著水壺,拿著卷尺,在崎嶇的山坳裏穿行,腳下的碎石硌得腳生疼。老會計年紀大了,走得氣喘籲籲,卻堅持不讓我扶:“沒事,我這老骨頭硬朗著呢,當年修水庫時比這難走的路都走過。”
    在山坳深處,我們終於找到一處滲出泉水的石壁。泉水順著石壁緩緩流淌,在下方積成一個小小的水窪,清澈見底,還能看見水底遊動的小魚。我用樹枝在地上畫簡易的蓄水池圖紙:“把水引到這裏,修個沉澱池,再鋪管道通到各村,這樣灌溉和飲水問題都能解決。” 老會計蹲在旁邊記數據,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額頭上的汗珠滴在紙上,暈開了小小的墨點,他卻渾然不覺:“這水好啊,甘甜得很,要是能引到村裏,比城裏的自來水都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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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測量了泉水的流量,記錄了地勢的高低差,估算著需要的管道長度和蓄水池大小,直到夕陽西下才往回走。回去的路上,老會計突然說:“澤嵐,你是個幹實事的孩子。以前來的幹部,也說要打井引水,可都是說說就沒下文了。” 我心裏一暖,拍著他的肩膀:“大爺,這次不一樣,路通了,運設備、拉材料都方便,我一定把井打上。”
    傍晚村民們在村口老槐樹下納涼時,我就搬個小馬紮坐在旁邊,聽他們聊天。誰家的兒子在外地學了養殖技術,想回來辦個養雞場;誰家想趁著路通了,開個小超市賣日用品;誰家的幾畝地因為缺水一直荒著,盼著能早日打上井…… 這些細碎的訴求,都被我一一記在筆記本的 “待辦事項” 裏,旁邊畫著小小的五角星,標注著緊急程度。
    王德山老漢湊過來看我的筆記本,指著 “打井” 兩個字問:“這打井的事,真能成?我聽說打一口井可貴著呢,得好幾萬。”
    “能成。” 我指著新修的路,語氣堅定,“路通了,運輸成本能降一半。我已經在查水利局的扶貧項目了,應該能申請到一部分資金,剩下的咱們再想辦法。您看,這是我畫的初步方案,先打一口深井,再建個蓄水池,保證能滿足灌溉和飲水需求。” 他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眼裏的懷疑漸漸變成了期待,用拐杖在地上畫了個圈:“要是能打上井,這片地開春就能種,我第一個報名!”
    準備匯報材料的夜晚,窯洞裏格外安靜。油燈的光暈溫暖而柔和,映在牆上的修路規劃圖上,仿佛給那些線條鍍上了一層金邊。我翻著一個多月來的筆記,從修路的資金明細到村民的訴求清單,從撂荒地的丈量數據到水源勘察的結果,每一頁都寫得密密麻麻,紙頁邊緣已經被翻得起了毛邊。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在紙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帶著體溫的字跡仿佛都活了過來。我想起王德山老漢敲路麵時的激動,想起張嬸塞油餅時的熱情,想起孩子們在路上奔跑的笑聲,心裏充滿了力量。我在匯報稿的結尾寫道:“路是基礎,卻不是終點。當車輪能平穩地駛入村莊,當泉水能順暢地流進田地,當撂荒的土地重新結出果實,當外出的年輕人願意回到家鄉,李家坳的希望才能真正紮下根,才能在這片黃土坡上茁壯成長。”
    筆尖劃過紙頁的瞬間,我仿佛看到了來年春天的景象:蘋果花開滿梯田,粉白一片;蓄水池裏波光粼粼,倒映著藍天白雲;外出的年輕人拉著行李箱走在新修的路上,臉上帶著歸鄉的喜悅;孩子們在村口的陽光下奔跑,笑聲傳遍整個黃土坡。
    米酒壇已經見了底,王書記靠在土炕上打起了呼嚕,鼾聲在安靜的窯洞裏起伏,像一首質樸的歌謠。我合上筆記本,小心翼翼地放進帆布包,望著窗外深邃的夜空。新修的路上,偶爾有晚歸的村民打著電筒走過,光柱在路麵上拉出長長的線,像是在為未來的路指引方向。
    時間過得很快,後天就要去鄉裏匯報了,可我心裏想的,早已不止是修路的成果。那些在別人看來休閑的日子裏,我悄悄醞釀的計劃 —— 打井、種果樹、搞產業,正像路邊悄悄埋下的種子,在夜色裏積蓄著生長的力量。我知道,這條修通的路,隻是李家坳改變的開始,更長遠的征途,才剛剛鋪開在腳下。
    指尖再次撫過帆布包裏筆記本的輪廓,那裏寫著 “民心是永不塌方的路基”。這黃土坡上的路,修在腳下,更修在心裏。而那些藏在休閑時光裏的忙碌與規劃,終將讓這片沉寂的土地,長出更繁茂的希望。我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窗外的月光正好落在新修的路上,像一條通往未來的銀帶,在夜色中閃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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