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體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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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黨政辦的吊扇慢悠悠轉著,把油墨味吹得滿屋都是。李澤嵐剛校對完《青石鄉2007年第一季度經濟報表》,手機在桌角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區號“0123”讓他心裏咯噔一下——是市裏的號碼。
    “李澤嵐同誌,恭喜您綜合成績排名第一。”聽筒裏的聲音帶著機關單位特有的沉穩,每個字都像用尺子量過般規整,“請於本周五上午八點,攜帶身份證到市人民醫院體檢中心參加入職體檢,空腹,逾期視為自動放棄。”
    報表上的數字突然變得模糊,他捏著手機的手指有些發緊,直到對方重複“收到請回複”,才啞著嗓子應了聲“收到,謝謝”。掛電話時,指尖的汗蹭在屏幕上,暈開一片水漬。
    周主任端著搪瓷杯進來添水,見他臉色發白,打趣道:“跟被霜打了似的,報表算錯了?”
    “周主任,麵試過了,讓我周五去體檢。”他話音剛落,走廊裏就傳來趙書記的大嗓門——這位部隊轉業的書記,說話總帶著股子洪亮的膛音:“小李在哪?我聽說好消息了!”
    趙書記穿著常穿的軍綠色夾克,袖口磨出了毛邊,手裏還捏著剛從田間地頭回來的草帽。“我讓王師傅明天一早送你去市裏。”他往椅背上一靠,草帽往桌上一扣,“鄉上那輛桑塔納雖然老點,但比你擠班車穩當,還能多睡會兒。”
    “不用麻煩王師傅了,我自己坐班車就行……”李澤嵐話沒說完,就被趙書記打斷:“咋叫麻煩?王師傅明天正好去市裏送份農業報表,順路。”他眨了眨眼,“再說你這是去體檢,得養足精神,別在車上顛得頭暈。”
    張鄉長不知啥時候站在門口,手裏轉著那支磨得發亮的鋼筆:“我托市發改委的老戰友問了,體檢中心在醫院西樓,進門左轉第三個窗口登記。”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小本子,“這是注意事項,前一天別吃豆腐、菠菜這些影響尿檢的,早上起來漱漱口就行,別喝水。”
    本子上的字跡是標準的公文體,一筆一劃透著嚴謹,末尾還特意標了行小字:“帶塊巧克力,抽完血趕緊吃。”
    周四下午,李澤嵐在辦公室做交接。把分管的村級財務審計表、民政救濟台賬、教育經費申請這些材料分門別類碼好,每個文件夾上都貼著便簽,寫清“每月5日前報縣民政局”“每季度核查一次低保戶資格”這類細節。周主任在旁邊看著,突然歎了句:“你這一走,辦公室少了個能提筆也能跑腿的。”
    下班前,他去趙書記辦公室匯報工作。書記正對著全市地圖研究青石鄉的位置,見他進來,指著地圖上的紅點:“你看,咱鄉在這兒,離市區直線距離不遠,但路得繞山路。就像你寫材料,光有好想法不行,得有能落地的道道。”他從抽屜裏拿出個信封,“這是鄉黨委給你準備的,體檢完去買身新衣服,到了市辦,穿得精神點。”
    信封裏是兩千塊錢,嶄新的票子上印著農業科技園圖案,倒像是特意為他選的。李澤嵐推辭時,趙書記把信封往他兜裏一塞:“拿著!到了市裏別不舍得吃,寫材料費腦子,得補補。”
    周四晚上,李澤嵐在宿舍收拾東西。挑了件淺灰色的棉質t恤和卡其布褲子——張鄉長說“穿化纖的衣服做心電圖容易起靜電”。床頭櫃上擺著三樣東西:身份證、體檢通知書、張鄉長給的注意事項,像三塊壓艙石,讓他心裏踏實。
    他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母親在那頭絮絮叨叨:“讓王師傅開慢點,別趕時間。體檢完去你張叔家坐坐,他在市辦待過,讓他給你說說規矩。”父親接過電話,隻說了句“別緊張,跟在縣醫院查身體一樣”,但李澤嵐聽出他聲音裏的笑意。
    掛了電話,他走到窗邊,望著鄉政府院裏的老槐樹。月光透過葉隙灑在地上,像塊碎銀子。想起麵試時周明遠那雙清亮的眼睛,想起他手指上的月牙疤,突然覺得那道疤像個印記,提醒著他不管到了什麽地方,都得帶著這股子實在勁兒。
    周五早上六點半,王師傅的桑塔納已經停在樓下。車是鄉上2002年買的,車身有些掉漆,但擦得鋥亮。王師傅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正彎腰擦前擋風玻璃:“小李,上車吧,我五點就把油加滿了。”
    副駕駛座上放著個保溫桶,王師傅笑著說:“你嫂子早上五點起來熬的小米粥,抽完血能喝點。”他發動車子,“趙書記特意交代,別走山路,繞高速,雖然多花十塊錢過路費,但穩當。”
    車開出鄉政府大院時,門衛張大爺舉著掃帚站在門口,笑著揮手:“小李,好好幹!”王師傅按了聲喇叭,算是回應。
    高速路上的車不多,桑塔納跑得平穩。王師傅說:“我開這車跑了五年,送過不少人去縣裏、市裏開會。你是頭一個去市辦的,咱鄉也沾光。”他指著窗外掠過的麥田,“你看這麥子,快熟了。啥時候結果,啥時候收割,都有定數,就像你這考公務員,一步一步來,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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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澤嵐望著窗外,綠油油的麥田在風裏起伏,像片湧動的海。想起剛到青石鄉時,趙書記說“基層工作就像種麥子,春播秋收,一分耕耘一分收獲”。這兩年他播下的種子——紅果村的路、李家坳的教室、柳溪村的草編合作社——此刻都在心裏發了芽。
    市人民醫院的體檢中心剛開門,已經有不少人在排隊。李澤嵐跟著指示牌登記時,聽見有人喊他名字,回頭一看,是麵試時排在他後麵的考生,穿著筆挺的西裝,手裏拿著真皮公文包:“你也來了?真巧。”
    抽血窗口的護士動作麻利,針尖紮進胳膊時,李澤嵐想起王師傅說的“就像被蚊子叮一下”。護士笑著說:“你的血管真清楚,一看就是經常在外頭跑的。”他想起這兩年在鄉裏跑村入戶,曬得黝黑,倒練出了副“結實”的身板。
    做b超時,醫生問他“有沒有得過肝炎、腎炎這些”,他搖搖頭:“前兩年在鄉衛生院體檢,就有點輕度脂肪肝,醫生說是寫材料熬夜熬的。”醫生笑了:“到了市裏更得注意,寫材料別太拚命。”
    體檢完走出醫院時,太陽已經升高。王師傅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坐著,保溫桶放在旁邊。“趕緊喝粥,還熱乎著呢。”他打開桶蓋,小米粥的香氣混著桂花味飄出來,“你嫂子特意放了桂花,說給你討個喜氣。”
    李澤嵐喝著粥,看著醫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突然覺得這身體裏裝的不僅是五髒六腑,還有青石鄉的晨露、晚風、麥香,還有那些在田埂上、村委會裏、群眾家裏留下的腳印。這些東西,比任何體檢指標都更能證明他的“健康”。
    回青石鄉的路上,王師傅在路邊買了個西瓜:“趙書記說讓你帶回去,給辦公室的人分分,就當提前慶祝。”車過收費站時,收費員笑著說“慢走”,王師傅指了指李澤嵐:“這是咱鄉要去市辦的幹部,以後多照顧照顧咱們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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