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辦公室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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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老虎肆虐的午後,辦公室的吊扇轉得有氣無力。李澤嵐剛把全市秋收工作匯報的終稿打印出來,馬文濤就端著冰鎮酸梅湯走過來,鏈扣在杯壁上劃出黏膩的響。對方突然接到個電話,捂著聽筒朝他使了個眼色:“我去趟洗手間,你把最後兩頁核對完,等會兒交給會務組。”
    馬文濤的鋼筆還插在名單冊上,筆帽沒蓋,墨水滴在“青川縣副縣長”那行字旁邊,暈出個小小的黑圈。李澤嵐抽了張便簽紙墊在下麵,逐字核對著——這是他從青石鄉帶來的習慣,趙書記總說“名單上的名字不是字,是活生生的人,錯一個就是打人家臉”。
    核到最後一頁時,他發現“雲溪縣農業局局長”的名字後麵,職務被寫成了“副局長”。這名字他有印象,上次去雲溪縣調研時見過這位李局長,頭發都白了大半,總說“幹了一輩子農業,就盼著農民能多收點”。李澤嵐拿起紅筆,想把“副”字劃掉,又想起馬文濤之前的叮囑:“沒把握的別亂改,說不定是最新調整的職務。”
    正猶豫間,林薇抱著文件路過,瞥見他手裏的名單:“核對完了?會務組催好幾次了。”她拿起名單看都沒看,卷成筒塞進他手裏,“快送去吧,馬文濤估計在那兒等著呢。”
    李澤嵐攥著名單跑到會務組,馬文濤果然站在門口抽煙,見他來,把煙蒂摁在垃圾桶裏:“搞定了?我剛接到電話,得去趟市委辦送材料,這邊你先盯著。”沒等他說話,人已經轉身往樓梯口走,白襯衫的下擺掃過走廊的綠蘿。
    第二天現場會開幕,李澤嵐負責在簽到處引導。雲溪縣的李局長一進門就皺起了眉,指著名單上的“副局長”三個字:“這是誰寫的?我幹了五年局長,啥時候成副的了?”他手裏的保溫杯“咚”地砸在簽到桌上,茶水濺了李澤嵐一袖子。
    周圍的人都看了過來,馬文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臉上堆著笑:“李局您別生氣,肯定是下麵人弄錯了。”他轉向李澤嵐,眼神突然冷了,“小嵐,這名單是你核對的吧?怎麽這麽不小心?”
    李澤嵐剛要解釋,就被馬文濤用眼神製止了。“快給李局道歉。”對方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強硬,“年輕人做事毛躁,李局您多擔待,回頭我讓他寫份檢討。”
    李局長哼了一聲,簽完字甩著袖子走了。馬文濤拍了拍李澤嵐的肩膀,語氣恢複了平時的溫和:“沒事,新人都這樣,下次注意。”轉身卻對旁邊的林薇說:“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是一點不細心,差點耽誤大事。”
    那天晚上加班,趙秀蘭端來杯熱牛奶,放在他手邊:“別往心裏去。馬文濤那人就這樣,上次把周主任的講話稿日期寫錯了,也是讓剛來的實習生背的鍋。”她歎了口氣,“他在科裏待了八年,就盼著周主任升職後接位,見不得別人受重視。”
    李澤嵐望著電腦屏幕上的檢討,突然想起在青石鄉處理糾紛時,趙書記說的話:“鍋不能隨便背,但也不能怕背鍋。關鍵是弄明白,這鍋為啥會掉下來。”他把“副局長”的錯誤處用紅筆標出來,又查了最新的幹部任免通知——李局長的職務根本沒調整,顯然是馬文濤核對時走神寫錯了。
    第二天他把檢討和核對記錄一起交給周明遠,沒提馬文濤的名字,隻說自己“沒及時核實職務變動情況”。周明遠翻著記錄,手指在“副局長”那行停了停,突然問:“那天馬文濤是不是中途離開過?”
    李澤嵐愣了愣,點了點頭。周明遠沒再說話,在檢討上簽了字,卻把那份核對記錄放進了抽屜。下午開會時,他突然說:“以後所有名單必須雙人核對,核對人都要簽字,誰出錯誰負責。”馬文濤的臉當時就白了,端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
    這事過去沒多久,又出了檔子事。肖陽負責的文件收發登記本上,少了份標注“急件”的農村低保核查報告。周主任在科務會上發了火:“這份報告關係到下個月的低保發放,丟了就是耽誤事!”
    肖陽急得滿頭大汗,翻遍了文件櫃,嘴裏念叨著:“我明明記得上周三交給馬哥了,他說要給周主任……”馬文濤立刻打斷他:“別瞎說,我啥時候接過?你是不是給李澤嵐了?他剛來,說不定沒放好。”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李澤嵐身上。他確實接過這份報告,是上周四馬文濤讓他轉交給周主任的,當時周主任在開視頻會,他就放在了辦公桌的文件堆上。“我放在周主任桌上了。”他剛說完,馬文濤就皺起了眉:“你咋證明?有簽字記錄嗎?”
    趙秀蘭突然開口:“上周四我看見你把報告放在周主任桌上的,當時我去送茶葉,正好撞見。”她轉向肖陽,“登記本上是不是沒寫交接記錄?以後不管誰接手文件,都得簽字,不然說不清楚。”
    後來還是周明遠自己在文件堆最底下找到了報告,上麵落了層薄灰。散會後,他把李澤嵐叫到辦公室:“知道為啥總有人讓你背鍋不?”沒等回答,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因為你臉上寫著‘老實’倆字。機關裏,老實是優點,但不能成了別人欺負你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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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抽屜裏拿出個硬殼筆記本:“以後接手任何工作,都記下來,誰交代的、時間、內容、結果,一條都不能少。不是不信人,是為了不背冤枉鍋。”筆記本的扉頁上,印著行小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那天晚上,李澤嵐在筆記本上補記了所有經手的工作。寫到低保報告時,他想起趙書記說的“人心是杆秤,誰輕誰重,日子長了都能稱出來”。窗外的月光照在辦公桌上,周明遠給的報告還攤開著,“農村低保應保盡保”那行字,被他用紅筆圈了起來。
    林薇加班路過他工位,放下一袋草莓:“我哥在農業局,說上次你幫李局長正名的事,人家記著呢。”她擠了擠眼睛,“馬文濤想搶下周去紅果村調研的名額,周主任直接點了你的名,說‘讓李澤嵐去,他熟悉情況’。”
    李澤嵐捏著草莓的手頓了頓,草莓的清香混著墨味鑽進鼻子。他知道,機關裏的彎彎繞繞,比青石鄉的山路還複雜。但隻要心裏那杆秤不歪,手裏的筆不偏,再難走的路,也能踩出踏實的腳印。
    肖陽突然從背後拍了他一下,手裏舉著新做的交接登記表:“澤嵐哥,我按趙姐說的,做了帶複寫紙的登記表,以後誰接手都得簽字畫押!”表格上的“接收人簽字”欄,印得格外清晰。
    李澤嵐望著眼前的登記表,突然笑了。或許這就是成長——不是變得油滑世故,而是學會在複雜裏守好簡單,在精明中保持真誠。就像周明遠手指上的疤,看著粗糙,卻藏著最實在的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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