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調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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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通局家屬院周誌強坐在客廳的真皮沙發上,指尖夾著的“紅塔山”已經燃到了過濾嘴,燙得他指尖發麻,才猛地回神。煙灰簌簌落在深藍色西褲的褲腿上,留下點點焦痕,他卻渾然不覺——茶幾上並排放著兩部手機,屏幕都亮著,左邊常用機停留在和陳衛國的通話記錄界麵,通話時長1分47秒;右邊那部沒有標識的黑色秘密手機,剛彈出一條匿名短信,隻有冰冷的八個字:“斌盛已查,建國落網”。
    窗外的天剛蒙蒙亮,家屬院的柏油路上還沒有行人,隻有清潔工老張推著掃地車走過,“沙沙”的掃地聲順著窗戶縫飄進來,在寂靜的客廳裏格外清晰。周誌強站起身,走到窗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玻璃——樓下不遠處,那輛黑色的“帕薩特”還停在香樟樹下,車牌號粵r·00002,是陳衛國的專屬座駕,昨晚十點就停在這裏,像一頭蟄伏的野獸,死死盯著他的家門。
    他太清楚陳衛國的心思了。從昨晚陳衛國把他叫到縣委辦公室,說“周建國被檢察院的人找到了”,他就知道,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八年前,他還是交通局工程科的普通科員,是陳衛國一手把他提拔起來,從科長到副局長,再到局長;六年前,他女兒去英國讀預科,每年十幾萬的學費是陳衛國“借”的;四年前,他老婆在廣州天河區買的那套學區房,是陳衛國托關係拿到的內部價——這些年,他像陳衛國的影子,跟著他撈好處,替他辦那些“不能上台麵”的事,包括2009年找周建國注冊昌盛商貿,把19萬修路款轉到陳斌的賬戶。
    可現在,陳衛國要把他推出去當替罪羊了。
    就在這時,常用機突然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的“陳書記”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周誌強心髒一陣緊縮。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三秒,才按下接聽鍵,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陳書記……”
    “誌強,情況你都清楚了吧?”陳衛國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依舊帶著慣有的威嚴,卻掩不住一絲慌亂,像被風吹得發顫的燭火,“周建國昨晚在珠海被抓了,陳斌今早也被檢察院的人從公司帶走了,現在整個案子就差最後一環,隻有你能幫我。”
    周誌強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手機外殼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陳書記,我……我該怎麽做?”
    “很簡單,”陳衛國的聲音頓了頓,像是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下達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現在就去市檢察院自首,就說2009年那個鄉村道路項目是你一個人策劃的,是你瞞著我虛報工程量、找周建國套取資金,所有責任都你一個人擔。”
    “一個人?”周誌強的聲音陡然提高,連呼吸都變得急促,“陳書記,當年明明是你在辦公室跟我說‘這個項目可以靈活處理’,是你讓我聯係周建國注冊公司,也是你讓我把錢轉到陳斌賬戶的!現在出了事,讓我一個人扛?”
    “事到如今,你還跟我算這些?”陳衛國的聲音瞬間冷了下來,像寒冬裏的冰碴子,“周誌強,你別忘了,你女兒在英國的學費是誰給你續的?你老婆手裏那套天河的房子是誰幫你拿的?要是你不扛下來,不僅你自己要坐牢,你女兒在國外的學業會受影響,你老婆手裏的房子也會被查封——你想讓你全家都跟著你倒黴嗎?”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紮在周誌強的軟肋上。他女兒周萌去年剛考上英國的大學,要是自己出事,女兒的學費就沒了著落;老婆手裏的那套房子,是他們全家唯一的念想,要是被查封,老婆孩子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這些年,他撈的那些錢大多給女兒交了學費,手裏根本沒剩下多少——他早就被陳衛國綁在了一條船上,根本沒有退路。
    “我……我考慮一下。”周誌強掛了電話,無力地靠在牆上,手機從掌心滑落,“啪”地砸在地板上,屏幕裂了一道縫,像他此刻的人生,支離破碎。
    他走到臥室,打開衣櫃最裏麵的夾層,從一個舊鞋盒裏拿出一個棕色的藥瓶——裏麵裝著“地西泮”,是去年他因為失眠去縣醫院開的,一瓶30片,他之前隻吃過3片。他擰開瓶蓋,倒出滿滿一把白色藥片,沒有喝水,直接塞進嘴裏。藥片在舌尖融化,苦澀的味道順著喉嚨往下滑,刺激得他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他強忍著惡心,走到客廳,從茶幾上拿起一支筆,在一張便簽紙上寫下幾行歪歪扭扭的字:“2009年交通項目貪腐一事,皆我一人所為,與他人無關,甘願伏法。”寫完後,他簽下自己的名字,把便簽紙和空藥瓶放在一起,然後躺在沙發上,閉上眼睛。
    意識漸漸模糊,他仿佛看到女兒周萌穿著學士服向他走來,笑著喊“爸爸”;看到老婆端著一碗熱湯,說“吃飯了”。他知道,自己對不起黨和人民,對不起交通局局長的職責,更對不起老婆孩子——可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他隻能用這種方式,保住自己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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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斷了周誌強的幻覺。他想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重得像灌了鉛,隻能勉強聽到門外傳來的聲音:“周局長,我們是市檢察院反貪局的,麻煩開下門,有事情需要你配合調查。”
    是李科長的聲音。周誌強心裏一緊,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調整了一下姿勢,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門外,李科長和周凱已經敲了五分鍾的門,裏麵始終沒有動靜。周凱看著李科長,臉色凝重:“李科長,會不會出事了?”
    李科長皺起眉頭,他昨晚從珠海回來後,就立刻跟張勁鬆匯報了情況,張勁鬆讓他們今早第一時間來找周誌強——周建國已經同意指證陳衛國和周誌強,隻要周誌強開口,案子就能徹底定案。可現在,周誌強卻遲遲不開門,這讓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聯係一下家屬院的物業,讓他們派人來開門。”李科長拿出手機,撥通了物業的電話。
    十分鍾後,物業的保安帶著鑰匙趕了過來。“哢嚓”一聲,門鎖被打開,李科長和周凱立刻走了進去。客廳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周誌強躺在沙發上,臉色蒼白,嘴唇發紫,已經沒有了呼吸。
    “快,叫救護車!”周凱立刻拿出手機,撥打120。
    李科長走到茶幾前,拿起那張便簽紙和空藥瓶,眉頭緊緊皺了起來。便簽紙上的字跡歪歪扭扭,顯然是周誌強在意識模糊的情況下寫的;空藥瓶上的標簽寫著“地西泮”,是國家管製的精神類藥物,過量服用會導致呼吸抑製死亡。
    “不用叫了,已經晚了。”李科長攔住周凱,聲音低沉,“他已經沒有生命體征了,我們先保護好現場,聯係法醫和刑警隊過來。”
    周凱看著躺在沙發上的周誌強,心裏一陣複雜。他之前在縣公安局工作時,跟周誌強打過幾次交道,那時的周誌強看起來正直幹練,誰能想到,他竟然會參與貪腐,最後還選擇自殺。
    李科長拿出手機,撥通了張勁鬆的電話:“張書記,周誌強自殺了,留下一張便簽紙,說是所有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幹的,跟其他人無關。”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才傳來張勁鬆的聲音:“我知道了。你們保護好現場,別讓任何人進來,我馬上讓法醫和刑警隊過去。另外,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尤其是不能讓陳衛國知道——要是陳衛國知道周誌強死了,肯定會趁機銷毀證據,我們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好,我知道了。”李科長掛了電話,對周凱說:“你在這裏守著,我去跟物業和周圍的鄰居了解一下情況,看看昨晚有沒有人來找過周誌強。”
    周凱點點頭,看著李科長離開,然後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那輛黑色的“帕薩特”——陳衛國的車還停在那裏,他肯定還在等周誌強的答複。周凱心裏一陣憤怒,陳衛國為了自保,竟然逼死了周誌強,這種人,一定要繩之以法。
    而此時的縣委辦公樓,陳衛國正坐在辦公室裏,焦躁地看著牆上的掛鍾。已經早上八點了,周誌強還沒有給他回電話,也沒有去檢察院自首——他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周誌強可能出事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小孫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臉色慘白:“陳書記,不好了,交通局家屬院那邊傳來消息,周局長……周局長自殺了!”
    “自殺了?”陳衛國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裏的茶杯“啪”地摔在地上,茶水濺了一地,“你說什麽?周誌強自殺了?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剛才,市檢察院的人去周局長家敲門,沒人開,物業開門後發現周局長已經沒氣了,旁邊還放著一張便簽紙,說是所有事情都是他一個人幹的。”小孫的聲音帶著顫抖,“現在法醫和刑警隊已經過去了,外麵都傳開了,說周局長是因為貪腐被查,畏罪自殺的。”
    陳衛國愣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他沒想到,周誌強竟然會選擇自殺——他原本以為,周誌強會按照他的安排去自首,替他扛下所有罪名,可現在,周誌強死了,還留下了一張“認罪”的便簽紙。
    短暫的震驚過後,陳衛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周誌強死了,就沒人能指證他了;那張便簽紙,正好可以幫他脫罪——他可以對外宣稱,周誌強是因為貪腐被查,畏罪自殺,跟自己沒有任何關係。
    “好,好,好!”陳衛國一連說了三個“好”,緊繃的神經終於放鬆下來,“小孫,你現在就去宣傳部,讓他們發布一條通報,就說周誌強涉嫌嚴重違紀違法,在接受調查期間畏罪自殺,縣委高度重視,已經成立調查組,會徹查此事,絕不姑息任何違紀違法行為。”
    “另外,你去財務科那邊盯一下,把2009年至今所有跟交通項目相關的撥款憑證、會議紀要都整理出來,尤其是有我簽字的部分,單獨放著,別出紕漏。”陳衛國補充道,語氣裏帶著一絲得意——他要盡快把所有可能留下痕跡的文件收攏,徹底切斷和周誌強、貪腐項目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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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孫點點頭,轉身離開。陳衛國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漸漸熱鬧起來的縣委大院,心裏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他知道,周誌強的自殺,讓他暫時安全了——沒有了周誌強的指證,就算周建國和陳斌開口,也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參與了貪腐,檢察院就算想查他,也無從下手。
    而此時的坦洲鎮派出所,周凱正在跟周建國談話。他昨晚從陽山趕過來,一直守在派出所,就是為了讓周建國回憶起更多細節。
    “周建國,你再好好想想,2009年你和周誌強對接的時候,他有沒有提過這些錢的用途?比如有沒有說過要給某個人分一部分,或者有沒有讓你往其他賬戶轉過分錢?”周凱拿出紙筆,準備記錄。
    周建國坐在椅子上,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桌角,眉頭擰成一團:“我記得有一次,周誌強讓我轉完19萬之後,又讓我從自己的賬戶裏轉了2萬到一個陌生賬戶,說是‘給上麵的人打點’。我當時問他是誰,他說我不用管,照做就行。後來我怕出事,就把那個賬戶記在了筆記本上。”
    “筆記本呢?”周凱立刻追問。
    “在我珠海的出租屋裏,就是你們找到我的那個地方,抽屜最裏麵的鐵盒子裏。”周建國說,“那個賬戶的戶主好像姓劉,具體名字我記不清了,隻記得尾號是6218。”
    周凱心裏一喜,連忙拿出手機,給李科長打電話,讓他派人去珠海的出租屋找那個筆記本。掛了電話,他又問:“周誌強有沒有跟你說過,這個‘上麵的人’是誰?或者有沒有什麽特征?”
    周建國搖搖頭:“他沒明說,但有一次喝酒的時候,他說過‘跟著陳書記,好處少不了’,我猜那個‘上麵的人’可能就是陳衛國。”
    雖然這隻是周建國的猜測,但至少多了一條線索——隻要找到那個尾號6218的賬戶,查到戶主身份,說不定就能找到和陳衛國相關的證據。周凱立刻聯係銀行,請求協助查詢該賬戶的開戶信息和流水。
    而此時的陽山縣交通局財務科,李科長正帶著兩名檢察幹警,對2009年的交通項目財務憑證進行查封。財務科科長戰戰兢兢地打開檔案櫃,裏麵堆滿了厚厚的憑證和賬本。“李科長,所有跟2009年鄉村道路項目相關的憑證都在這裏了,您慢慢看。”
    李科長戴上手套,從檔案櫃裏拿出一本憑證,一頁一頁仔細翻看。突然,他停在一張撥款審批單上——上麵寫著“支付昌盛商貿材料款5萬元”,審批人簽字處是周誌強的名字,但在備注欄裏,有一個淡淡的鉛筆痕跡,寫著“陳書記閱”三個字,雖然被擦掉了一半,但依舊能看清字跡。
    “這個痕跡是誰畫的?”李科長指著備注欄,問財務科科長。
    財務科科長臉色一變,支支吾吾地說:“我……我不清楚,可能是當時記賬的時候不小心畫上去的。”
    “不小心?”李科長冷笑一聲,“這筆撥款是2009年12月5日審批的,你把當天的財務日誌拿給我看。”
    財務科科長沒辦法,隻能拿出當天的財務日誌。李科長翻到12月5日那一頁,上麵寫著“上午10點,周局長來審批昌盛商貿材料款,攜帶陳書記批示複印件”——雖然複印件不在憑證裏,但日誌上的記錄,足以證明陳衛國知道這筆撥款的事。
    李科長把審批單和財務日誌拍照留存,心裏鬆了口氣——雖然周誌強死了,但這些蛛絲馬跡,依舊能證明陳衛國參與了項目。他立刻給張勁鬆打電話,匯報了這個發現。
    張勁鬆接到電話後,立刻聯係市檢察院,請求對陳衛國展開正式調查。“就算沒有周誌強的指證,我們有財務日誌、周建國的證詞,還有銀行流水,足夠讓陳衛國交代問題了。”
    而此時的縣委辦公樓,陳衛國還不知道,他以為已經切斷的線索,正在一點點重新連接起來。他坐在辦公室裏,看著窗外的陽光,心裏盤算著下一步的計劃——隻要熬過這陣子,他就申請調離陽山,去其他地方繼續當他的“父母官”。
    可他不知道,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一場針對他的調查,已經悄然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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