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失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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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鵬立刻點頭,指節無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微型錄音筆——筆身是黑色塑料材質,比普通簽字筆略粗,頂端的麥克風孔藏在筆夾縫隙裏,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馬主任您放心,我明天早上七點就去老周家小區門口蹲守,他住的‘惠民小區’隻有一個正門,我守在對麵的早餐鋪裏,既能觀察又不顯眼。另外,我已經查過周建明的行車路線,他每天上班都會經過向陽路,我會提前在那附近也布個點,確保他的行蹤能跟上。”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要是周建明真去老周家,我不會靠太近,就用長焦相機拍記錄,等他走了再跟老周家人確認情況;要是他跟陳衛國私下見麵,我會盡量靠近,把他們的對話錄下來——這錄音筆的續航能撐八個小時,音質也試過了,五米內的對話能聽得清清楚楚。”
    馬誌強嗯了一聲,指尖在攤開的證據材料上輕輕點了點,目光落在“2010年教育經費挪用”那頁筆錄上。“還有個事,李澤嵐縣長那邊,你們跟他對接的時候一定要注意分寸。他是陽山縣的二把手,立場跟我們一致,但畢竟在陳衛國的眼皮子底下工作,很多事不方便直接參與。你們隻需要告訴他‘需要配合調取什麽材料、需要留意哪些人’,不用透露調查進度和其他證人的情況,別讓他因為我們的工作陷入被動。”
    他抬眼看向李睿,語氣更嚴肅了些:“明天你去財政局找趙天成調檔案,見麵後先確認周圍沒人,再跟他說正事。拿到材料後別在財政局多待,直接回我們的臨時住處,路上注意有沒有人跟蹤——陳衛國在財政局肯定安了眼線,不能大意。”
    “明白!”李睿和張鵬齊聲應道,兩人同時起身,各自拿起桌上的筆記本,又快速梳理了一遍明天的工作流程。李睿把需要趙天成準備的檔案編號“2010jy037”反複默念了兩遍,記在筆記本的第一頁;張鵬則在紙上畫了老周家小區的簡易地圖,標注出早餐鋪、垃圾桶等適合隱蔽觀察的位置。確認沒有遺漏後,兩人才輕手輕腳地離開——臨時住處的門是老式防盜鎖,關門時需要輕輕擰動鎖芯,避免發出“哢嗒”聲驚動鄰居。
    馬誌強留在屋裏,重新將桌上的證據鏈按時間順序排列好。最上麵是2009年交通項目的撥款審批單,審批人一欄簽著陳衛國的名字,字跡龍飛鳳舞;下麵壓著銀行流水單,顯示陳斌公司收到250萬撥款後,第二天就轉到了陳鵬的個人賬戶;再往下是2010年教育經費的支出憑證,備注寫著“教育設施維修款”,但收款方卻是一家裝修公司;最底下是老周的筆錄,每一頁都有他的簽字和手印,末尾還附著一張他手繪的陳衛國辦公室布局圖,標注出當時放置現金的抽屜位置。
    這些證據像一串斷裂的珠子,此刻正被慢慢串聯起來。馬誌強拿起手機,調出市紀委書記王建平的號碼,編輯了一條短信:“陽山案關鍵證據已初步鎖定,明日將調取2010年教育經費挪用的裝修合同及付款憑證,預計三天內可形成完整證據鏈,請求指示下一步行動。”
    短信發送成功後,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桌上的速溶咖啡已經涼透,杯底沉澱著褐色的粉末,他端起來喝了一口,苦澀的味道瞬間蔓延開來。沒過五分鍾,王建平的回複就來了,隻有短短十二個字:“注意保密,務必穩妥,切勿打草驚蛇。”
    馬誌強收起手機,走到窗邊,輕輕拉開窗簾一角。外麵的夜色正濃,臨時住處位於陽山縣郊的“晨光小區”,這裏大多是幾十年前的老樓房,樓道裏沒有聲控燈,隻有每戶人家窗戶裏透出的燈光,在漆黑的路麵上投下零星的光斑。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很快又歸於寂靜,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
    他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心裏默默想:陽山縣的天,快要變了。
    同一時間,縣委大院三樓的縣長辦公室裏,燈還亮著。李澤嵐坐在辦公桌後,麵前攤著兩張紙:一張是飲水工程進度表,另一張是施工隊的撥款申請單。他的手指在進度表上“坦洲鎮”“清水村”這兩個名字上反複摩挲,指甲在紙頁上留下淡淡的痕跡——這兩個村是飲水工程的重點項目,坦洲鎮有1200多戶村民,清水村有800多戶,管網鋪設本應在春節前完工,卻因為資金問題停了三天。
    昨天下午,施工隊負責人王老板還來他辦公室找過,手裏拿著厚厚的考勤表,語氣急切:“李縣長,工人都等著發工資呢,要是再不給撥款,我這邊就撐不住了,隻能讓工人先回家。”當時他隻能好言安撫,說“縣裏正在跟財政局協調,很快就能撥款”,可實際上,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陳衛國正盯著飲水工程的資金,想從中找破綻,根本不可能輕易撥款。
    李澤嵐拿起手機,點開與趙天成的聊天界麵,編輯短信:“明天一早你去跟王老板對接,就說縣裏同意先撥付50萬工程款,讓他恢複坦洲鎮和清水村的施工。跟他說清楚,這是‘應急款’,暫時不要聲張,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另外,跟工人說一聲,春耕前肯定能結清所有工資,讓他們安心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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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信發送成功後,他放下手機,起身走到窗邊。辦公室的窗戶正對著縣委大院的操場,此刻操場上空無一人,隻有幾盞路燈亮著,昏黃的燈光將操場照得一片朦朧。他想起三天前,坦洲鎮的村支書還給他打電話,說村民們天天去村委會問通水的事,尤其是家裏種了大棚蔬菜的農戶,開春後需要大量用水,要是管網再不鋪好,今年的收成就要受影響。
    “叮”的一聲,手機提示音響起,是趙天成的回複:“好的李縣長,我明天八點準時去施工隊駐地找王老板,保證把事情辦妥。對了,財政局檔案庫的鑰匙我已經準備好了,放在辦公室的保險櫃裏,密碼是‘’,市紀委的人什麽時候來調材料,隨時通知我,我親自帶他們去,保證沒人發現。”
    李澤嵐回了個“收到”,剛放下手機,就聽到敲門聲。他警惕地問:“誰?”
    “是我,勁鬆。”門外傳來張勁鬆的聲音。
    李澤嵐打開門,張勁鬆閃身進來,反手輕輕關上了門。他手裏拿著一個黑色的直板手機,遞給李澤嵐:“這個是備用機,號碼是138xxxx5678,我已經把號碼發給馬主任了。老楊剛才跟我說,小孫昨天下午去了電信局,找他的熟人查了你的工作號通話記錄,雖然沒查到什麽,但工作號肯定不安全了,以後跟市紀委對接、說敏感事,都用這個備用機。”
    李澤嵐接過手機,握在手裏,機身冰涼,卻讓他心裏感到一陣暖流。他看著張勁鬆,感激地說:“辛苦你了,還特意跑一趟。這個時候,多一份小心總是好的。”
    “都是為了把事辦成,說什麽辛苦。”張勁鬆笑了笑,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進度表,“坦洲鎮和清水村的施工恢複後,村民那邊應該就不會有意見了。不過,陳衛國要是知道我們撥付了應急款,肯定會找碴,你得提前有個準備。”
    “我知道。”李澤嵐點點頭,“他要是問起來,我就說‘這是為了保障民生,避免村民上訪’,他總不能連民生工程都反對。”
    張勁鬆走到窗邊,看了一眼外麵的夜色,又湊近李澤嵐,壓低聲音:“還有個事,周建明剛才給我打電話,說想約我明天中午在‘向陽飯店’吃飯,說是‘聊聊審計局的工作’。我猜他是想探我的口風,看看審計局查得怎麽樣了,有沒有找到什麽問題,我沒答應,說‘最近忙著準備紀委的年度工作報告,沒時間’。”
    “別理他。”李澤嵐的眼神瞬間沉了下來,手指在桌沿上輕輕敲擊,“周建明現在是陳衛國的頭號狗腿子,跟他接觸隻會惹麻煩。他要是再打電話約你,你就繼續找理由推脫,說‘要開會’‘要下鄉調研’,一直拖著就行。要是被他套話,或者被他拍到什麽照片,反而會給我們添麻煩。”
    “我也是這麽想的。”張勁鬆從口袋裏掏出煙,遞給李澤嵐一支,自己也點燃一支,“我已經把他的號碼設成了黑名單,除了工作電話,其他電話我都不接。對了,馬主任剛才給我打電話,說老周那邊已經錄了完整的筆錄,細節都對得上。老周說,去年12月28號下午,陳衛國在他的辦公室裏,讓他以‘臨時采購水泥’的名義虛報30萬支出,還說‘這事要是成了,你兒子在教育局的工作就穩了;要是不成,你自己看著辦’。馬主任說,這些細節跟趙天成提供的付款憑證能對上,對後續定案很重要。”
    “那就好。”李澤嵐鬆了口氣,吸了一口煙,煙霧在辦公室裏彌漫開來,緩解了連日來的緊張,“隻要證據紮實,陳衛國就跑不了。現在最擔心的是他狗急跳牆,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比如轉移資產、銷毀證據,甚至威脅證人。”
    “市紀委已經想到了。”張勁鬆彈了彈煙灰,“馬主任說,他們昨天就凍結了陳斌公司和王浩的所有銀行賬戶,包括陳斌在外地的兩個個人賬戶,防止他們轉移資產。另外,他們還安排了兩個便衣警察,暗中保護老周和劉敏的家人——老周的兒子在縣一中讀高三,警察已經跟學校溝通好了,每天放學都會跟著,確保安全。”
    李澤嵐點點頭,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溫水,溫熱的水流過喉嚨,讓他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還有趙天成,他手裏有陳衛國違規撥款的記錄,肯定也是陳衛國的目標,你跟他說一聲,最近注意安全,盡量不要單獨行動,尤其是晚上。”
    “我已經跟他說了,他說最近下班都是讓他愛人來接。”張勁鬆說,“對了,馬主任還說,等明天拿到裝修合同和付款憑證,證據鏈就基本完整了,到時候會提請市委,對陳衛國采取‘兩規’措施,不用等太久。”
    兩人又聊了幾句,確認了明天的工作重點:張勁鬆負責盯緊周建明的動向,李澤嵐負責應對陳衛國可能的施壓,趙天成配合市紀委調取檔案。聊完後,張勁鬆起身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他又轉過身,叮囑道:“你自己也注意安全,陳衛國現在肯定很焦躁,說不定會做出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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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放心。”李澤嵐點點頭。
    張勁鬆走後,李澤嵐關上門,重新坐回辦公桌前。他拿起備用機,翻看著裏麵的通訊錄,隻有“張勁鬆”“馬主任”兩個聯係人,簡潔得有些冷清。他放下手機,走到窗邊,看著外麵的夜色——霧氣漸漸散了,月亮從雲層裏鑽出來,清冷的月光灑在縣委大樓的屋頂上,給灰色的瓦片鍍上了一層銀霜。
    他想起半年前剛到陽山時,陳衛國還在縣委食堂給他接風,手裏端著酒杯,笑容滿麵:“澤嵐同誌,歡迎你來陽山!以後我們就是搭檔了,要齊心協力,為陽山百姓做實事!”當時他還覺得陳衛國是個務實的領導,可現在想來,那些話不過是精心包裝的謊言,背後藏著的是貪婪和自私。
    而此時的陳衛國家裏,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陳衛國住在縣城的“錦繡花園”小區,這是陽山縣最好的小區,他的家在18樓,複式結構,裝修豪華。客廳裏的水晶吊燈亮著,卻照不亮他臉上的陰霾——他坐在真皮沙發上,手裏拿著一杯白酒,酒杯是水晶材質的,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可他卻沒喝,隻是盯著手機屏幕,眼神陰鷙。
    小孫站在沙發旁,低著頭,雙手放在身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他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頭發梳得油亮,可額角卻沁著細密的汗珠,襯衫領口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一小塊。
    “還沒查到?”陳衛國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濃濃的酒氣,卻透著一股寒意,像冰碴子一樣紮人。
    小孫的身體抖了一下,聲音發顫:“沒、沒有。我托電信局的老張查了,李澤嵐最近一個月的通話記錄很幹淨,除了跟縣委、縣政府的工作電話,就是跟他愛人、孩子的通話,沒跟市裏、省廳的人聯係過。還有,他昨天下午去了老城區,說是去調研‘老舊小區改造’,具體見了誰,老張也不知道——老城區那邊沒有監控,沒人看到他跟誰見麵。”
    “調研?”陳衛國冷笑一聲,把酒杯重重放在茶幾上,“他這個時候去老城區調研?老城區的老舊小區改造去年就完了,他現在去調研什麽?分明是見了什麽人!”
    茶幾是大理石材質的,酒杯砸在上麵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酒液濺出來,灑在白色的桌布上,像一團深色的汙漬。小孫嚇得連忙低下頭,不敢說話,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陳衛國又喝了一口白酒,辛辣的酒液灼燒著他的喉嚨,卻壓不住心裏的焦躁。他的眼神變得更加陰鷙:“你明天一早就去老城區,把所有茶館、飯店、小賣部都問一遍,就說‘縣委在統計老舊小區改造的意見’,看看有沒有人見過李澤嵐,他跟誰見了麵,說了什麽!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蹤跡!”
    “是,我明天一早就去查。”小孫連忙點頭,心裏卻叫苦不迭——老城區那麽大,光茶館就有十幾家,而且大多是私人經營的,老板們都很警惕,根本不可能輕易透露客人的信息。
    陳衛國放下酒杯,身體向後靠在沙發上,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聲響,在這壓抑的客廳裏格外清晰。“還有,你明天去財政局,盯著趙天成,讓他趕緊把飲水工程的台賬交出來。要是他敢拖延,你就說‘陳書記要親自看台賬,要是交不出來,就讓他去縣委辦公室談話’,給他施壓!”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你再去跟周建明說,不管用什麽辦法,明天必須讓沈浩在審計報告上簽字!就算逼他、威脅他,也得簽!隻要報告上寫著‘李澤嵐、趙天成違規撥款’,我們就有理由把他們拉下馬!”
    “明白。”小孫點點頭,轉身想走,卻被陳衛國叫住。
    “等等。”陳衛國起身走到書房,打開保險櫃,從裏麵拿出一個黑色的布袋,遞給小孫。布袋沉甸甸的,裏麵傳來“嘩啦”的聲響,顯然是現金。“這裏麵有十萬塊錢,你先拿著。”
    小孫愣住了,不敢接:“陳書記,這、這怎麽行……”
    “讓你拿著你就拿著!”陳衛國的語氣不容置疑,“要是……要是我出了什麽事,你就拿著這筆錢,去外地躲一段時間,別回來。記住,不管誰問你,都別說認識我,也別說你知道的事。”
    小孫接過布袋,入手沉甸甸的,心裏一陣恐慌——他跟著陳衛國三年了,知道陳衛國手裏有不少“事”,可陳衛國從來沒跟他說過這樣的話,這讓他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他不敢多問,隻能點點頭,快步離開了。
    陳衛國看著小孫的背影消失在門口,關上房門,癱坐在沙發上。他拿起手機,翻出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撥通了電話。電話接通後,他壓低聲音,語氣急切:“喂,是我。幫我準備一下,我想把家裏的錢轉到國外去,越快越好。對,越多越好,我這邊可能有點麻煩,怕夜長夢多。”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陳衛國的眉頭皺了起來,又說了幾句“盡快”“一定要保密”,才掛了電話。他看著空蕩蕩的客廳,水晶吊燈的光芒刺眼,卻照不進他心裏的黑暗。他端起酒杯,將裏麵的白酒一飲而盡,辛辣的酒液嗆得他咳嗽起來,眼淚都流了出來,可他卻沒在意,隻是盯著茶幾上的酒漬,眼神空洞。
    他在陽山經營了八年,從縣委副書記到縣委書記,手裏握著實權,多少人圍著他轉,多少人想巴結他。他以為自己能一直這樣下去,可現在,他卻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快要完了。
    第二天一早,陽山縣的霧氣比昨天更濃了。早上七點,李澤嵐就到了辦公室,剛打開電腦,就接到了趙天成的電話。
    “李縣長,市紀委的李睿同誌已經到財政局門口了,我現在去接他,帶他去檔案庫調材料,您放心,我會注意保密的。”趙天成的聲音有些急促,卻很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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