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常委會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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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陽山縣的晨霧裹著濕冷的寒氣,像一層密不透風的紗,貼在縣委大樓的青磚外牆上。三樓常委會議室裏,長條會議桌兩端坐著八位常委,銅製台燈的暖光落在每個人臉上,卻驅不散空氣中的凝滯——每周一次的縣委常委例會已開場十分鍾,主位上的陳衛國始終沒說話,隻拿指尖反複摩挲著青瓷茶杯的杯沿,目光掃過眾人時,像帶著冰碴子,銳利得讓人不敢直視。
    “先議人事調整。”陳衛國的聲音終於打破沉默,沒有多餘的鋪墊,直接看向左側第一位的組織部長林文斌,“林部長,黃濤到財政局任職的流程,什麽時候能走完?上周說的方案,梳理得怎麽樣了?”
    林文斌的脊背瞬間繃緊,雙手將文件夾往桌前推了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今年五十有二,鬢角的白發染得一絲不苟,卻掩不住眼底的緊張,說話時連聲音都帶著點顫:“已、已經梳理妥當了,下周就能上常委會表決。隻是……黃濤同誌私下找過我,擔心跟趙天成同誌的工作銜接不順,想請縣委明確下分工,尤其是飲水工程的資金保障,怕出岔子。”
    他說著,眼神飛快地瞟了眼斜對麵的趙天成,又像被燙到似的立刻收回,喉結還下意識地滾動了一下——顯然怕陳衛國察覺到他的猶豫。趙天成坐在李澤嵐身旁,穿著灰色襯衫,領口鬆開兩顆扣子,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垂著眼翻了翻麵前的筆記本,耳尖卻悄悄泛紅,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筆杆在指間留下一道淺痕。
    “分工?”陳衛國冷笑一聲,指節在桌麵上敲出“篤篤”的聲響,節奏急促得像在施壓,“財政局的分工還用縣委教?趙天成主抓全局,黃濤就盯著民生項目——現在審計局在查飲水工程,黃濤多上點心,有任何異常,直接向我匯報,不用經過縣政府。”
    這話裏的針對性再明顯不過,明著是定分工,實則是要繞過李澤嵐,把財政局的核心權力攥在手裏。李澤嵐端著溫熱的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壁上的暗紋,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淡淡開口:“陳書記,飲水工程是全縣五萬多村民的民生事,資金保障得按流程來。黃濤同誌剛到崗,跟趙天成同誌的銜接需要時間,要是急著定分工,反而容易出疏漏。不如等審計結果出來,再根據實際情況細化,更穩妥些。”
    他說話時語氣平穩,眼神落在陳衛國身上,不躲不閃——眼角的細紋裏藏著沉穩,連握著茶杯的手都沒晃一下,杯中的茶水隻泛起一圈極淡的漣漪。
    坐在最末位的宣傳部長王麗娟,悄悄抬了抬眼。她戴著細框眼鏡,頭發挽成整齊的發髻,平時在會上很少發言,此刻卻下意識地攥緊了手裏的筆記本。聽到李澤嵐反駁陳衛國,她的睫毛顫了顫,飛快地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又趕緊把筆放下,指尖在紙頁上輕輕蹭了蹭,像是怕留下痕跡,耳根還隱隱透著點紅。
    “穩妥?”陳衛國把茶杯往桌上一放,聲音陡然拔高,“要是真有違規問題,拖到審計結果出來,早就捅到市裏去了!李縣長,你是覺得審計局查不出問題,還是怕查出問題?”
    這話像顆炸雷,讓會議室裏的氣氛瞬間凝固。常務副縣長高明遠連忙打圓場,他穿著寬鬆的深藍色夾克,肚子微微隆起,臉上堆著圓融的笑:“陳書記,李縣長也是為了工作穩妥嘛。審計工作講究細,飲水工程又是重點項目,慢些沒關係,別出岔子就好。要不這樣,讓黃濤同誌先去財政局熟悉情況,分工的事,等下周常委會再議,也不遲。”
    他說著,眼神在陳衛國和李澤嵐之間來回瞟,嘴角的笑意有些僵硬——顯然想兩邊不得罪,卻又怕哪一邊都沒討好。陳衛國瞪了高明遠一眼,沒說話,算是默認了這個提議,隻是臉色更沉了,手指在桌下攥成了拳,指節泛白。
    接下來討論鄉村振興項目時,各鄉鎮黨委書記的匯報隔著電話傳來,聲音斷斷續續。陳衛國偶爾插幾句話,卻沒了往日的耐心,總是不等對方說完就打斷,眼神裏透著股焦躁,時不時低頭看一眼手機屏幕,像是在等什麽重要消息。紀委書記張勁鬆坐在李澤嵐身旁,留著寸頭,臉上線條硬朗如刀刻,他沒怎麽說話,隻在陳衛國提到“資金監管”時,眉頭微蹙了下,指尖在桌下輕輕叩了叩——這是他和李澤嵐約定的暗號,意思“沉住氣,別衝動”。
    會議快結束時,陳衛國突然提起了財政改革:“趙天成,試點村的台賬核對得怎麽樣了?下周能不能在全縣推廣?”
    趙天成連忙抬頭,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已經核對完18個村,剩下的5個村下周能收尾。隻是推廣前需要跟鄉鎮財政所對接,還得培訓工作人員,怕是要多花幾天時間。”
    “多花幾天?”陳衛國的語氣裏帶著不滿,“財政改革是今年的重點工作,你要是覺得忙不過來,就讓黃濤幫你分擔,別耽誤了進度。”
    趙天成握著筆的手緊了緊,剛要說話,李澤嵐先開口了:“陳書記,財政改革的台賬核對需要熟悉情況的人牽頭,趙天成同誌跟著跑了三個月,最清楚細節。黃濤同誌剛到崗,先熟悉基礎工作更合適,推廣的事,還是讓趙天成同誌負責,免得銜接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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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衛國盯著李澤嵐看了幾秒,最終沒再反駁,隻丟下一句“散會”,就起身往辦公室走,腳步急促,連身後秘書遞過來的文件都沒接。常委們陸續走出會議室,林文斌走在最前麵,腳步匆匆,像是怕被陳衛國叫住;王麗娟跟在後麵,低著頭翻著筆記本,沒跟任何人說話;高明遠則湊到趙天成身邊,低聲說了句“別往心裏去”,就快步離開了。
    李澤嵐剛走到樓梯口,就被張勁鬆拉到了安全通道裏。張勁鬆壓低聲音,眉頭擰成一團,語氣裏帶著興奮卻又刻意克製:“市紀委早上聯係我了,昨天已經去銀行調了王浩和陳斌公司的賬戶流水,還找了財政局的劉敏做筆錄——劉敏把2009年那筆800萬交通項目撥款的事全說了,連陳衛國當時怎麽逼她簽字、怎麽讓她改台賬的細節都交代了,還說保留了當時的通話錄音備份。”
    “劉敏安全嗎?”李澤嵐追問,語氣裏帶著擔憂——劉敏是財政局的老科員,性子軟,要是被陳衛國察覺她配合調查,肯定會被報複。
    “放心,市紀委的人已經讓她以‘探親’為由請假,去鄰市的親戚家待著了,連家人都沒說具體去向,隻說是臨時出差。”張勁鬆鬆了口氣,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折疊的紙條,展開時能看到上麵潦草的字跡,“這是沈浩剛托人轉交給我的,說周建明找了兩個外聘審計員,想繞開他出一份‘飲水工程資金違規’的初步報告,還說要讓外聘人員簽字,明天就給陳衛國送過去,逼趙天成主動辭職。”
    李澤嵐接過紙條,指尖在“違規”兩個字上頓了頓,眉頭皺了起來:“讓沈浩盯緊點,別讓報告流出去。另外,你跟市紀委的馬主任說,周建明是陳衛國的核心親信,2009年交通項目的貪腐他肯定參與了,說不定能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讓他們多留意周建明的動向,尤其是他跟陳衛國的私下接觸,最好能固定證據。”
    “我已經跟馬主任提了,他們說會安排人盯周建明,還會同步監控他的通訊記錄。”張勁鬆點頭,又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還有個事,保安老楊說昨晚小孫去了陳衛國家,待了快一個小時,走的時候手裏拎著個黑色袋子,看著沉甸甸的,不知道裝的什麽。老楊沒敢靠近,隻能遠遠跟著,看到小孫把袋子放進了車裏,就開車往城郊方向走了,說不定是在轉移什麽東西。”
    兩人正說著,樓梯上傳來腳步聲,是縣委辦的工作人員抱著文件經過。李澤嵐和張勁鬆立刻收了話,裝作討論工作的樣子,等對方走遠了,才各自回了辦公室。剛到三樓,趙天成就匆匆走來,他的襯衫領口沾了點汗漬,臉色發白,語氣裏帶著急意:“李縣長,陳衛國剛才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讓我明天就跟黃濤交接飲水工程的資金台賬,還說以後撥款得黃濤簽字才行,不讓我插手了!”
    “他這是急著奪權,想銷毀證據。”李澤嵐的眼神沉了沉,卻沒慌,“你別答應,就說台賬需要跟審計局核對細節,現在交出去容易出紕漏;至於撥款簽字,按財政局的規定,得局長和分管副局長共同簽字才行,黃濤剛到崗,還沒正式任命分管副局長,沒資格單獨簽字——要是陳衛國逼你,你就說‘得按規定來,我不能違規’,把責任推到製度上。”
    趙天成鬆了口氣,臉色緩和了些:“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對了,市紀委的人昨天聯係我,讓我整理2009年以來陳衛國讓我違規撥款的記錄,我連夜整理好了,有轉賬憑證、通話記錄,還有當時的工作筆記,什麽時候交過去?”他說著,從公文包裏掏出一個厚厚的文件夾,眼神裏帶著期待,又有些緊張。
    “等市紀委的人聯係你,他們現在在查外圍,太早交反而容易打草驚蛇。”張勁鬆走過來,指了指文件夾,“你把這個藏好,別放辦公室,也別放家裏——找家銀行租個保險櫃,鎖進去,鑰匙自己帶好。陳衛國現在肯定在查你的東西,不能讓他發現這些證據。”
    趙天成點點頭,把文件夾塞回公文包,又說了句“我再去跟劉敏的同事打個招呼,讓他們別亂說話”,就轉身回了財政局。李澤嵐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隱隱有些擔心——陳衛國已經開始用強硬手段奪權,接下來說不定會更極端,必須盡快讓市紀委拿到關鍵證據,不然夜長夢多。
    當天下午,審計局的辦公室裏,氣氛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沈浩坐在辦公桌後,手裏捏著一份打印好的審計報告初稿,指節泛白。報告標題赫然寫著“關於陽山縣鄉村飲水工程資金撥付異常的初步意見”,裏麵把30萬材料款定性為“違規撥付”,還暗示趙天成“存在失職行為”,末尾的審計人員簽字欄空著,等著他落筆。
    “沈科長,周局長又來電話了,讓您趕緊把報告送過去,說陳書記下午就要看。”科員小張敲門進來,臉上帶著擔憂,手裏拿著手機,“剛才我去茶水間,聽到周局長跟外聘的王會計師打電話,說‘沈浩要是不簽,你就簽,回頭給你加兩萬塊辛苦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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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浩深吸一口氣,把報告扔在桌上,拿起手機撥通了張勁鬆的電話,聲音裏帶著急意:“張書記,周建明逼我簽違規報告,還找了外聘人員頂替,我該怎麽辦?”
    “別簽!”張勁鬆的聲音從電話裏傳來,堅定有力,“你就說‘報告裏的資金流向沒核實清楚,施工方說補了合同,還沒送到,不能下結論’,按審計法規定,重大疑點沒核實前,不能出具初步意見。他要是逼你,你就說‘要簽也行,得審計組全體成員一起簽,我一個人簽不了’,把責任推給團隊,他不敢真讓所有人都擔這個風險。”
    掛了電話,沈浩心裏有了底。他把報告鎖進抽屜,剛起身,辦公室門就被推開,周建明走了進來。周建明穿著件新的深灰色襯衫,領帶打得一絲不苟,卻掩不住眼底的焦躁,他把手裏的文件夾往桌上一扔:“沈浩,報告簽好了嗎?陳書記催了好幾次了,你別跟我裝糊塗!”
    “周局長,報告我看了,有疑點沒核實。”沈浩迎上去,語氣平靜,“那30萬的材料款,施工方說上周就補了合同和驗收單,現在在寄來的路上,還沒到;而且資金流向還沒查完,不知道最終用在哪了,不能輕易下‘違規’的結論。按規定,得等這些疑點核實清楚,審計組集體審議後才能簽字,我不能單獨簽。”
    周建明的臉瞬間漲紅,額角的青筋跳了跳:“疑點?什麽疑點?陳書記要的是初步意見,不是最終結論!你先簽了,後續補材料不行嗎?”
    “不行。”沈浩搖搖頭,眼神堅定,“審計報告是要負責任的,要是出了錯,不僅我要受處分,整個審計局的公信力都得受影響。周局長,您幹了十幾年審計,這個規矩您比我清楚。”
    周建明被噎得說不出話,氣得雙手叉腰,卻沒再逼他——他知道沈浩背後有張勁鬆,真鬧僵了,自己也討不到好,說不定還會被陳衛國遷怒。“行,你等著!”周建明丟下一句狠話,轉身摔門而去。
    沈浩看著緊閉的門,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張勁鬆發了條短信:“已按您說的應對,周建明走了,沒再逼我,外聘人員那邊我也打了招呼,讓他們別亂簽字。”
    而此時的陳衛國辦公室,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周建明坐在沙發上,臉色難看地匯報完情況,陳衛國猛地把茶杯摔在桌上,茶水濺了一地,青瓷杯在地上滾了幾圈,磕出一道裂痕:“廢物!連個沈浩都搞不定,你這個審計局長是吃幹飯的?”
    周建明嚇得連忙起身,低著頭,聲音發顫:“陳書記,沈浩拿審計法當擋箭牌,我實在沒辦法……要不,我找個理由停他的職?”
    “停職?”陳衛國怒吼,“現在停他的職,明擺著是我們心虛!李澤嵐他們正等著抓我們的把柄,你想把我也拉下水?”他說著,氣得在辦公室裏來回踱步,手指在腰間的皮帶扣上反複摩挲——這是他焦躁時的習慣動作,每次遇到麻煩,都會這樣。
    周建明站在原地,不敢說話,額角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浸濕了襯衫領口。過了好一會兒,陳衛國才停下腳步,眼神陰鷙得嚇人:“你現在去查,李澤嵐昨天下午去哪了,跟誰見了麵,打了哪些電話,查清楚了立刻告訴我!另外,你再去趟老周家,給他加點壓——要是他敢翻供,跟市紀委的人亂說話,他兒子在教育局的工作就別想保住,他以前做的那些‘小動作’,我也能讓他進去蹲幾年!”
    周建明連忙點頭,轉身快步離開,連地上的茶杯都沒敢撿。陳衛國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一角,看著外麵依舊濃重的霧氣,心裏的不安像潮水般湧上來。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加密號碼,聲音壓得極低:“幫我查個人,陽山縣縣長李澤嵐,最近一個月的通話記錄、見麵人員,尤其是跟市裏的人有沒有接觸……越快越好,查到了直接發我這個號,別讓任何人知道。”
    掛了電話,陳衛國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按著太陽穴——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正在一步步掉進一個精心編織的陷阱,而陷阱的盡頭,可能是萬丈深淵。
    當天晚上,市紀委租下的民房裏,燈光亮到很晚。馬誌強主任坐在餐桌旁,麵前攤著一摞證據材料,科員李睿和張鵬坐在對麵,手裏拿著筆記本,時不時在上麵記錄著什麽。
    “馬主任,我們查到關鍵證據了!”李睿指著電腦屏幕,語氣興奮,“陳斌公司2009年收到那250萬交通項目撥款後,第二天就轉到了陳衛國兒子陳鵬的個人賬戶裏,而且這五年,陳斌公司每年都以‘分紅’的名義給陳鵬轉錢,累計近100萬,銀行流水都能對上,還有轉賬時的備注,雖然寫的是‘借款’,但從來沒還過,明顯是利益輸送!”
    馬誌強湊過去看了眼屏幕上的流水記錄,點點頭,眼神變得更加銳利:“還有嗎?老周的筆錄怎麽樣了?他有沒有提到其他貪腐線索?”
    “老周徹底鬆口了。”張鵬遞過一份打印好的筆錄,“他說陳衛國不僅讓他虛報飲水工程的材料款,還在2010年挪用了50萬教育經費,給陳斌公司裝修辦公室——當時的裝修合同和付款憑證,他說在財政局的檔案庫裏,由趙天成保管,因為金額大,趙天成當時不同意撥款,陳衛國還發了火,強行讓他批的。”
    “太好了!”馬誌強拍了下桌子,語氣裏帶著振奮,“明天李睿去財政局,配合趙天成調檔案,一定要找到裝修合同和付款憑證,這是直接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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