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沉默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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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場大喇叭播放著《歌唱祖國》,郭春海蹲在機修車間門口,用沾滿機油的手指撚著煙絲。哈爾濱軸承廠新發的勞保手套被他剪去了指尖——這樣既能保護手掌,又不影響擰螺絲的靈活度。
省裏來嘉獎令了!二愣子風風火火跑來,解放鞋踢起一片塵土。他今天特意換了件嶄新的的確良襯衫,領口卻還留著道明顯的折痕,一看就是壓在箱底舍不得穿的新衣服。
郭春海吐出口煙,沒接話。車間裏,烏娜吉正在給斷角公羊換藥。這頭青羊被暫時安置在閑置的拖拉機掛鬥裏,底下墊著格帕欠貢獻的麅皮褥子。公羊安靜地嚼著烏娜吉采來的綿棗兒,斷角在陽光下泛著釉質的光澤。
場部門前停著輛草綠色吉普車,車門上印著林業公安的白漆字。縣公安局的老馬正在和場裏新調來的李書記握手,兩人胸前都別著大紅花,紅綢子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不去領獎?趙衛東抱著他那台改造過的對講機走來,眼鏡片上沾著鬆脂。他白襯衫的第二顆紐扣係錯了位置,露出裏麵洗得發黃的背心領子。
郭春海碾滅煙頭:你代表就行。重生前在部隊立二等功時,他就明白一個道理:榮譽越顯眼,靶子就越大。
領獎台是用運木材的卡車臨時搭的。當李書記念到嘉獎令時,話筒突然發出一陣刺耳的嘯叫,仿佛要刺破人們的耳膜。然而,這並沒有影響到台下觀眾的熱情,尤其是那些穿著藍色勞動布的工人們,他們用熱烈的掌聲表達著對獲獎者的祝賀和敬意。
在這雷鳴般的掌聲中,郭春海同誌走上了領獎台,接受了“護林衛士”的稱號。他的臉上洋溢著自豪和滿足的笑容,而台下的工人們則更加興奮地鼓掌,有些人甚至把手套都拍破了。
烏娜吉站在人群的最後,她的墨綠色襯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了小臂上那道已經結痂的箭傷。她的辮梢原本係著的紅頭繩,如今已被換成了黑色橡皮筋——這是鄂倫春人哀悼逝者的方式。她默默地注視著領獎台上的郭春海,心中卻在為死去的王場長默哀。
儀式結束後,人群漸漸散去。老馬悄悄地把郭春海拉到吉普車後麵,神色凝重地對他說:“陳衛國撂了。”郭春海聞言,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老馬接著說:“紅繩會背後是境外勢力,他們專門盜獵珍稀動物,然後將其用於生物實驗。”說著,他遞給郭春海一張照片,上麵顯示著十幾張青羊皮,每張羊皮的脖頸處都有明顯的項圈勒痕。
郭春海看著照片,心中的怒火被點燃了。他咬牙切齒地說:“這些人真是太可惡了!”
老馬壓低聲音繼續說:“不僅如此,我們在邊境還發現了他們的人。黑河口岸發現了可疑的無線電信號,而且使用的頻率竟然是 27.3 兆赫。”
郭春海眉頭緊皺,他知道這個頻率意味著什麽。他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吃草的公羊,心想:“這寶貝疙瘩可得看好了,絕不能讓它落入那些盜獵者的手中。”
下午三點,陽光透過車間那扇被油汙沾染的窗戶,在水泥地上投射出一個個菱形的光斑。郭春海站在一台五六半旁邊,全神貫注地調試著瞄準鏡。
就在這時,烏娜吉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她手裏拿著一個用樺樹皮包裹的小包,遞給郭春海說:“阿瑪哈給的。”
郭春海打開小包,裏麵是一種黑褐色的粉末,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氣味,有點像腐殖土混著硫磺的味道。
“狼毒花粉?”郭春海撚起一撮粉末,放在指尖輕輕搓了搓,立刻感覺到一陣刺痛。他知道,這種狼毒花粉是鄂倫春獵人常用的一種草藥,用來處理箭傷可以防止感染,但同時也會帶來劇痛。
烏娜吉蹲下來,手指輕輕觸碰著公羊肩胛處的繃帶。這頭原本野性十足的野獸,此刻竟然異常順從地趴在地上,喉嚨裏還發出“咕嚕”的聲音,就像家貓在打呼嚕一樣。
“公羊的傷口有潰爛。”烏娜吉皺起眉頭說道。
就在這時,二愣子突然像一陣風一樣衝進車間,他的勞動布工裝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一大片。
“郭春海,李書記要見你!辦公室來了個穿中山裝的!”二愣子氣喘籲籲地喊道。
郭春海來不及多想,匆匆把樺樹皮小包收起來,跟著二愣子朝場部辦公室走去。
場部辦公室裏,李書記正忙著給客人泡茶。穿藏藍色中山裝的男人約莫五十歲,皮鞋擦得能照見人影,左手無名指戴著枚素銀戒指——郭春海瞳孔一縮,戒指內側刻著細微的齒輪紋,是蘇聯克格勃聯絡員的標誌!
這是哈爾濱工業大學的張教授。李書記熱情介紹,來研究咱們林區的野生動物...
久仰郭同誌大名。張教授伸出手,虎口處有層淡黃色的繭子——不是槍繭,而是長期操作顯微鏡留下的。但郭春海注意到他右手中指第二關節有塊老繭,那是狙擊手扣扳機的特征位置。
談話間,張教授不時瞥向窗外——斷角公羊正在空地上曬太陽。當他說到科研需要活體樣本時,公羊突然警覺地抬頭,斷角轉向辦公室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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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羊是保護動物。郭春海故意提高音量,再說,我們抓的那隻傷好就放生了。
張教授眼鏡片後的目光閃了閃:可惜了。其實所裏新到了批蘇聯儀器...他掏出一盒大前門香煙,濾嘴上印著藍色編號——正是邊境黑市流通的軍供煙。
傍晚,狩獵隊聚在托羅布家吃燉大鵝。麅子肉燉得爛熟,格帕欠往湯裏撒了把野蔥,香氣勾得院裏的獵犬直撓門。
教授是冒牌貨。趙衛東用筷子蘸著湯在桌上畫符號,我問他列別傑夫生物電流公式,他居然說是美國科學家提出的!
烏娜吉給每人盛了碗高粱米飯。她今天把長發盤成了鄂倫春婦女的樣式,插著根雕花骨簪——是用上次那頭獨狼的犬齒磨的。他看公羊的眼神,她輕聲說,像屠夫看牲口。
二愣子啃著鵝腿,油順著手腕流到肘部:李書記讓我明天帶他去鬼見溝,咋整?
郭春海夾了塊鵝肝,走南坡,過野豬溝。
飯桌突然安靜。野豬溝是出了名的險地,五月正是母野豬護崽的季節。托羅布咧開嘴笑了,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我那兒有件帶豬騷味的舊皮襖...
夜深人靜時,郭春海在車間保養槍支。月光從窗戶斜射進來,照在拆解的五六半零件上,撞針彈簧泛著冷光。烏娜吉悄無聲息地出現,手裏拿著個皮口袋:明天用的。
袋裏裝著五發特製子彈。彈頭被刻意磨平,裏麵灌了狼毒花粉和熊膽汁混合物。打中會炸開,她比劃著,但殺不死人。
郭春海拿起一顆對著月光檢查。這種改造他在滇西剿匪時用過,能讓目標喪失行動力又不留證據。他突然注意到烏娜吉手腕上新添了道傷口,像是被什麽利器劃的。
做箭頭時傷的。她輕描淡寫地縮回手,從腰間解下狼皮箭囊。裏麵裝著三支黑翎箭,箭頭用蜂蠟封著,隱約可見裏麵的黑褐色粉末。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接著是吉普車發動的聲音。郭春海透過窗戶看見張教授匆匆上車,後備箱裏露出個長方形物體——用帆布包著,但輪廓分明是53式步騎槍的槍匣。
次日清晨,二愣子穿著托羅布的舊皮襖帶路。皮襖上的野豬騷味濃得刺鼻,張教授不得不頻頻掏出手帕捂鼻子。在經過一片榛樹林時,二愣子突然指著地麵:看!青羊蹄印!
張教授激動地蹲下檢查,卻沒注意到二愣子悄悄後退了兩步。樹叢裏傳來聲,接著是母野豬警告的聲。當張教授抬頭時,正對上三頭護崽的母野豬發紅的眼睛...
中午時分,鼻青臉腫的張教授被抬回林場。李書記急得直搓手:怎麽搞的?
教授非要追青羊...二愣子一臉無辜,拉都拉不住。
郭春海在醫務室外聽見張教授用俄語罵了句髒話。口音純正得像是莫斯科本地人。
傍晚喂公羊時,烏娜吉發現它傷口滲出的血呈暗紅色。中毒了。她掰開公羊眼皮檢查瞳孔,某種凝血劑。
郭春海想起張教授昨天靠近公羊時,手裏似乎攥著什麽東西。他立刻檢查公羊的飲水槽——底部有些幾乎不可見的白色粉末。
他們等不及了。趙衛東調試著對講機,突然捕捉到一段加密信號,黑河方向有動靜!
夜深了,郭春海坐在車間守夜。月光下,公羊的呼吸越來越弱。烏娜吉用鄂倫春古法熬製的藥湯,它卻連吞咽的力氣都沒有。遠處山林突然傳來熟悉的聲——是青羊群在呼喚同伴。
郭春海做了個決定。他輕輕抱起公羊,走向林場後門。月光照亮小路,像撒了層鹽。在森林邊緣,他放下公羊,取出烏娜吉給的解毒丸捏碎,混著溪水喂進它嘴裏。
走吧。他拍拍公羊的背,你的族人在等你。
公羊掙紮著站起來,斷角在月光下像柄青銅匕首。它深深看了郭春海一眼,轉身沒入黑暗。片刻後,山林裏響起一連串歡快的“哢噠”聲,仿佛是公羊在向郭春海告別。
郭春海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公羊離去的方向。他的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感,既有對公羊的敬意,也有對自己行為的反思。
公羊的斷角在月光下閃爍著寒光,仿佛在訴說著它曾經的戰鬥和堅韌。
回到車間,郭春海發現烏娜吉站在門口。她沒問公羊的去向,隻是遞來一碗還溫熱的野蔥湯,輕聲說道:“阿瑪哈說,山神會記住善良的心。”郭春海接過湯碗,感受著那股溫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感動。
他看著烏娜吉,她的眼神中透著堅定和信任,仿佛在告訴他,無論發生什麽,她都會一直支持他。郭春海深吸一口氣,將野蔥湯一飲而盡,那股熱流順著喉嚨流淌而下,讓他的身體瞬間充滿了力量。
遠處傳來吉普車的引擎聲,打破了車間的寧靜。郭春海知道,張教授連夜離開了林場,但他也明白,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他緊緊握著手中的湯碗,仿佛握著烏娜吉的信任和支持。
郭春海轉身走向車間的深處,心中充滿了決心。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充滿了挑戰和困難,但他不再害怕。因為有烏娜吉的陪伴,有山神的庇佑,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戰勝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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