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了兩日，王二虎胳膊上的擦傷已經結痂。他蹲在夥房外的石階上，看著炊事員往大鐵鍋裏撒玉米麵。
    炊煙混著清晨的薄霧漫過來，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他回頭看見宋亮背著步槍走過來，後背的繃帶換了新的，邊角還透著點淡紅。
    “能利索動了？”王二虎往旁邊挪了挪，給宋亮騰出塊地方。
    “大夫說再養三天就能扛槍。”宋亮坐下，指尖在槍托上摩挲，“剛去看大牛了，那小子醒了，正跟護士討紅糖吃呢。”
    王二虎咧開嘴笑起來，眼角的褶子裏還沾著點灶灰：
    “我就說他命硬。”話音剛落，就見趙大勇從院裏走出來，肩膀上的繃帶已經拆了，隻留塊淺褐色的疤痕。他手裏攥著張地圖，看見兩個人就揮了揮手：
    “過來。”
    兩人跟著趙大勇進了作戰室，林默菲正趴在桌上標地圖，辮子垂在肩側，筆尖在紙上劃出細碎的沙沙聲。聽見動靜她轉過頭，手裏的紅藍鉛筆還懸在半空：
    “趙連長，剛截到鬼子的電報，他們在黑風口增派了個小隊…”
    趙大勇把地圖鋪開在桌上，指尖敲了敲標著“黑風口”的位置：
    “我們要回獨立連駐地，得從那兒經過…”
    他抬頭看向王二虎，“你熟路，有沒有近道？”
    王二虎盯著地圖上蜿蜒的線條，忽然用手指點了點黑風口東側的空白處：“這兒有個亂石溝，去年我跟大偉追麅子走過。溝底全是大石頭，騎兵過不去，步兵得貓著腰走。”
    “能藏多少人？”趙大勇追問。
    “咱們這二十來號人沒問題，就是得踩著石頭走，動靜大了容易滾下去。”王二虎說著，忽然想起什麽，“溝裏有片野山楂林，這時候該紅透了，能當幹糧。”
    林默菲忽然放下鉛筆：“我剛破譯的電報裏說，鬼子傍晚要去亂石溝西側搜山。你們要是正午出發，順著溝底走，能趕在他們前頭繞過去。”她從抽屜裏拿出個布包，裏麵是用油紙裹好的壓縮餅幹，“這是給你們備的，比野山楂頂餓。”
    王二虎接過布包時，指尖碰到了林默菲的手，她的指腹上有層薄繭——想來是常年握筆磨出來的。他趕緊收回手，耳根有點發燙：
    “謝…謝謝林同誌。”
    趙大勇拍了拍他的後背：“讓李大牛在醫院休養，我們下午出發，亮子，你帶兩人去軍械庫領手雷，多帶點煙霧彈，亂石溝裏用得上。”
    正午的日頭剛過頭頂，趙大勇三人正準備離開營地，偵察排的沈青帶著八個戰士走了過來。
    “趙連長，參謀長讓我們護送你們過了黑風口…”
    “沈排長，那敢情好，謝謝了！”
    趙大勇說完，人便鑽進了密林。王二虎走在最前麵，手裏攥著把砍柴刀，時不時砍掉擋路的荊棘。
    宋亮跟在他身後，步槍斜挎在肩上，眼睛警惕地掃過兩側的樹叢。
    趙大勇走在隊伍後麵，他時不時回頭看眼，身後是否有動靜。
    進亂石溝時，太陽已經西斜。溝底的石頭被雨水泡得發滑，王二虎在前麵踩穩一塊巨石，才回頭朝後麵擺手：
    “踩著我腳印走，別碰那些帶青苔的。”
    宋亮的腳剛踏上石頭，忽然聽見頭頂有碎石滾落的聲音。他猛地抬頭，看見溝壁上的灌木叢裏閃過個灰影。
    “有動靜！”宋亮低喝一聲，抬手就把步槍舉了起來。
    王二虎立刻蹲下身，順著溝壁往上看。隻見七八米高的坡上，幾個戴鋼盔的鬼子正往下探頭，刺刀在夕陽下閃著冷光。
    原來鬼子的搜山隊提前來了，還在溝壁上設了崗哨。
    “扔煙霧彈！”趙大勇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兩個偵察兵立刻扯掉引信，把煙霧彈朝溝壁扔過去。白煙“騰”地冒起來，順著溝穀漫開，
    很快就把半麵坡裹住了。王二虎趁機抓住塊突出的岩石，對宋亮使了個眼色：“我去端了他們的崗！”
    “我跟你去！”宋亮正要往上爬，被趙大勇按住肩膀。
    “你們一定要小心點…”趙大勇把四顆手雷塞進王二虎手裏，“速去速回，我們在溝那頭的山楂林等你。”
    王二虎咬了咬牙，轉身抓住石縫往上爬。岩石上的青苔滑得很，他好幾次差點摔下去，指甲摳進石縫裏，蹭出幾道血痕。爬到坡頂時，煙霧剛好散開些，他看見三個鬼子正背對著他擺弄機槍，槍管還架在塊大石頭上。
    他摸出顆手雷，輕輕扯掉引信，等了兩秒才朝鬼子身後扔過去。手雷在石頭上彈了一下，滾到鬼子腳邊。那幾個鬼子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爆炸聲掀翻了。
    王二虎趁機撲過去，撿起地上的三八式步槍，順著坡頂往前跑，他看見遠處還有幾個鬼子正朝這邊跑，手裏的步槍已經上了膛。
    剛跑出沒幾步，忽然聽見身後有槍聲。他回頭一看，宋亮正趴在坡下的石頭上，舉著步槍朝鬼子射擊。原來宋亮沒聽命令，還是跟了上來。
    “你咋來了！”王二虎邊跑邊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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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憨貨，一個人能端掉崗哨？”宋亮笑了笑，又扣動扳機，遠處的一個鬼子應聲倒下。
    兩人一前一後朝山楂林跑，王二虎忽然看見路邊有棵歪脖子樹，他腳步頓了頓，宋亮從後麵追上來，拍了拍他的胳膊：
    “發什麽呆？先把鬼子清幹淨…”
    跑進山楂林時，趙大勇正指揮偵察兵在樹叢裏隱蔽。看見他們回來，趙大勇眉頭皺了皺，卻沒說啥，隻是朝王二虎遞了個眼色。
    “連長，前麵有個山洞，咱們可以去那裏隱藏起來…”
    王二虎說完，便往前走。剛才連長的意思也是讓他帶路，他一頭鑽進最密的樹叢裏。他記得這片林子深處有個山洞，去年跟宋大偉躲雨時發現的，能藏下所有人。
    剛走到山洞門口，就聽見身後傳來馬蹄聲。王二虎趕緊讓眾人躲進洞裏，自己和宋亮趴在洞口的灌木叢裏往外看。隻見十幾個鬼子騎兵順著溝穀跑過來，馬鞍上還掛著機槍，顯然是聽到爆炸聲趕過來的。
    騎兵跑過山楂林時，有個鬼子忽然勒住馬，朝這邊指了指。王二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刺刀。宋亮也握緊了步槍，指節都發白了。
    就在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槍響。鬼子騎兵立刻調轉馬頭，朝槍聲的方向跑去。王二虎探頭一看，隻見溝穀盡頭的樹林裏冒起黑煙——是趙大勇安排在後麵的偵察兵打了信號槍，把鬼子引開了。
    “走！”趙大勇從洞裏鑽出來，朝眾人揮手，“趁鬼子沒回頭，趕緊往黑風口走。”
    出山楂林時，王二虎看見宋亮的後背又滲出血絲，繃帶被汗水泡得發潮。他想讓宋亮歇會兒，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現在每分每秒都可能遇到鬼子，根本沒時間停下。
    快到黑風口時，天已經擦黑了。王二虎忽然停住腳步，側耳聽了聽：
    “前麵有動靜，像是推車的聲音。”
    宋亮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麵聽了會兒：“不止一輛，還有馬蹄聲。”
    趙大勇示意眾人隱蔽，自己跟著王二虎往前摸。穿過一片矮樹叢，他們看見黑風口的山口處停著三輛卡車，十幾個鬼子正把箱子往車上搬，旁邊還拴著幾匹戰馬。
    “是鬼子的運輸隊！”王二虎壓低聲音，眼睛亮了起來，“箱子上有炮彈的標記！”
    趙大勇盯著卡車看了片刻，忽然對身後招了招手。宋亮和幾個偵察兵立刻湊過來，他用手指在地上畫了個簡易地圖：
    “亮子帶兩個人，去左邊的山坡上架槍，把鬼子的機槍手打掉。二虎，你帶三個人繞到卡車後麵，把輪胎紮了。剩下的人跟我從正麵衝，用手雷先炸掉駕駛室。”
    王二虎攥著刺刀，貓著腰朝卡車後麵摸。月光從山縫裏漏下來，照亮了地上的碎石。他剛摸到卡車旁，忽然聽見有鬼子哼著歌朝這邊走來，手裏還拎著個酒葫蘆。
    王二虎趕緊躲到輪胎後麵，看著鬼子的軍靴在眼前晃過。等鬼子走到卡車另一邊，他立刻掏出匕首，對著輪胎狠狠紮了下去。
    “嗤”的一聲，輪胎迅速癟了下去。旁邊的偵察兵也趕緊動手，很快就把三輛卡車的輪胎全紮破了。
    就在這時，山坡上忽然傳來槍聲。王二虎知道是宋亮動手了，立刻從卡車後麵鑽出來，看見趙大勇正帶著人朝鬼子扔手雷。
    爆炸聲混著槍聲在山口回蕩，幾個沒來得及反應的鬼子倒在地上，剩下的趕緊找掩護，卻被宋亮在山坡上一個個點名。
    王二虎衝過去，撿起地上的一把歪把子機槍，對著卡車駕駛室掃了一梭子。玻璃碎片濺得到處都是，裏麵的鬼子慘叫著倒了下去。
    “快搬箱子！”趙大勇喊道，“把炮彈搬到石頭後麵，給鬼子留個驚喜！”
    眾人七手八腳地把卡車裏的炮彈箱搬下來，王二虎忽然發現有個箱子沒上鎖，打開一看，裏麵竟是些罐頭和壓縮餅幹，這是鬼子的給養。”
    他撕開一個餅幹包裝，嚼起餅幹來，遠處傳來汽車引擎聲，而且不止一輛。
    趙大勇也聽見了，立刻喊道：“撤！鬼子的增援來了！”
    眾人剛跑到山口外的樹林裏，就看見幾輛卡車順著山路開過來。
    趙大勇讓宋亮把最後一顆手雷扔到炮彈箱旁，拉著王二虎鑽進樹叢。
    手雷爆炸時，他們已經跑出幾十米遠。回頭望去，黑風口的山口被火光吞沒了，炮彈接二連三地炸開，把夜空照得通紅。王二虎忽然想起宋大偉總說的那句話：“咱這山裏的石頭，都能變成打鬼子的家夥”，現在看來，真是沒錯。
    跑到安全地帶時，天已經快亮了。趙大勇讓眾人在山坳裏休息，自己蹲在石頭上擦步槍。
    王二虎坐在他旁邊，啃著剛從鬼子那裏繳獲的罐頭，忽然聽見遠處傳來集合號聲，不是他們的號聲，是鬼子的。
    “他們在搜山。”宋亮走過來，手裏攥著塊從炮彈箱上扯下來的木板，“林同誌說的沒錯，鬼子把主力都調到這邊了。”
    趙大勇擦槍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東方的魚肚白：
    “等過了河，咱們就跟大部隊匯合。到時候多帶點人回來，不光要把大偉的碑立起來，還得把這整片山都清理幹淨。”
    王二虎點點頭，把啃剩的罐頭盒扔進樹叢。露水打濕了他的褲腳，卻沒覺得冷。
    遠處的山坳裏，已經有炊煙升起來了，是師部的方向。他知道，隻要他們還在，隻要還有人想著把鬼子趕出去，這片山就永遠有希望。
    宋亮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朝遠處指了指。王二虎抬頭往宋大偉的埋葬山洞方向看了一眼，心底裏的苦澀感增添了幾分。
    趙大勇站起身，把步槍背到肩上：“走了，去河邊。”
    隊伍慢慢朝山下走，腳步聲在晨霧裏散開。王二虎走在最後，回頭望了眼黑風口的方向。陽光正從山尖上爬出來，把雲層染成金紅色。
    他忽然覺得，宋大偉好像就站在那片光裏，正看著他們往前麵走。
    “走快點！”前麵傳來宋亮的聲音。
    王二虎應了一聲，快步跟上去。腳下的路還很長，要打的鬼子還有很多，但他心裏踏實得很——隻要身邊這些人還在，隻要往前走的方向是對的，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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