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軍營地內的混亂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山崎大佐的咆哮聲甚至一度壓過了傷兵的哀嚎。
    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在重兵環繞、明暗哨俱全的情況下，竟然被一小股八路軍滲透進來，還造成了如此慘重的損失！
    指揮帳篷被炸塌了半邊，一名中佐和兩名少佐當場玉碎，電台車徹底報廢，通訊中斷。
    更致命的是物資堆放點的大爆炸，將近三分之一的彈藥和部分珍貴的燃油化為烏有，衝天的火光和連綿的爆炸幾乎動搖了軍心。
    士兵們如同驚弓之鳥，對任何黑暗中的聲響都反應過度，甚至發生了好幾起因為緊張而導致的誤擊事件。
    “八嘎！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山崎抽出軍刀，狠狠劈砍在旁邊一個燒焦的木箱上，火星四濺。他臉色鐵青，眼窩深陷，一天激戰帶來的疲憊和夜襲造成的怒火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失去理智。
    “大佐閣下，請息怒！”
    一旁的副官硬著頭皮勸解，“敵人已經退去，當務之急是整頓部隊，救治傷員，統計損失，加強警戒，防止敵人再次偷襲。”
    “偷襲？他們還敢來嗎？！”
    山崎怒吼，但理智告訴他副官是對的。他強壓下劈砍點什麽的衝動，嘶啞著命令：
    “立刻清點損失！所有部隊收縮防禦圈，照明彈不要節省，給我把營地周圍照得如同白晝！巡邏隊加倍！再發現有哨兵打盹，軍法從事！”
    日軍營地如同一個被狠狠捅了一刀的馬蜂窩，在痛苦的喧囂中勉強恢複了秩序，但空氣中彌漫著恐慌和不安，士兵們疲憊的臉上寫滿了驚懼，士氣遭到了沉重的打擊。
    這一夜，正如李大牛所保證的那樣，小鬼子無一安眠。
    與此同時，劉家台子陣地卻彌漫著一種壓抑的興奮。特務連的戰士們被戰友們圍在中間，盡管刻意壓低了聲音，但眉飛色舞的講述和周圍戰士羨慕敬佩的眼神，無不彰顯著這次夜襲的巨大成功。
    團部指揮所裏趙大勇和牛劍鋒兩人剛檢查完防禦工事回來。
    “李大牛這次的擾襲幹得漂亮，這小子算是成長起來了…”趙大勇邊喝水邊說道。
    “不錯！臨機決斷，打得果斷，撤得利索！”政委牛劍鋒讚賞地點頭，“特別是引爆敵人彈藥庫這一招，簡直是神來之筆！這不僅直接重創了敵人，更重要的是對敵人心理上的打擊是巨大的。山崎現在恐怕要氣得吐血了。”
    趙大勇看著牛劍鋒，感慨道：“當初把他從李家村帶出來，就是看中他這股子愣勁和機靈勁。現在看，我沒看走眼！他這特務連長，合格了！等打完這一仗，我們給他請功！”
    “有句話說得對，強將手下無弱兵。老趙，這些戰士們個個都是好樣的，戰鬥頑強，勇猛無比。其實你這個團長也是居功至偉，沒有你的那一套訓練，他們哪有現在這種戰鬥力？”牛劍鋒打心底裏佩服趙大勇。
    “政委，你這樣說就不對了，什麽居功至偉？這是我們全團指戰員們不怕犧牲，英勇戰鬥得來的功勳。”
    趙大勇目光望向漆黑的遠方，眼神中充滿了一絲掛念。
    “老趙，好啦！你說得對。現在已經是深夜，你還是去眯一會吧。估計明天的戰鬥更加激烈，我在這看著就行…”
    牛劍鋒說完便推趙大勇出指揮所。他走出掩體口，望著遠處日軍營地漸漸微弱的火光和偶爾升起的照明彈，臉色重新變得凝重。心中嘀咕著：
    “李大牛他們這一下，讓小鬼子寢食難安，變成了驚弓之鳥…哈哈哈…”
    他一邊走著一邊想：“鬼子彈藥受損，炮兵明天恐怕難以像今天這樣肆無忌憚地轟擊了。他們的士兵疲憊不堪，士氣受挫。這是我們的機會，但也是最危險的時刻。山崎老鬼子輸紅了眼，明天必然是不死不休的進攻。”
    想到這，他馬上又轉頭回到指揮所，嚴肅地對牛劍鋒說道：
    “牛政委，我們更不能浪費特務連用命換來的這個機會。命令部隊，抓緊最後的時間加固工事，特別是防炮洞和側翼的隱蔽部。把剩下的彈藥合理分配，輕重機槍點要準備好備用槍管。告訴同誌們，明天，將是最殘酷的一天，我們要用鮮血和生命，告訴小鬼子，劉家台子，是他們跨不過去的鬼門關！”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陣地上，戰士們利用這難得的間隙，沉默而高效地忙碌起來。
    鐵鍬鏟土聲、木頭加固聲、搬運彈藥箱的聲音在夜色中交織成一曲備戰交響樂。沒有人抱怨，沒有人退縮，每個人的眼神裏都閃爍著堅定與決絕。
    他們知道勝利的曙光或許就在前方，但通往黎明的道路，注定由血肉鋪就。時間在緊張的備戰中飛速流逝。
    東方的天際漸漸泛起一絲魚肚白，黑暗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劉家台子陣地和對麵日軍營地的輪廓逐漸清晰。
    沉寂了半夜的日軍炮兵，果然如同趙大勇預料的那樣，在天剛蒙蒙亮時，就開始了報複性的炮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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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這炮擊的強度和密度，相較於前一天，明顯減弱了。零星的炮彈落在陣地上，雖然依舊炸得泥土飛濺，但已無法形成昨天那樣毀滅性的覆蓋打擊。
    夜襲引爆的彈藥，顯然讓山崎的炮兵陷入了尷尬的境地。
    “好！炸得好啊！”
    三營長孫德勝趴在掩體裏，聽著頭上遠遠不如昨日密集的爆炸聲，興奮地捶了一下胸牆，
    “李大牛這小子，真他娘的是個福將！”
    炮擊隻持續了不到二十分鍾就稀落下來。緊接著，日軍進攻的哨聲淒厲地響起。
    這一次，日軍沒有進行多波次的試探，而是直接投入了大隊級別的兵力，發起了孤注一擲的集團衝鋒！
    黑壓壓的日軍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在軍官聲嘶力竭的督戰下，嚎叫著衝向八路軍陣地。
    他們的臉上帶著一夜未眠的疲憊和瘋狂，顯然，山崎下了死命令。
    “來了！準備戰鬥！”各級指揮員的吼聲在戰壕中回蕩。
    戰士們迅速進入射擊位置，子彈上膛，手榴彈擰開蓋放在手邊，輕重機槍的槍口對準了洶湧而來的黃色浪潮。
    “穩住！放近了打！”
    趙大勇沉著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遍前沿各陣地。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
    “打！”
    隨著一聲令下，沉默的陣地瞬間噴吐出無數條火舌！
    重機槍沉悶的嘶吼，輕機槍清脆的點射，步槍密集的排槍，手榴彈此起彼伏的爆炸聲，頃刻間匯成一道死亡的風暴，狠狠撞入日軍隊列之中！
    衝在最前麵的日軍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般成片倒下。但後麵的日軍仿佛毫無懼意，踏著同伴的屍體，瘋狂地繼續向前衝，子彈啾啾地飛過，不斷有人中彈撲倒，但攻勢竟沒有絲毫減弱！
    “小鬼子拚命了！給我狠狠地打！”連長、排長們聲嘶力竭地呐喊。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日軍的瘋狂超乎想象，他們甚至不顧傷亡，直接采用人海戰術，企圖用屍體堆平八路軍的戰壕。
    陣地前方很快屍橫遍野，但日軍後續部隊仍然源源不斷地湧上來。部分地段甚至發生了慘烈的白刃戰，八路軍戰士們躍出戰壕，用刺刀、用大刀、用槍托甚至牙齒，與衝上來的日軍絞殺在一起，喊殺聲、金屬碰撞聲、瀕死慘叫聲響成一片。
    李大牛的特務連作為預備隊，也早已投入了一線戰鬥。他們戰鬥經驗豐富，槍法精準，專門狙殺日軍的軍官和機槍手，有效地支援著防線。
    趙大勇和牛劍鋒在指揮部裏，神情緊繃。外麵的槍炮聲、喊殺聲震耳欲聾，電話鈴聲急促地響個不停，各陣地都在報告傷亡和請求支援。
    “團長！一營三連陣地告急！鬼子衝上來了！”
    “政委！二營側翼發現鬼子小股部隊滲透！”
    “彈藥！機槍彈藥快打光了！”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日軍的亡命攻勢給守軍造成了巨大的壓力和傷亡。
    “把最後預備隊頂上去！告訴同誌們，就是剩下最後一個人，也要給我守住陣地！”
    趙大勇眼睛赤紅，對著電話咆哮。
    牛劍鋒抓起另一部電話，聲音沙啞卻堅定：
    “同誌們！堅持住！總部支援正在路上！絕不能讓鬼子跨過劉家台子！為了犧牲的戰友，為了身後的鄉親，死戰到底！”
    “死戰到底！”
    陣地上，渾身是血、傷痕累累的戰士們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再次將衝上陣地的日軍打了下去。
    戰鬥從清晨持續到正午，日軍發動了一波又一波瘋狂的進攻，劉家台子陣地幾度易手，又在慘烈的反擊中奪回。戰壕被炸平，掩體被摧毀，土地被鮮血浸透成了暗紅色。
    八路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傷亡慘重，但日軍的損失更為驚人，陣地前日軍屍體堆積如山，他們的攻勢終於如同退潮般，漸漸顯露出了疲態。
    山崎大佐在遠處望遠鏡裏看到這一切，幾乎咬碎了牙齒。他的部隊已經筋疲力盡，彈藥匱乏，士氣低落，再也組織不起有效的進攻了。
    就在這時，遠方傳來了隱隱約約的軍號聲！那聲音清脆、激昂，穿透了戰場的喧囂！
    緊接著，在地平線上，出現了無數奔騰的身影，紅旗在硝煙中招展！
    “我們的援軍！總部支援到了！”
    陣地上，不知是誰先發出了聲嘶力竭的、帶著哭音的呐喊。
    這一刻，所有堅守陣地的八路軍戰士們，無論是輕傷還是重傷，都掙紮著抬起頭，望向那越來越近的洪流，淚水混合著泥土和鮮血，從他們年輕卻堅毅的臉龐滑落。
    趙大勇和牛劍鋒衝出指揮部，望著那席卷而來的援軍，兩個鐵打的漢子，也忍不住熱淚盈眶。
    “終於……終於來了！”
    趙大勇喃喃道，緊緊握住了身旁政委的手。
    李大牛扔掉了打光子彈的衝鋒槍，撿起一把帶著刺刀的步槍，杵著站了起來，他黝黑的臉上滿是硝煙和血汙，隻有那口白牙依舊醒目。
    他看著潮水般湧來的戰友，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疲憊卻無比燦爛的笑容。
    日軍陣營徹底陷入了混亂和絕望，山崎大佐長歎一聲，無力地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劉家台子，守住了。
    陽光穿透硝煙，灑在這片飽經戰火摧殘的土地上，灑在這些浴血奮戰的英雄們身上。旗幟，依舊在陣地上高高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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