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後悔藥之啞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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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夢醉跪在滿地碎瓷片上,膝蓋早已被鋒利的瓷鋒割得血肉模糊。暗紅的血珠順著褲管往下滲,在青灰色地磚上洇出星星點點的痕跡,像極了冬日枝頭將落未落的殘梅。他微微垂著頭,視線落在自己顫抖的手背上——那裏還沾著半枚碎裂的藥瓶殘片,玻璃邊緣泛著冷光,映出他眼底翻湧的驚懼與悔恨。
    窗外是每年臘月的上海灘,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在法租界的紅瓦頂上,風穿過狹窄的弄堂時發出嗚咽般的嘶吼,像一柄生鏽的鐮刀,劈開這屋子裏最後一絲殘存的暖氣。壁爐裏的炭火早已熄滅,隻剩下幾縷青煙蜷著身子往煙囪外鑽,卻被倒灌的寒風逼得在爐膛裏打著旋兒。
    舌根底下還殘留著那所謂"後悔藥"的腥苦。那味道極怪,初入口時帶著點蜜般的甜,轉瞬就化作穿腸的澀,像是嚼了滿嘴未成熟的青梅,連牙床都跟著發麻。他記得那藥入喉即化的瞬間,分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順著食道滑下去——不是液體的流動,而是活物的蠕動,像一條小指粗細、通體泛著碧磷的小蛇,順著咽喉滑進心竅,穩穩地盤踞在胸口紫宮穴的位置。此刻那東西正安靜地伏著,卻偶爾會輕輕吐一下信子,每一次都讓他喉頭泛起腥甜的鐵鏽味。
    "每月朔日子時,蛇必噬心一次。"馬飛飛臨走時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那語調裏裹著的笑意像淬了冰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他的耳膜,"屆時若無解藥,你會疼得想把舌頭咬斷,卻連半聲呻吟都發不出來。所以沈站長,每月朔日之前,記得來我這裏討解藥,才可免了這啞毒之苦。"
    啞毒。這兩個字像兩塊冰坨子,沉甸甸地壓在沈夢醉的心上。
    他不是沒想過反抗。作為軍統上海站的站長,沈夢醉浸淫諜海十餘年,什麽樣的酷刑沒見過?可這藏在血肉裏的毒,比任何刑具都更讓他膽寒。前幾日他試過在紙上寫字,想向上峰告密,可隻要筆尖落到"馬"字的第一橫,整條右臂便突然痙攣起來,像是被高壓電流擊中,五指不受控製地蜷縮,鉛筆"啪"地掉在地上。他甚至試過用指甲在桌麵上刻摩爾斯電碼,指節剛敲出三個點,指尖就像被燒紅的烙鐵燙過似的劇痛,接下來的敲擊竟自動變成了"我服"的節奏,每一下都像重錘砸在他的自尊上。
    那蛇像是活在他體內的一枚鎖,不僅鎖著他的喉嚨,更鎖著他所有背叛馬飛飛的念頭。每當他腦海裏閃過"反製"二字,胸口就會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紫宮穴的位置像是被細密的針反複紮著,逼得他不得不把那些念頭咽回去,連同帶著血腥味的唾沫一起吞進肚子裏。
    更可怕的是那些無休無止的夢。他開始夜夜夢見自己殺死馬飛飛,有時是用書房裏那把德國造的手槍,有時是用窗台上那把用來劈柴的斧頭。可每當他的武器即將碰到馬飛飛時,夢境就會突然扭曲——他會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株黃連,根須深深紮進暗無天日的瓦罐,日日被苦水浸泡著,連葉子都綠得發苦。而馬飛飛就站在瓦罐外,手裏提著那隻黃銅羅盤,羅盤的指針在盤麵上輕輕顫動,始終指著他的方向。馬飛飛的笑容在昏黃的燈光裏顯得格外模糊,卻字字清晰:"沈站長,苦嗎?苦就對了。這世間的藥,從來都是先苦後甜的。別瞎忙活了,無用的。"
    夢醒時分,沈夢醉總會一身冷汗地坐起來,摸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喘氣。窗外的月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細長的影子,像極了蛇的鱗片。他知道自己徹底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從這一天起,上海軍統站便成了馬飛飛的囊中之物。檔案室的鑰匙被換成了馬飛飛親手打造的銅製鑰匙,行動隊的指令必須經他過目才能發出,就連食堂采購的賬目,都要由他帶來的親信一筆一畫地核對。
    馬飛飛開始頻繁地出入站長辦公室,有時會坐在沈夢醉那張梨花木辦公桌後,手指輕輕敲著桌麵聽匯報,嘴角總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日沈夢醉站在窗前,看著馬飛飛披著黑色大衣走出軍統站大門,街對麵的黃包車上,車夫正殷勤地為他攏緊棉毯……
    馬飛飛抬頭望了望天邊初升的朝陽,腳步輕快得像踩著春風。
    那一刻,馬飛飛突然明白了曹操當年"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快意——不是坐擁天下的豪情,而是看著棋盤上的棋子按自己的心意移動時,那份掌控一切的篤定。
    寒風又一次撞在窗欞上,發出"哐當"一聲輕響。沈夢醉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棉袍,卻覺得那寒意是從骨頭縫裏滲出來的。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那雙手曾經握過槍、發過令,如今卻連寫一個"不"字的力氣都沒有。
    紫宮穴裏的那東西又動了一下,這次帶著輕微的暖意,像是在安撫,又像是在提醒——提醒沈夢醉記住這蝕骨的苦,記住馬飛飛才是軍統上海站真正的主人。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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