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馬飛飛捏著兩份電報
    秋夜的上海，風像把鈍刀，在黃浦江上的濃霧裏徒勞切割。馬飛飛捏著兩份電報，指節泛白如紙。延安的密電與委員長侍從室的急召在桌上對峙，活像兩具待命的擔架，正等他躺進去。
    “上海老吳與‘無鞘劍’知啟……”他低聲念著開頭，後半截卻在喉嚨裏凝成冰。廖逸陽——那個在清涼山黎明前蒸發的潛伏在延安的軍統特工，竟像條泥鰍般滑出延河的水霧。馬飛飛忽然覺得，腰間那柄曾削鐵如泥的“無鞘劍”成了笑話：劍鞘尚在，劍鋒卻早已鏽鈍。
    窗外汽車喇叭劃破夜色。副官孛瑰寶推門而入：“馬副站長，軍統上海灘秘密小機場的專機已備好。”馬飛飛最後瞥了眼電報，將“無鞘劍”三字折進西裝內袋。劍鞘可以丟，劍鋒必須藏好——就像他藏了數年的身份，連呼吸都帶著偽裝的溫度。
    二、上海灘·貧民窟
    廖逸陽睜眼時，正對著盞搖晃的煤油燈。燈芯爆出“劈啪”脆響，照亮老太婆溝壑縱橫的臉。她枯枝般的手端著半碗餿粥，幾粒米漂在渾濁的粥湯裏，像溺水的螞蟻。
    “儂命硬。”老太婆用上海話啐了口，“昏三天，沒吃喝，閻王都嫌你腥。”
    廖逸陽想笑，嘴角卻裂出血口。押解他的兩個陝北後生，一個姓張一個姓李，口哨響起時回頭望見空鐐銬的表情，活像被雷劈過的柿子樹。他摸向頸椎，那裏至今回蕩著“哢”的脆響，像當年重慶軍統教官教他開鎖時，鐵絲撬斷鎖簧的動靜。
    “儂是跑腿的？”老太婆突然湊近，口臭混著膏藥味撲麵而來。
    廖逸陽瞳孔驟縮。他認出這張臉——十年前十六鋪碼頭，她給日本浪人遞煙時，軍統檔案裏記著她的代號“鬼母”，專收殘兵敗將的魂魄。
    “我……是生意人。”他聲音嘶啞如破鑼。
    老太婆咧開嘴，三顆金牙在昏暗中閃著光：“生意人？儂鞋跟裏藏著‘織女’的秘密，當我老眼昏花？”
    煤油燈“啪”地滅了。黑暗裏，廖逸陽的心跳聲撞著耳膜——像延河邊的馬蹄，正踏碎薄冰。
    三、法租界·咖啡館
    沈夢醉的銀勺在杯底刮出刺耳聲響。留聲機裏的《夜來香》走調得離譜，活像李香蘭被掐著脖子演唱。廖逸陽推門帶起的風，吹得站長領口的紅寶石領針晃了晃。
    “馬飛飛人呢？被捉了？”廖逸陽單刀直入。
    “去重慶了。”沈夢醉攪動咖啡的手沒停。
    “押去重慶了？太好了！”廖逸陽的興奮在空蕩的咖啡館裏撞出回音。
    沈夢醉抬眼時，瞳孔深得像兩口古井：“委員長借他查‘九號國寶’失竊案，昨天坐我的專機走的。”
    糖勺“叮”地敲在杯沿。廖逸陽瞥見沈夢醉左手無名指的斷茬，去年極司菲爾路的槍聲仿佛還在空氣裏震顫。
    “我密報他通共……”
    “錯了。”沈夢醉的聲音冷得像冰塊，“那是我放的煙幕彈。馬飛飛要是延安的人，我的墳頭草早三尺高了。”
    紅寶石領針突然暗了一分。廖逸陽想起“織女”任務——鞋跟裏的密本本該在清涼山交給沈夢醉，如今密本還在，沈站長卻再不需要這些了。他哪裏知道，沈夢醉正被馬飛飛給的那粒後悔藥折騰得死去活來，眼下唯一的指望，是馬飛飛信守承諾，按月送來解藥，好免除那萬箭穿心之苦。
    “廖逸陽，去鄧超章副站長那兒報到吧。”沈夢醉遞過紙條，鉛筆寫著“廖逸陽，任行動組副組長”，字跡被汗暈開，像未幹的淚痕。
    四、重慶委員長·侍從室
    馬飛飛站在《千裏江山圖》前，畫是贗品，真跡早已不知所蹤。委員長侍從室衛隊長王世和背對著他，指尖叩擊桌麵的節奏，像串摩斯密碼。
    “久聞馬副站長大名，果然後生可畏。”王世和終於轉身，“你救飛行員的故事，委員長都讚不絕口。我本想調你到侍從室總府衛隊，奈何戴笠不肯放人，委員長也不想駁他麵子。”他頓了頓，聲音從牙縫裏擠出來，“八號國寶、九號國寶，還有半部《永樂大典》——飛賊留書說隻是‘借’，委員長震怒，限我們三月破案。”
    馬飛飛忽然明白，所謂國寶失竊不過是另一場“織女”行動——用文物織張網，網住那些盜竊案背後的“魚”。而他，既是織網的梭子，也是網裏的餌。
    “這個任務交給你。”王世和禮服上的金線刺得人眼疼，“三個月，必須破案。”
    五、上海軍統地下工作站行動組
    鄧超章的辦公室掛著“靜水流深”的字幅，落款是戴老板。廖逸陽報到時，鄧副站長正擦著勃朗寧，槍管上“忠勇”二字在燈下泛著冷光。
    “清涼山好玩嗎？”鄧超章咧嘴笑，露出虎牙，“聽說你差點成了那兒的肥料。”
    廖逸陽沒接話，目光落在辦公桌玻璃板下的照片上：年輕英挺的馬飛飛站在戴老板身後，腰間懸著無鞘劍，眼神冷得像冰。
    “馬副站長托我帶句話。”鄧超章突然壓低聲音，“‘織女’密本，該回位了。”
    窗外，烏鴉掠過黃浦江。廖逸陽摸了摸鞋跟，密本的邊緣磨破了襪子，像延河邊那副空鐐銬，正割開所有精心編織的謊言。
    六、疾風知勁草
    馬飛飛在重慶的第七夜，收到上海密電：“織女歸位，無鞘已鈍。”他點燃電報，灰燼落在地上，像場遲到的雪。
    同一時刻，上海貧民窟的煤油燈重新亮起。老太婆鬼母的粥碗空了，碗底粘著枚晶片——那是“織女”的心髒，如今在殘粥裏跳動。
    廖逸陽站在行動組樓頂，望著重慶方向。風從黃浦江吹來，帶著鐵鏽味。他忽然想起鬼母的話：“儂的命，是借來的。”
    借來的命，總要還的。
    多事之秋，落葉無聲。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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