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冷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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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陵江的夜總帶著股化不開的濕意,重慶城陷在濃黑裏,像被鬆煙反複熏過的舊綢,連星光都滲不進半分。“中美合作所”的暗室裏,一盞鎢絲燈懸在梁上,燈罩裂了道斜口,漏出的光碎成幾縷,在戴笠指間那把鑰匙上晃。鑰匙柄上“杭州·法雲寺”的刻痕深得發黑,冷光順著紋路爬,像條冬眠的蛇。
上次委員長待從室王世和電召馬飛飛來山城破九號國寶被竊案,有一個神秘的奇女子協助馬飛飛破案。所以此案件偵破神速,馬飛飛之所以順利奪回國寶。上交給總統府。這個神秘女子功不可沒。現查明,這個神秘女子叫沈魚……
“彭才。”戴笠的聲音比窗外的雨還沉,他把鑰匙往桌上一放,金屬撞木的脆響驚得彭才後頸發僵。“沈夢醉的女兒,你養了十八年的那個,沈魚。”他頓了頓,指尖叩著桌麵,“她生父沈夢醉最近形跡可疑,上麵懷疑他通敵。你的任務,盯緊他。”
彭才的喉結滾了滾,沒敢抬頭。暗室裏的黴味混著戴老板身上的古龍水,嗆得他胸口發悶。
“聽著,”戴笠忽然加重語氣,象牙柄小刀削蘋果的手停了,果皮懸成半條白蛇,“沈夢醉若真叛了,不必請示,就地槍斃。記住,包括沈魚——若她敢包庇,一並處理。”
最後幾個字像鐵錘,咚地砸在彭才心上。他想起十八年前那個雨夜,沈夢醉抱著繈褓站在中美所門崗時的樣子。男人渾身淌著水,軍靴踩在泥裏,每一步都像從忘川爬回來的。“彭哥,替我養她三年。”沈夢醉的聲音凍得發裂,懷裏的嬰孩卻咂著嘴,小臉紅撲撲的,“她叫沈魚,是我和火鳳凰的種。”
火鳳凰。重慶四川灘瀟湘館的頭牌,當年一曲《離魂》唱得多少富商擲千金。彭才那時隻是個守門的,腰裏別著短槍,懷裏卻揣著這個奶香撲鼻的娃,像揣了顆不定時炸雷。沈夢醉轉身沒入雨幕時,彭才聽見他低聲罵了句什麽,風卷著雨,沒聽清,隻覺得那背影比嘉陵江的漩渦還深。
沈魚三歲那年,彭才染了花柳病。病是重慶海棠春的紅姑傳的,那窯姐兒後來吊死在枇杷山老槐樹上,舌頭伸得老長。美國老婆愛倫給他打盤尼西林,針頭紮得屁股青紫,病好那天,愛倫卻收拾了行李。“我去緬甸找上帝。”她說著洋文,藍眼睛裏沒一點留戀。彭才抱著沈魚站在崗哨前,看著她坐的卡車揚塵而去,像根紮了根的枯木,直到暮色漫過槍托。
沈夢醉每月托人送錢,信封裏總夾著張法雲寺的香火票。彭才不懂,問過戴笠。那時戴笠正用銀簽挑著燕窩,聞言笑了:“法雲寺的和尚,專收無主的魂。”彭才沒敢再問,隻把香火票一張張夾進《聖經》裏,那是愛倫留下的。
沈魚十二歲被接走前夜,彭才教她打八極小架。小姑娘穿著短褂,拳風掃得院角梧桐葉簌簌落,最後一式收拳時,她晃了晃,差點栽倒。“記住,”彭才按住她的肩,掌心的繭磨得她生疼,“你的命是借來的,遲早要還。”沈魚沒懂,隻看著他鬢角新添的白發,忽然問:“彭叔,我爹什麽時候來接我?”彭才喉頭哽了哽,說:“快了。”
後來她才知道,接她的不是沈夢醉,是山城八卦九門的門主韓銘卿。那瘸子左腿比右腿短三寸,卻能在梅花樁上舞劍,劍氣削得飄落的竹葉紛紛斷。沈魚跟著他學奇門遁甲,背九宮飛星,夜裏做夢都在念“乾三連,坤六斷”。韓銘卿總說她眼神太烈,像火鳳凰,又太純,像沈夢醉。沈魚不懂這兩個名字的分量,隻在練劍時格外狠,仿佛能劈開那些藏在話裏的迷霧。
遇見馬飛飛那天,是在成都的青羊宮。他穿著月白長衫,站在三清殿前喂鴿子,指尖沾著麵包屑,側臉被陽光鍍得發暖。沈魚剛完成韓銘卿交代的任務,懷裏還揣著從漢奸府裏搜出的密信,看見他時,竟忘了呼吸。
“姑娘,你的劍穗掉了。”馬飛飛拾起她腰間垂下的紅綢,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手背,像落了片羽毛。沈魚猛地後退,腰間的短劍差點出鞘——那是韓銘卿給的,劍鞘鑲著綠鬆石,裏麵藏著三根毒針。
後來她才知道,馬飛飛是為追查失竊的圓明園玉馬而來。那玉馬是汪偽政府想獻給日本人的賀禮,藏在重慶商會會長的地窖裏。沈魚幫他算方位,用奇門遁甲測出地窖入口在假山“歸雁峰”下;教他易容,把他扮成送菜的夥夫,混過層層守衛。玉馬追回那天,馬飛飛在嘉陵江邊吹簫,簫聲軟得像江南的春水。“沈魚,”他轉頭看她,眼裏盛著星子,“等這事了了,我帶你去上海灘,看黃浦江的燈。”
沈魚的心像被浸了蜜,又像懸著塊冰。她沒說自己是韓銘卿的弟子,更沒說彭才反複叮囑的“少動情”。
馬飛飛回上海那天,沈魚去送了。他坐的船鳴著笛離岸,她站在碼頭上,看著那抹月白越來越小,忽然想起彭才教她的拳——原來“借命”的意思,是連動心的資格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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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了法雲寺。師父是個瞎眼老尼,總愛摸著她的頭說:“魚兒離不開水,可水太深,會淹死人。”沈魚不懂,直到那天在藏經閣翻到一份舊報,上麵登著馬飛飛的照片,標題是“軍統特工馬某某成功截獲敵偽密電”。
寺裏的銅鍾剛敲過三更,沈魚偷了師父的“千裏鏡”——那是個黃銅匣子,能望見百裏外的人影。她連夜下山,買了去上海的船票。船過三峽時,江風卷著浪,她趴在船舷上吐,胃裏空得發疼,心裏卻燒著團火。
上海灘的夜比重慶亮,黃浦江上遊輪的燈映在水裏,像撒了滿地碎金。沈魚摸到馬飛飛住的“漱廬”時,正聽見簫聲。那簫聲沒了上海灘江邊的軟,隻剩嗚咽,像有無數女鬼纏在上麵哭。她爬上對麵老君廟的飛簷,看見窗內的馬飛飛穿著青衫,背影瘦得像片隨時會飄走的葉。
第三夜,她托人遞了張字條,約在法租界的小旅館。馬飛飛來得很快,長衫上還沾著夜露。“你怎麽來了?”他的聲音發啞,伸手想碰她的臉,又猛地縮回去。
沈魚沒說話,從包裏掏出個瓷瓶,倒了兩杯酒。“這是韓先生給的藥酒,能安神。”她笑得輕,眼裏卻藏著淚,“飛飛,陪我喝一杯。”
酒是烈的,入喉像燒著團火。沈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倒在他懷裏的,隻記得他的心跳得很響,像彭才當年聽到的鐵錘聲。醒來時天已亮,身邊的位置空了,枕頭上留著根長發,不是她的。桌上有張字條,是馬飛飛的字跡:“等我。”
沈魚回了法雲寺。秋意深了,寺後的洗心池飄著殘荷,風吹過,像誰在哭。她在這裏等了三個月,從夏末等到冬初,等得池邊的銀杏落盡了葉。
馬飛飛再來時,瘦得脫了形。青衫空蕩蕩的,仿佛裏麵裹著的不是人,是縷風。“你瘦了。”沈魚說,指尖觸到他手腕,冰涼。
他沒答,隻望著池水。水裏的雲碎成一片一片,像他沒說出口的話。
“我懷孕了。”沈魚忽然說。
馬飛飛手裏的玉簫“當啷”掉在地上,斷成兩截。竹片彈起來,擦過他的手背,滲出血珠。
“孩子不能姓馬。”沈魚看著他發白的臉,一字一頓,“得姓沈,或者姓彭。”
池水突然起了漣漪,不是風動,是有人走近。戴笠從竹林裏轉出來,手裏轉著那把刻著法雲寺的鑰匙,銀亮的金屬在晨光裏晃眼。“魚丫頭,”他笑得溫和,眼裏卻沒溫度,“你可知馬飛飛的任務?”
沈魚的心沉下去,沒說話。
“殺你。”戴笠把玩著鑰匙,像在說件尋常事,“軍統懷疑你是76號的人,馬飛飛要想自保,就得親手殺了你,包括你肚子裏的孩子。”
沈魚猛地看向馬飛飛。男人垂著頭,額前的發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隻有肩膀在微微發顫。“我下不了手。”他的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戴笠歎了口氣,鑰匙拋到空中,又穩穩接住。“規矩不能破。”他轉身往寺門走,“午時三刻,法雲寺鍾響七下,你們倆,隻能活一個。”
鍾聲撞第一下時,沈魚站在三生石前,手裏握著八卦遊龍刀。刀鞘上的八卦圖被晨露打濕,透著股寒氣。馬飛飛站在對麵,手裏是柄龍虎山劍,劍穗是她送的紅綢,已經褪了色。
“動手吧。”沈魚說,聲音穩得不像自己的。
馬飛飛沒動,劍尖垂著,像生了鏽。
鍾聲第二下,第三下……刀光起,劍光落,兩人在石前纏鬥。沈魚的刀招狠戾,是韓銘卿教的絕殺;馬飛飛的劍卻總留著三分餘地,劍尖擦著她的衣角飛過,帶起幾片落葉。金黃的銀杏葉在兩人之間旋舞,像場盛大的祭奠。
打到第十七招,沈魚忽然收了刀。她看見馬飛飛的衣襟敞開著,裏麵露出半截鑰匙——正是戴笠那把,“法雲寺”的刻痕被血染得通紅。
“你偷了鑰匙?”她的聲音發顫。
馬飛飛笑了,嘴角滲出血絲。“假的。”他咳了兩聲,從懷裏掏出個油布包,“真的在佛塔頂層,第三排左數第七個骨灰壇裏。”
沈魚猛地想起彭才說的“借命”,想起戴笠削蘋果時的笑,想起馬飛飛斷成兩截的簫——原來從頭到尾都是局。戴笠恨沈夢醉當年拒不聽命,更怕火鳳凰留下的種壞了他的事,設這個局,就是要讓她親手殺了心上人,或是死在心上人劍下,用兩條命,了卻他心頭的怨。
鍾聲第七下剛落,沈魚忽然轉身,衝向寺後的藏經閣。閣裏供著尊千手觀音,金漆剝落,卻依舊慈眉善目。她記得師父說過,觀音第三隻手裏藏著“解厄鑰”。
“弟子沈魚,”她“咚”地跪下,額頭撞在青磚上,一下,又一下,血順著眉骨流進眼裏,像觀音落的淚,“願以己身,換馬飛飛一命。”
觀音不語,隻有香爐裏的煙嫋嫋升起,纏著她的發。
忽然,“叮”一聲輕響。第三隻手握著的鑰匙掉了下來,落在蒲團上。鑰匙柄上,“杭州·法雲寺”的刻痕清晰可見,隻是這一次,冷光裏仿佛映著什麽——是彭才崗哨前的背影,是愛倫遠去的卡車,是馬飛飛斷了的簫,還是她自己,這條借來的命?
風從藏經閣的窗縫鑽進來,卷著鑰匙的輕響,像誰在叩心門。
咚,咚,咚。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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