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帝星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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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心殿內的燭火明明滅滅,將憲宗皇帝朱見深的身影投在蟠龍柱上,搖曳不定。這位禦極二十餘載的天子,此刻正斜倚在龍榻上,麵色灰敗,眼窩深陷,往日的帝王威儀被一層難以驅散的病氣所籠罩。太醫院院使劉文泰跪在榻前,手指小心翼翼地搭在皇帝腕間,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陛下……”劉文泰的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龍體隻是偶感風寒,待臣開一劑疏散的方子,靜養數日便好。”
    憲宗緩緩睜開眼,目光渾濁地掃過殿內垂首侍立的太監宮女,最後落在劉文泰身上:“劉院使,朕……朕這幾日,總覺得心神不寧。”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穿透力,“昨夜,朕夢見太祖高皇帝站在謹身殿前,指著朕說……說這紫禁城裏,混進了不該進來的人。”
    這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殿內侍立的眾人無不色變,齊齊跪倒在地。
    “陛下定是憂心國事,以致龍體違和。”司禮監掌印太監懷恩連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勸慰,“待服過藥,好生歇息便是。”
    憲宗卻搖了搖頭,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龍榻的扶手:“懷恩,你說……這‘雙影案’,會不會已經……已經進了宮?”
    這話問得極其突然,懷恩猝不及防,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回答。殿內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燭火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清晰可聞。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衝進來,聲音帶著哭腔:“陛下!不好了!宮外……宮外都在傳……”
    “傳什麽?”憲宗猛地坐直身子,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小太監伏在地上,渾身發抖:“外麵……外麵都在傳,說陛下您……您也遭了毒手,如今在養心殿裏的……是……是妖人假冒的!”
    “放肆!”懷恩厲聲喝道,一腳將小太監踹倒在地,“誰給你的狗膽,敢在陛下麵前胡言亂語!”
    然而,憲宗皇帝的反應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沒有動怒,反而緩緩靠回引枕,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果然……果然傳出去了……”
    他擺了擺手,示意懷恩退下,目光空洞地望著殿頂的藻井:“自周文淵案發,朕便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陛下……”劉文泰還想說什麽,卻被憲宗打斷。
    “你們都退下吧。”憲宗閉上眼睛,聲音疲憊至極,“朕想靜一靜。”
    眾人麵麵相覷,卻不敢違逆,隻得躬身退出。懷恩走在最後,小心地帶上殿門,轉身對守在門外的侍衛低聲道:“嚴加看守,沒有咱家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養心殿半步!”
    殿內,憲宗獨自躺在龍榻上,窗外的天光透過菱花格窗,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緩緩抬起手,看著自己枯瘦的手指,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朕……還是朕嗎?”他低聲自語,聲音在空蕩的大殿中回蕩。
    這一刻,這位曾經勵精圖治、一手開創成化中興的帝王,顯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皇權的光環在“雙影”的陰影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養心殿外的氣氛,比殿內更加凝重。
    懷恩站在丹陛之上,麵色陰沉地望著宮城外方向。身為司禮監掌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皇帝病重、謠言四起意味著什麽。這是動搖國本的大事!
    “傳咱家的話,”他低聲對身邊的心腹太監吩咐,“即日起,宮門落鑰時間提前一個時辰。各宮娘娘、皇子公主,沒有陛下手諭,一律不得離開本宮。還有……”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狠厲,“告訴東廠和錦衣衛,給咱家盯緊了朝中那些不安分的人。非常時期,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是!”太監領命而去。
    懷恩轉身,望向太和殿方向。那裏是大明權力的象征,如今卻仿佛籠罩在一層無形的陰霾之下。他清楚地知道,皇帝病重的消息一旦坐實,將會引發怎樣的政治地震。
    果然,次日清晨,奉天門外的氣氛就變得格外詭異。
    文武百官依舊按品級列隊,準備入朝,但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難以掩飾的焦慮。交頭接耳者比比皆是,目光不時瞟向緊閉的宮門。
    “王大人,聽聞陛下龍體欠安,今日怕是不會臨朝了?”一個官員低聲問道。
    被問到的禮部侍郎王恕皺了皺眉:“休得胡言!陛下隻是偶感不適,何至於不能臨朝?”
    話雖如此,但他的眼神卻不自覺地飄向宮門,帶著幾分不確定。
    就在這時,宮門緩緩開啟。然而走出來的卻不是往日傳旨的太監,而是司禮監隨堂太監李榮。他站在丹陛之上,目光掃過眾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陛下口諭:朕偶感風寒,需靜養數日。即日起,輟朝三日,一應政務由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欽此。”
    這話如同在滾油中潑入冷水,頓時引起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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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公公,”首輔萬安上前一步,沉聲問道,“不知陛下龍體究竟如何?可否容臣等入宮探視?”
    李榮麵色不變:“萬閣老放心,陛下隻是需要靜養。太醫囑咐,不宜見客,以免過了病氣。”
    這個解釋顯然不能讓人信服。眾臣交換著眼神,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擔憂和猜疑。
    輟朝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京城。隨之而來的,是更加離譜的謠言。
    “聽說了嗎?陛下不是生病,是中了妖術!”
    “我就說嘛,好好的怎麽會突然病倒?定是那些‘雙影’搞的鬼!”
    “這下可怎麽辦?要是陛下有個三長兩短……”
    市井之間的議論已經足夠令人心驚,而朝堂之上的暗流更是洶湧。
    當日午後,通政司接連收到數封加急奏折,都是各地藩王和鎮守太監詢問皇帝病情的。言辭雖然恭謹,但字裏行間透著的試探之意,卻再明顯不過。
    更讓人不安的是,宮中也開始出現異動。
    萬貴妃所居的安喜宮突然加強了守衛,出入盤查極其嚴格。有宮女私下傳言,說貴妃近日性情大變,時常無故發怒,摔碎了不少珍玩。
    而太子朱佑樘所在的清寧宮,更是被侍衛圍得水泄不通。據說這是皇後的意思,生怕有人趁亂對太子不利。
    夜幕降臨,養心殿內依舊燭火通明。
    憲宗躺在龍榻上,輾轉反側。白日裏服下的湯藥似乎並無效果,他隻覺得胸口憋悶,呼吸艱難。
    “水……”他虛弱地喊道。
    一個小太監連忙端來溫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就在憲宗抬頭飲水的瞬間,他突然瞥見殿角銅鏡中自己的倒影。
    那張臉,既熟悉又陌生。深陷的眼窩,灰敗的麵色,還有那若有若無的、詭異的笑容……
    “啊!”憲宗猛地推開太監,指著銅鏡厲聲喝道,“那是誰?!那不是朕!那不是朕!”
    他狀若癲狂,嚇得殿內侍立的太監宮女紛紛跪地,瑟瑟發抖。
    “陛下!陛下息怒!”懷恩聞聲趕來,連忙上前扶住皇帝,“那是銅鏡,鏡中是陛下您啊!”
    憲宗死死抓住懷恩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他的肉裏:“懷恩,你告訴朕……朕還是朕嗎?朕……朕怎麽覺得,鏡子裏那個人,在對著朕笑?”
    懷恩心中大震,強自鎮定道:“陛下多慮了!那隻是燭光晃動產生的錯覺!”
    他轉頭對嚇傻的太監喝道:“還不快把銅鏡挪走!”
    幾個太監手忙腳亂地將銅鏡搬出殿外。憲宗這才漸漸平靜下來,但眼中的恐懼卻未消散。
    “懷恩,”他喘著粗氣,低聲道,“你說……這紫禁城裏,到底有多少個‘朕’?”
    這話問得陰森恐怖,懷恩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殿外,秋雨不知何時開始淅淅瀝瀝地落下。雨點敲打著琉璃瓦,發出清脆的聲響,仿佛在為這個不眠之夜伴奏。
    養心殿的燭火,在雨夜中明明滅滅,如同大明王朝的命運,在風雨中飄搖。
    而在京城的某個角落,一場更大的陰謀,正在這帝星晦暗的夜色中,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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