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汪廠公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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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衣衛衙門的夜,比尋常府邸更添幾分肅殺。燈籠高懸,猩紅的光映著朱紅廊柱,將巡夜番子的影子拉得老長,腰間繡春刀的冷光在暗處若隱若現。淩雲鶴跟著引路的錦衣衛校尉穿過層層回廊,腳下青石板路被夜露打濕,踏上去悄無聲息,唯有遠處更鼓樓傳來的梆子聲,敲碎了這滿院的沉寂。
    袁彬已在審訊室門外等候,一身飛魚服襯得他身姿挺拔,見淩雲鶴到來,連忙上前拱手:“淩先生,一路辛苦。那工匠已在屋內等候,屬下已讓人備了熱茶,他受驚過度,精神尚不穩定,還需先生多加安撫。”
    “袁大人費心了。”淩雲鶴點頭致謝,目光掃過緊閉的審訊室門,“此事關乎重大,我需單獨審問,還請大人在外間守候,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內。”
    “先生放心,屬下明白。”袁彬頷首,揮手示意左右退下,自己則守在廊下,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淩雲鶴推門而入,審訊室不大,陳設簡陋,隻有一張木桌、兩把木椅,牆角燃著一盆炭火,劈啪作響,驅散了些許夜寒。一名身著粗布短褂的老者縮在桌旁,頭發花白,滿臉皺紋,雙手不住地顫抖,眼中滿是驚恐之色,正是那位幸存的工匠。
    見淩雲鶴進來,老者身子猛地一顫,險些從椅子上滑落。淩雲鶴放緩腳步,走到他對麵坐下,聲音溫和:“老人家,不必驚慌。我今日找你,並非為難你,隻是想問問當年裕王下葬的實情。你隻需如實相告,我保你日後平安順遂,安度晚年。”
    老者嘴唇哆嗦著,半晌才顫聲道:“大人……我說的都是真的,裕王殿下……當年確實沒有死啊。”
    淩雲鶴遞過一杯熱茶,輕聲道:“慢慢說,從頭講起。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英宗皇帝為何會默許裕王假死?”
    老者接過茶杯,雙手捧著,暖意順著指尖蔓延開來,稍稍安定了些許心神。他歎了口氣,目光悠遠,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老者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小人是當時工部最好的木匠,被選中負責打造裕王殿下的棺槨。起初,一切都按親王規製來,棺槨用的是上好的金絲楠木,陪葬的金銀珠寶也準備了不少。可就在下葬前一日,錦衣衛指揮使親自找到我,說有密旨,讓我把棺槨的底板改造成活扣,裏麵隻放衣冠器物,不得放任何屍骨。”
    “我當時嚇得魂飛魄散,這可是欺君之罪,要誅九族的!可那指揮使說,這是陛下的意思,若我照做,事後賞黃金百兩,還會給我安排新的身份,讓我遠離京城;若我不照做,當場就地處死。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實在不敢違抗,隻能照辦。”
    淩雲鶴眉頭微蹙:“後來呢?裕王是如何脫身的?”
    “下葬那日,天寒地凍,風雪交加。”老者繼續說道,“送葬隊伍走到半路,突然遇到一夥‘山匪’劫道,場麵一片混亂。趁著混亂,錦衣衛的人悄悄打開棺槨活扣,將裏麵的衣冠器物換成了早已準備好的石頭,然後把裕王殿下從預先挖好的密道中送走。那些‘山匪’,其實都是錦衣衛假扮的。”
    “事後,朝廷對外宣稱裕王殿下‘暴病而亡’,並按規製舉行了葬禮。而我和其他參與此事的工匠,都被送到了一個偏僻的村莊,給了不少錢財,讓我們隱姓埋名,不得對外透露半個字。可沒過多久,就有黑衣人來追殺我們,說是要‘斬草除根’。其他工匠都死了,隻有我當時恰巧外出砍柴,才僥幸逃過一劫,從此四處流浪,不敢與人接觸。”
    淩雲鶴心中了然,看來英宗當年確實默許了裕王假死,隻是後來又反悔,想要殺人滅口,永絕後患。可他為何要這麽做?僅僅是因為忌憚裕王的勢力嗎?
    “你可知,英宗皇帝為何要默許裕王假死?”淩雲鶴追問道。
    老者搖了搖頭:“小人隻是個工匠,哪裏知道皇室的秘辛。不過,我當時隱約聽到那錦衣衛指揮使和人議論,說裕王殿下手裏握著什麽‘把柄’,陛下不得不答應他的要求。至於是什麽把柄,小人就不知道了。”
    “把柄?”淩雲鶴心中一動,難道裕王當年掌握了英宗的某個秘密,以此要挾,才換來了假死脫身的機會?
    正在這時,審訊室的門突然被推開,袁彬神色凝重地走了進來:“先生,西廠汪督主派人送來急信,說有要事與您商議,人已在行轅等候。”
    淩雲鶴眉頭一皺,汪直深夜到訪,想必是有緊急情報。他起身對老者道:“老人家,你先在此歇息,我已讓人安排了住處,日後不會再有人傷害你。”說完,便跟著袁彬匆匆離去。
    回到欽差行轅,汪直已在書房等候,一身緋色蟒袍在燭火映照下,更顯華貴。見淩雲鶴進來,他起身笑道:“淩先生果然神速,剛從錦衣衛衙門回來?想必已經從那工匠口中得知不少內情了吧?”
    “督主消息倒是靈通。”淩雲鶴神色平靜,“不知督主深夜到訪,有何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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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督得到確切情報,‘燭龍’組織的政變計劃,遠比我們想象的更為凶險。”汪直收斂笑容,語氣凝重,“裕王的目標,並非僅僅是奪取皇位,而是要從法統與血統上,徹底否定陛下一脈的合法性。”
    淩雲鶴心中一凜:“督主此言何意?”
    “先生可知,當年‘奪門之變’,並非石亨、曹吉祥等人一時興起,背後另有推手?”汪直緩緩說道,“而裕王手中,握著一份所謂的‘先帝遺詔’,聲稱英宗當年複位名不正言不順,真正的皇位繼承人,應該是他裕王朱見澤。”
    “先帝遺詔?”淩雲鶴瞳孔驟縮,“這不可能!英宗複位乃是名正言順,何來遺詔之說?”
    “有沒有,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相信。”汪直道,“裕王潛伏二十年,暗中聯絡了不少對當今朝廷不滿的藩王、舊臣,還有一些被打壓的江湖勢力。他計劃在下弦月之夜,一邊讓‘塑形師’製造更多的‘雙影’,潛入皇宮和朝堂,製造混亂;一邊讓心腹死士控製京城要害部門,同時散布‘先帝遺詔’和‘陛下是妖人所變’的謠言,蠱惑人心。”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更可怕的是,裕王還勾結了北方的蒙古部落和南方的土司勢力,約定一旦政變開始,他們就率軍南下,夾擊京城。到時候,內有叛亂,外有強敵,大明江山,危在旦夕!”
    淩雲鶴聽得心驚肉跳,沒想到裕王的陰謀竟然如此龐大,不僅要奪取皇位,還要引狼入室,置天下蒼生於不顧。
    “督主是如何得知這些情報的?”淩雲鶴問道。
    “西廠的眼線,早已滲透到‘燭龍’組織內部。”汪直道,“本督策劃多年,就是為了等到今日,將‘燭龍’組織一網打盡。隻是裕王行事極為謹慎,核心計劃一直秘而不宣,直到近日,才通過內線得知這些驚天秘聞。”
    他看著淩雲鶴,語氣誠懇:“淩先生,如今事態緊急,已不容我們再慢慢調查。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在裕王發動政變之前,將其擒獲,瓦解‘燭龍’組織的陰謀。否則,一旦讓他得逞,後果不堪設想。”
    “督主可有具體的行動計劃?”淩雲鶴問道。
    “本督已經製定了一份突襲計劃。”汪直從懷中取出一卷地圖,攤在桌上,“南宮舊址地形複雜,裕王在那裏布下了三重防線,還有不少機關陷阱。本督計劃,由西廠精銳番子正麵強攻,吸引裕王的注意力;同時,由裴遠先生率領錦衣衛和江湖好手,從畫中那條隱秘小徑潛入,直搗裕王的核心巢穴;先生則坐鎮指揮,協調各方力量,隨時應對突發情況。”
    淩雲鶴看著地圖,上麵標注得極為詳細,南宮舊址的布局、機關陷阱的位置、死士的分布情況,都一目了然。顯然,汪直早已做足了準備。
    “此計劃可行,但風險極大。”淩雲鶴沉吟道,“裕王的死士個個悍不畏死,而且南宮舊址的機關陷阱極為凶險,正麵強攻必然會造成巨大傷亡。此外,我們還要防備‘燭龍’組織在京城內外的內應,一旦他們在城外發難,我們腹背受敵,處境將會十分艱難。”
    “先生所言極是。”汪直道,“所以,本督需要先生動用萬貴妃的勢力,監控京城內外的異動,尤其是那些被裕王收買的官員和藩王親信。同時,還要請袁彬大人調動錦衣衛,加強京城的防衛,防止‘燭龍’組織的內應作亂。”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至於傷亡,眼下已是生死存亡之際,些許犧牲在所難免。隻要能挫敗裕王的陰謀,保住大明江山,一切都是值得的。”
    淩雲鶴沉默不語,他知道汪直所言屬實。如今事態緊急,已沒有更好的辦法。唯有冒險一搏,才有勝算。
    “好,就按督主的計劃行事。”淩雲鶴緩緩說道,“我會立刻聯係萬貴妃和袁彬大人,讓他們做好準備。明日三更,我們準時行動。”
    “痛快!”汪直拍了拍手,臉上露出笑容,“有先生相助,大事必成!本督這就回去調兵遣將,明日三更,南宮舊址,不見不散!”
    汪直起身告辭,書房內隻剩下淩雲鶴一人。他看著桌上的地圖,心中思緒萬千。明日三更,將是一場生死決戰。勝,則大明江山得以保全;敗,則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他握緊了手中的玉骨扇,扇骨上的紋路硌著掌心,提醒著他肩上的重任。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明日的一切。
    正在這時,一名護衛匆匆走進書房,神色慌張:“先生,不好了!‘塑形師’在獄中自殺了!”
    淩雲鶴心中一震,猛地站起身:“什麽?怎麽回事?”
    “屬下也不清楚。”護衛道,“看守的弟兄剛剛發現,‘塑形師’用藏在身上的一塊瓷片,劃破了自己的喉嚨,已經斷氣了。”
    淩雲鶴心中一沉,“塑形師”是解開“雙影”之謎的關鍵人物,他一死,很多真相都將石沉大海。而且,他死得如此蹊蹺,很可能是“燭龍”組織的人暗中下手,殺人滅口。
    看來,裕王已經察覺到他們的行動,開始提前清理痕跡了。明日的決戰,恐怕會比想象中更加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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