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老張的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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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蒙蒙亮,老張就揣著李傑給的半吊錢,把粗布短打換成了灰撲撲的雜役服。領口故意蹭了些鍋底灰,發髻上插著根生鏽的鐵簪,活脫脫一個進城打零工的鄉下老漢。他走到禁苑角門時,守門的衛兵正打著哈欠,瞥了他一眼就揮手放行 —— 這張臉在禁苑出出進進三年,早就眼熟得很。
“張老爹今兒個咋穿成這樣?” 衛兵咂著嘴,目光落在他腰間鼓鼓囊囊的錢袋上。
老張佝僂著背,咳嗽兩聲,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家裏婆娘捎信說娃病了,進城抓副藥。這身衣裳…… 免得被城裏的貴人嫌髒。” 他故意把錢袋往懷裏塞了塞,腳步踉蹌地走出角門,心裏卻在盤算著路線 —— 先去西市的藥鋪,再繞到皇城根下的禦花園後門,那是園丁老王常待的地方。
長安城的朱雀大街還沒熱鬧起來,灑水車剛碾過青石板路,留下濕漉漉的水痕。老張沿著牆根走,避開早起巡邏的金吾衛,靴子踩過水窪時濺起的泥點,剛好遮住褲腳磨破的補丁。他知道自己這副打扮最不惹眼,那些高門大戶的仆役見了,隻會嫌惡地皺皺眉,絕不會多問。
西市的藥鋪 “百草堂” 剛卸下門板,掌櫃的正拿著雞毛撣子拂去櫃台的灰塵。藥鋪裏彌漫著當歸、黃芪的混合香氣,牆角堆著半人高的藥簍,其中一個簍子敞著口,露出裏麵枯黃的苦楝葉 —— 顯然是剛收的存貨。
“掌櫃的,抓副治風寒的藥。” 老張走到櫃台前,把錢袋往櫃台上一放,銅錢碰撞的脆響引得主顧抬起頭。他眼角的餘光掃過那簍苦楝葉,葉片比禁苑裏的瘦小,顏色也淺些,顯然不如匿名包裹裏的貨色。
掌櫃的是個精瘦的中年人,山羊胡翹得老高,搭脈時的手指涼得像冰塊:“老爹這風寒拖了不少日子吧? 脈相沉得很,得加兩錢麻黃。” 他提筆在麻紙上寫字,筆尖劃過紙麵的 “沙沙” 聲裏,突然話鋒一轉,“最近這苦楝葉倒是走俏,老爹要不要帶點? 煮水喝能治牙疼。”
老張心裏一動,裝作不在意地瞥了眼藥簍:“這破葉子也能賣錢? 俺們村頭的苦楝樹,葉子落滿地都沒人撿。” 他往爐膛裏添了塊炭,火苗 “劈啪” 竄起來,“難不成城裏的貴人連這都稀罕?”
掌櫃的放下毛筆,湊近了些,壓低聲音:“說出來你都不信,前兒個有位貴人的侍女,一口氣買了三十斤,出價是市價的三倍!” 他用手指蘸著茶水,在櫃台上寫了個 “三” 字,“俺問她買這麽多做啥,她說…… 說是用來做胭脂。”
“噗 ——” 老張剛喝的粗茶差點噴出來,嗆得連連咳嗽,“苦楝葉做胭脂? 掌櫃的莫不是拿俺尋開心? 那玩意兒苦得能澀掉舌頭,抹在臉上怕是能把人熏暈!” 他在鄉下見多了用紅藍花、蘇木做胭脂的,從沒聽說過苦楝葉能當原料。
掌櫃的也笑了,山羊胡抖得像跳胡子舞:“誰說不是呢? 俺當時就覺得蹊蹺,可人家銀子給得足,管她做啥用。那侍女穿著青綠色的宮裝,發髻上插著銀步搖,看著像是宮裏出來的,說話的口氣大得很,說不夠了還要再來。” 他用撣子敲了敲那簍苦楝葉,“你看這葉子,都是挑過的,完整無缺,跟你要的藥一樣講究。”
老張的心 “咚咚” 跳起來,青綠色宮裝? 宮裏出來的? 他強壓著激動,掏出三枚銅錢放在櫃台上:“藥先欠著,俺得先去給娃抓藥。” 轉身要走時,又故意磨蹭著問,“那侍女啥時候還來? 俺要是能弄著好葉子,說不定能換點錢給娃治病。”
“說不準,隻說三四天後來。” 掌櫃的把銅錢揣進錢袋,“老爹要是有門路弄到好葉子,直接送這兒來,俺給你市價兩倍!”
老張 “哎” 了一聲,腳步卻飛快地出了藥鋪。西市的早市已經熱鬧起來,賣胡餅的吆喝聲、駱駝的嘶鳴聲、銀鋪的敲打聲混在一起,他卻覺得耳邊嗡嗡響,滿腦子都是 “青綠色宮裝”“宮裏出來的”“做胭脂” 這幾個詞。
他沒去抓藥,而是繞到西市後門,那裏聚集著不少給大戶人家幹活的仆役。老張蹲在賣茶水的攤子旁,買了碗最便宜的粗茶,眼睛卻在人群裏逡巡 —— 他在等禦花園的園丁老王,那是他同鄉的遠房表親,每個月初二會來西市買花籽。
日頭爬到頭頂時,老王終於背著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出現了。他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綠袍,腰間掛著把修枝剪,剪刃上還沾著玫瑰刺。“張老哥? 你咋在這兒?” 老王看到老張,眼睛一亮,拉著他蹲到牆角,“禁苑的胡椒苗咋樣了? 前陣子聽人說鬧蟲災,俺這心一直懸著。”
老張往他手裏塞了半吊錢,銅錢沉甸甸的壓手。“苗的事先不說,問你個要緊的。” 他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偷聽,才壓低聲音,“禦花園裏…… 最近誰在用苦楝葉? 大量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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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的手猛地一抖,錢袋差點掉在地上。他捏著錢袋的繩結,指節泛白:“老哥問這幹啥? 這可不是能隨便打聽的。” 他湊近了些,嘴裏的蒜味混著花香撲過來,“前兒個李總管還特意交代,誰要是對外說宮裏的事,打斷腿扔去喂狗。”
“就問問,不礙事。” 老張又往他手裏塞了兩個剛買的胡餅,芝麻粒粘在老王的胡子上,“俺有個親戚是藥鋪掌櫃,說最近宮裏大量收苦楝葉,他想做這筆生意,又怕觸了忌諱。”
老王啃著胡餅,含糊不清地說:“要說苦楝葉…… 最近媚娘娘的宮女天天來采,就在禦花園東南角那片苦楝林。” 他突然停住嘴,警惕地瞥了眼四周,“那片林子以前沒人管,自從媚娘娘來了,就派人守著,說是她新得的方子,用苦楝葉煮水喝能安神。”
“媚娘娘?” 老張的心髒像被攥緊了,“是不是…… 武媚娘娘娘?”
老王的頭點得像搗蒜,胡餅渣掉了一地:“除了她還能有誰? 聽說這位娘娘最近得寵,陛下賞了不少稀奇玩意兒,連西域進貢的胭脂都看不上,偏要用這苦楝葉搗鼓新方子。” 他突然壓低聲音,“俺偷偷看過,她們采的葉子都挑最厚實的,回去用清水洗三遍,晾在琉璃瓦上,比伺候老佛爺還上心。”
老張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青綠色宮裝的侍女,大量收購苦楝葉,武媚娘的宮女在禦花園采摘…… 所有線索都像散落的珠子,被一根無形的線串了起來。他想起匿名包裹裏那張用胭脂寫的紙條,想起武媚娘鬢邊那朵極少見的苦楝花,心裏最後一點疑慮也煙消雲散了。
“多謝老弟。” 老張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起身時差點被石頭絆倒,“俺這就回去跟親戚說,讓他別惦記這筆生意了。”
老王還在啃胡餅,含糊地說:“可不是嘛,宮裏的事少摻和,安安穩穩掙點小錢最實在。”
老張沒再停留,沿著原路返回禁苑。路過朱雀大街時,他特意繞到皇城根下,遠遠望見宮牆內探出的苦楝樹梢,淡紫色的花在風中輕輕搖曳,像極了武媚娘鬢邊的裝飾。陽光穿過花影,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那張用胭脂寫就的紙條。
回到禁苑時,夕陽正把苗田染成金紅色。李傑正蹲在竹架旁,給新抽出的胡椒藤綁棉線,指尖的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嬰兒的皮膚。噴過苦楝葉水的苗田已經恢複了生機,新葉舒展得像展翅的蝴蝶,最壯的那株已經爬到了竹架的第三層網格。
“大人。” 老張的聲音帶著疲憊,卻難掩激動,他從懷裏掏出用油紙包著的胡餅,“俺打聽清楚了。”
李傑放下棉線,接過胡餅卻沒吃,目光落在老張被汗水浸透的雜役服上:“西市那邊有眉目?”
“有!” 老張把藥鋪掌櫃的話、園丁老王的話一五一十地說了,連 “三倍市價”“青綠色宮裝”“琉璃瓦晾曬” 這些細節都沒落下。他蹲在田埂上,抓起一把泥土在手裏搓著:“俺敢打包票,那匿名包裹,準是武媚娘娘娘讓人送的! 除了她,誰有這麽大的手筆,又能弄到那麽好的苦楝葉?”
李傑望著宮牆的方向,夕陽正把那片苦楝樹梢染成金色。他想起武媚娘在太極殿上的樣子,穿著石榴紅的宮裝,站在嬪妃隊列裏,安靜得像株含羞草,誰能想到那雙看似溫婉的眼睛背後,藏著如此縝密的心思?
“她倒是會選時候。” 李傑的指尖在竹架上輕輕敲擊,聲音裏聽不出喜怒,“早不送晚不送,偏偏在蟲害最嚴重的時候送來,還知道用苦楝葉,連用法都寫得清清楚楚。”
老張撓著頭,不解地問:“她一個深宮娘娘,咋知道咱們缺苦楝葉? 還知道這葉子能殺鐵殼蟲?”
李傑沒回答,隻是望著那些重新煥發生機的胡椒苗。葉片上的孔洞還在,但新葉的生長速度已經超過了蟲咬的速度,卷須像小手般緊緊抓住竹篾,仿佛在宣告勝利。他知道,武媚娘的這份人情,絕不會白送。
遠處的更鼓聲敲了三下,暮色像潮水般漫過苗田。李傑站起身,拍了拍老張的肩膀:“辛苦你了,回去歇著吧。” 他看著老張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棚屋方向,轉身走向竹架深處,月光在他身後拉出長長的影子。
武媚娘…… 李傑在心裏默念著這個名字。她幫自己渡過難關,顯然是想拉攏勢力,對抗李承乾。而自己,一個農科院的高材生,就這樣被卷入了大唐最核心的權力漩渦。
他摸出懷裏那張用胭脂寫的紙條,字跡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粉。或許,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而他種下的這些胡椒苗,終將成為撬動大唐命運的支點。夜風穿過竹架,帶來遠處宮牆的隱約絲竹聲,李傑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 —— 既來之,則安之,他倒要看看,這位未來的女皇,究竟想下一盤怎樣的棋。
棚屋的油燈亮了,老張打著哈欠往爐膛裏添柴。他不知道,李傑站在苗田中央,望著宮牆的方向,已經想好了應對之策。苦楝葉的來源找到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複雜的棋局,而他,必須在這場棋局中,為自己,也為這些胡椒苗,爭得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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