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最後的毒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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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絲斜斜地織著,將東宮的飛簷暈染成模糊的剪影。王德捂著胸口穿過月洞門,每一步都牽扯著肋骨的鈍痛 —— 方才李承乾那記窩心腳,幾乎讓他把隔夜飯都吐出來。袖中那包 “爛根粉” 沉甸甸的,油紙被汗液浸出深色的印記,裏麵的粉末散發著類似腐草的腥氣,粘在指尖有種滑膩的冰涼。
    “天亮前必須得手。” 他咬著牙加快腳步,廊下的宮燈在風裏搖晃,將他的影子拉得忽長忽短。半個時辰前,李承乾將這包毒藥拍在他掌心時,金錠在錦盒裏滾動的脆響至今還在耳畔回蕩。太子當時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匕首:“辦砸了,你就去給劉大人陪葬。”
    城西貧民窟的泥路被雨水泡得稀軟,王德的皂靴陷進去半尺深。他在城隍廟後牆敲了七下暗號,第三間草屋的門縫裏透出昏黃的油燈光,混著酸餿的酒氣飄出來。門 “吱呀” 一聲開了道縫,劉三胖那張布滿橫肉的臉探出來,看見王德的蟒紋腰帶,眼裏瞬間閃過驚懼與貪婪交織的光。
    “王公公大駕光臨,是來給小的送牢飯?” 劉三胖的聲音嘶啞如破鑼,去年李傑帶著京兆尹抄他劣質種子倉庫時,正是眼前這太監帶著東宮侍衛封了他的後門。他如今穿著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褂子,袖口磨得露出棉絮,與去年那個穿著綢緞馬褂的糧商判若兩人。
    王德擠進門,反手用門閂扣死。草屋裏彌漫著黴味與酒氣,炕桌上的陶碗裏還剩著半塊冷窩頭,幾隻蒼蠅在上麵嗡嗡打轉。“劉老爺別來無恙?” 他從袖中摸出個沉甸甸的布包,往桌上一摔,二十枚開元通寶滾出來,在油燈下閃著細碎的光,“東宮有筆買賣,不知劉老爺敢不敢接?”
    劉三胖的喉結猛地滾動,腳邊的癩皮狗衝王德齜牙,被他一腳踹到牆角。“公公說笑了,小的現在就是個扛活的,哪配做買賣?” 他的眼睛卻像被磁石吸住般盯著銅錢,去年被抄沒的家產裏,光銅錢就有三百貫,此刻這二十枚,像根針戳著他心底的貪念。
    王德冷笑一聲,又掏出個紫檀木盒,打開的瞬間,油燈的光被十錠馬蹄金反射,晃得劉三胖眯起了眼。“這是定金,事成之後另有九十錠,再給你個永昌縣丞的缺。” 他用指甲敲了敲金錠,發出清脆的響聲,“劉老爺是聰明人,該知道這筆買賣值不值當。”
    劉三胖的呼吸陡然粗重,伸手想去碰金錠,卻被王德按住手背。太監的手指冰涼如鐵,帶著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力道:“但這買賣有風險 —— 禁苑的胡椒苗,你得讓它們三天內爛根枯死,還不能留下半點痕跡。” 他從袖中掏出那包爛根粉,黑褐色的粉末透過油紙散出腥氣,“這是西域來的秘方,撒在土裏,神仙都查不出異樣。”
    “胡椒苗?” 劉三胖的眼睛瞬間紅了,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他至今記得李傑拿著他賣的粟種發芽率不足三成的賬本,在公堂上侃侃而談的模樣。那個司農寺書生的冷臉,不僅毀了他祖傳的糧行,還讓他在大牢裏啃了三個月黴窩頭。“那狗東西的苗?” 他猛地拍了下桌子,窩頭渣濺了一地,“公公放心,小的閉著眼睛都能摸到禁苑西北角 —— 那裏有段圍牆是當年修水渠時留下的缺口,外麵長著叢酸棗刺,除了當年的花匠,沒人知道。”
    王德的眼神銳利如鷹:“你去過禁苑?”
    “小的爹以前是禁苑花匠頭。” 劉三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唾沫星子濺在金錠上,“十年前小的還在裏麵偷過櫻桃,那缺口的磚縫裏能藏下三個銅錢,錯不了。” 他抓起一把爛根粉湊到鼻尖,刺鼻的氣味讓他打了個噴嚏,“這東西真能讓苗爛根?”
    “西域胡商說,連戈壁灘的駱駝刺沾上都活不過三天。” 王德站起身,將木盒往劉三胖懷裏一塞,“記住,隻能你自己去,若是走漏風聲……” 他指了指牆角的狗,那畜生正啃著塊骨頭,尾巴夾得像根棍子,“去年衝撞太子儀仗的藏獒,你該見過它的下場。”
    劉三胖打了個寒顫,忙將金錠藏進炕洞,用青磚壓住。“公公放心! 小的嘴比棉褲腰還嚴實!” 他從床底下拖出雙草鞋,鞋底釘著層薄鐵,“這是當年偷櫻桃時穿的,踩在落葉上都沒聲音。”
    三更的梆子敲到第二下時,劉三胖已經摸到了禁苑西牆。月光透過雲層,在牆頭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酸棗刺的尖上掛著水珠,在夜裏閃著冷光。他趴在草叢裏像塊灰褐色的石頭,觀察了半炷香,摸清巡邏禁軍換崗有兩刻鍾的空當,才貓著腰摸到缺口處。
    牆縫果然如他所說,寬得能容下一個人。他掏出塊羊皮墊在磚頭上,防止被刮破衣服,然後像條泥鰍似的往裏鑽。磚縫裏的塵土迷了眼,他打了個噴嚏,慌忙捂住嘴,心髒跳得像要撞碎肋骨。落地時踩在片枯葉上,“哢嚓” 一聲輕響,嚇得他立刻趴在地上,直到聽見巡邏兵的腳步聲遠去,才敢繼續往前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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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苑裏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遠處的胡椒苗田在夜色裏像片墨綠色的海,竹架的輪廓在月光下影影綽綽,像無數隻伸向天空的手。劉三胖按捺住狂喜,貼著牆根往苗田挪動,懷裏的爛根粉包被汗水浸得發潮,腥氣混著泥土的氣息鑽進鼻孔,讓他想起當年在大牢裏聞過的黴味。
    他不知道的是,三百步外的榆樹上,兩個玄甲衛正透過樹葉的縫隙盯著他。尉遲恭蹲在樹杈上,手裏把玩著枚鐵彈,甲胄上的鱗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將軍,動手嗎?” 旁邊的親兵低聲問,手裏的漁網已經解開,網繩浸過桐油,韌得能網住野豬。
    “等他動手。” 尉遲恭的聲音壓得像耳語,目光掃過苗田邊緣的幾處草叢 —— 那裏藏著二十名弓箭手,箭鏃都淬了麻藥,“陛下說了,要抓現行,讓他親手把證據送到咱們手裏。”
    半個時辰前,李世民在禦書房裏撚著胡須,對尉遲恭道:“承乾那性子,朕太了解了,明的不行必來暗的。” 他將一枚虎符推過去,“你帶三百玄甲衛,把禁苑圍起來,尤其是西北角 —— 那是當年承乾掉進去過的地方,他肯定記得。”
    此刻劉三胖已經摸到了苗田邊緣。胡椒葉的清香混著夜露的濕氣飄過來,讓他想起李傑在公堂上展示的那些飽滿的種子,心裏的恨意像野草般瘋長。他掏出爛根粉,解開油紙包,黑褐色的粉末在月光下閃著詭異的光。
    “李傑啊李傑,你也有今天!” 他獰笑著,正準備往最近的苗根撒,突然聽見遠處傳來巡邏兵換崗的梆子聲。他慌忙將粉末包好,貼在胸口,像隻受驚的兔子般竄到竹架後躲藏。月光透過竹條的縫隙灑下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陰影,像張扭曲的鬼臉。
    牆外的風聲越來越緊,吹得胡椒葉發出 “沙沙” 的聲響,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劉三胖緊握著懷裏的爛根粉,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卻沒發現,黑暗中無數雙眼睛正透過草叢的縫隙,冷冷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尉遲恭的玄甲衛早已布下天羅地網,隻等他動手的瞬間,便會收緊繩索。
    遠處的東宮,王德還在焦躁地踱步。他派去盯梢的小廝還沒回來,窗台上的漏刻已經指向四更,黃金的光芒在油燈下晃得他眼暈,卻怎麽也暖不了他冰涼的手心。他不知道,自己等的不是劉三胖的好消息,而是一場即將席卷東宮的風暴。
    而禁苑的苗田裏,劉三胖終於等到巡邏兵走遠。他深吸一口氣,再次掏出爛根粉,借著月光辨認著最近的那株胡椒苗。翠綠的葉片上還掛著露水,在夜色裏閃著晶瑩的光,像無數雙嘲諷的眼睛。他獰笑著,將手伸向泥土,卻沒察覺,腳下的草從裏,一根浸過桐油的網繩正悄然繃緊。
    夜風帶著胡椒葉的清香,吹散了爛根粉的腥氣。劉三胖的手離泥土越來越近,指尖幾乎要觸到濕潤的田壟。他想象著三天後胡椒苗爛根枯死的景象,想象著李傑痛哭流涕的模樣,嘴角忍不住咧開一抹猙獰的笑。卻不知,這抹笑容,即將成為他在自由世界裏最後的表情。
    東方的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預示著這場由李承乾掀起的瘋狂,即將在陽光下迎來最終的清算。尉遲恭的玄甲衛們屏住呼吸,握緊了手中的漁網和弓箭,隻等那決定性的一刻。而禁苑的苗田裏,第一縷陽光正透過竹架的縫隙,照在沾著露水的胡椒葉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像無數雙眼睛,靜靜等待著見證這場陰謀的破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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