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火油的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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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像層薄紗籠罩著禁苑,焦糊的氣味在濕潤的空氣裏發酵,變得愈發刺鼻。李傑蹲在臨時棚的竹架旁,指尖捏著一片熏得發黑的胡椒葉,葉片邊緣卷曲如炭,卻仍能摸到葉脈堅韌的輪廓。他身旁的地麵上,一灘黑褐色的油漬正隨著晨光蒸發,在石板上留下圈醜陋的印記,像塊無法愈合的傷疤。
    “大人,這油腥氣真衝。” 老張佝僂著腰,用根竹棍撥弄著油漬邊緣的灰燼。竹棍挑起的瞬間,一縷淡青色的煙嫋嫋升起,帶著種奇異的甜香,與胡椒的辛辣味糾纏在一起,“昨夜滅火時就覺得怪,尋常火油燒完是焦苦味,這個卻帶甜。”
    李傑沒接話,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琉璃瓶,用銀勺舀起一點油渣裝進去。瓶身折射的陽光裏,能清晰看到油渣裏混著的細小晶體 —— 那是鬆香遇熱後的凝結物。在農科院做燃燒實驗時,他曾用氣相色譜儀分析過這種成分,東宮特製火油裏的鬆香純度高達七成,是軍械監專供的配方,尋常市麵上根本見不到。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碾過晨霧,玄甲衛的甲胄在微光中泛著冷硬的光澤。尉遲恭走在最前,腰間的佩刀懸在護心鏡前,每一步都讓甲片發出 “錯錯” 的脆響,像是在敲擊著禁苑沉寂的土地。他停在火場邊緣,目光掃過坍塌的竹架,眉頭瞬間擰成了疙瘩。
    “李大人,一夜未眠吧。” 尉遲恭的聲音裏帶著不易察覺的疲憊,他靴底碾過地上的竹炭,黑色的粉末從指縫漏下,“昨夜的動靜,半個長安城都聽見了。”
    李傑站起身,左臂的繃帶被動作牽扯,傳來一陣刺痛。今早換藥時,小王特意在草藥膏裏摻了些蜂蜜,說是能讓傷口好得快些,此刻卻被灼痛蓋過了甜膩。“將軍來得正好,” 他側身指向那灘油漬,“這東西,將軍或許認得。”
    尉遲恭俯身撿起一塊焦黑的竹片,指尖撚起上麵的油渣。當那縷熟悉的甜香鑽進鼻腔時,他的指節猛地收緊,竹片應聲碎裂:“東宮的特製火油。” 碎竹片從他掌心滑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火星,“裏麵摻了上好的鬆香,燃起來能把青銅鼎都燒紅。”
    身後的玄甲衛們臉色驟變。東宮的火油由軍械監直接調撥,每月消耗都登記在案,除了太子的翊衛營,任何人私藏都是死罪。去年京兆尹查抄私販軍械的窩點時,就曾繳獲過同款火油,當時主犯直接被判處腰斬,此刻這東西出現在禁苑,無異於在眾人麵前豎起了東宮的旗幟。
    “將軍再看這裏。” 李傑引著尉遲恭走向西側的承重柱。焦黑的柱身上,幾道深可見骨的砍痕斜斜劃過,最寬的地方能塞進兩指,邊緣還掛著未燃盡的木屑,在微風中輕輕顫動。“昨夜火勢剛起時,他們就想砍斷這根柱子。”
    尉遲恭抽出腰間的橫刀,刀身映著他沉如水的臉色。他將刀刃貼在砍痕上,寬度竟分毫不差:“是東宮翊衛用的製式橫刀。” 這種刀比尋常佩刀寬出半寸,刀刃淬過特殊的藥水,劈砍硬物時能減少崩口,“這群狗東西,是想連棚帶苗一起掀了。”
    “還有這個。” 負責外圍搜查的獄卒小跑過來,手裏捧著塊灰布,裏麵裹著三枚黃銅腰牌。腰牌上 “東宮翊衛” 四個字被泥土糊了大半,卻仍能看清邊緣的雲紋裝飾,“在西北角的草叢裏找到的,離密道出口不到十步遠。”
    尉遲恭拿起一枚腰牌,用刀背刮去上麵的泥垢。背麵的編號 “丙字廿三號” 清晰浮現,他眉頭皺得更緊 —— 這是去年冬天新補入東宮的侍衛編製,上個月他核查軍備時,還見過這份名冊。“是李承乾的貼身翊衛。” 他將腰牌扔回布包,金屬碰撞的脆響裏帶著怒意,“連身份牌都能丟,一群廢物!”
    李傑的目光落在被綁在石柱上的死士身上。那人低垂著頭,散亂的頭發遮住了臉,唯有肩膀微微起伏,證明還活著。他手腕上的麻繩勒得極緊,深深嵌進皮肉,卻不見掙紮的痕跡,像尊失去靈魂的泥塑。當腰牌被提起時,死士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抬頭。
    “繼續搜。” 尉遲恭的聲音打破沉寂,玄甲衛們立刻散開,鐵靴踏過灰燼的聲響在禁苑裏回蕩。有人爬上殘存的竹架,有人跪在地上檢查泥土,連防火溝裏的積水都用陶罐舀起來仔細查看。
    半個時辰後,一名侍衛在東側防火溝裏發出驚呼。他手裏舉著個燒焦的羊皮囊,囊口的繩結擰成奇特的樣式,即便被火燒得焦黑,仍能看出是東宮特有的 “死扣”—— 這種結法需要專用的解繩器才能打開,尋常人根本解不開。
    “裝火油的容器。” 尉遲恭接過羊皮囊,指腹摩挲著上麵模糊的印記。雖然被火焰吞噬了大半,但邊角處仍能辨認出 “翊衛” 二字的火漆印,那是軍械庫特有的標記。他將羊皮囊遞給身後的侍衛,“用錦盒收好,別碰壞了印記。”
    日頭漸漸升高,晨霧散去,火場的狼藉愈發清晰。玄甲衛們將找到的證物一一擺在空地上:沾著鬆香的油渣、刻著編號的腰牌、帶切口的麻布碎片、燒焦的羊皮囊,還有從死士身上搜出的半塊胡餅 —— 餅餡裏的羯羊肉碎屑,是東宮膳房特有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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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東西擺在一起,就是鐵證。” 李傑蹲下身,用樹枝將證物圍成一圈。陽光透過樹枝的縫隙落在上麵,給每件物品都鍍上了層金邊,卻掩不住它們身上的戾氣,“從截水到下毒,再到縱火,步步都衝著胡椒苗來。”
    尉遲恭的拳頭捏得咯咯作響,護心鏡上的虎頭吞口被他捶得微微凹陷。“太子是瘋了嗎?” 他的怒吼驚飛了樹上的麻雀,鳥雀撲棱棱的翅膀聲裏,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為了些草木,竟敢動用軍械庫的火油,他眼裏還有沒有陛下!”
    李傑站起身,望著臨時棚裏幸存的胡椒藤。那些青果上的煙灰被晨露洗淨,露出翡翠般的底色,頂端的紅暈在陽光下愈發鮮亮。他伸手輕輕觸碰一顆紅透的果子,指尖傳來圓潤的觸感,帶著生命的溫熱:“不是為了草木,是為了這些草木背後的東西。”
    尉遲恭猛地轉頭,目光銳利如刀。他突然明白過來,李承乾忌憚的從來不是胡椒苗,而是李傑帶來的技術,是這些技術可能帶來的改變。從貞觀犁到香皂,再到即將成熟的胡椒,每一樣都在動搖著舊有的格局,而東宮,顯然是最害怕改變的那一方。
    “這些證物……” 尉遲恭的話頓住了,目光落在那堆物品上,突然意識到它們的分量。鬆香火油、翊衛腰牌、特製羊皮囊,每一樣都能將東宮釘在謀逆的柱子上,“需要立刻呈給陛下。”
    “將軍覺得,此刻呈上去合適嗎?” 李傑的聲音很輕,卻像塊石頭投進尉遲恭的心湖。他指向那些幸存的胡椒藤,“還有四天就是驗收的日子,若是此時驚動陛下,難保太子不會狗急跳牆,做出更出格的事。”
    尉遲恭的怒氣稍歇,眉頭卻皺得更緊。他知道李傑說得對,李承乾連縱火都敢做,難保不會在最後關頭鋌而走險。這些胡椒苗是陛下的心結,若是在驗收前出了差錯,誰都擔待不起。
    “那依李大人之見?” 尉遲恭的語氣緩和了些,帶著詢問的意味。
    “先將證物封存,派心腹看守。” 李傑指向被綁在石柱上的死士,“此人是活口,等驗收結束,再連同這些證物一起呈給陛下,那時人證物證俱在,任憑太子如何狡辯都沒用。” 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四天,需得加倍警戒。”
    尉遲恭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就依李大人的意思。” 他朝侍衛揮了揮手,“將證物分類裝箱,貼上封條,由親兵日夜看守。死士單獨關押,派兩個人盯著,別讓他尋了短見。”
    玄甲衛們立刻行動起來,錦盒裏的羊皮囊、陶罐裏的油渣、布包裏的腰牌,都被小心翼翼地收進特製的木箱。陽光照在銅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仿佛在給這些證物蓋上無形的印章。
    被綁在石柱上的死士依舊低著頭,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但李傑注意到,當 “驗收結束” 四個字響起時,他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
    “李大人的手臂,需得好好照料。” 尉遲恭的目光落在李傑滲血的繃帶上,語氣裏帶著歉意,“是屬下防衛不周,讓大人受了傷。” 他從懷中掏出個小瓷瓶,“這是太醫院特製的燒傷膏,比尋常草藥管用,大人試試。”
    李傑接過瓷瓶,入手微涼。“將軍不必自責。” 他將瓷瓶塞進懷裏,“能找到這些證物,已是幸事。” 他望向長安城的方向,宮牆在日頭下泛著金輝,“有些賬,早晚要算,不急在這一時。”
    尉遲恭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點了點頭。他知道,這些證物就像埋在東宮腳下的炸藥,隻需等到驗收結束的那一刻,就能點燃引線,將所有的陰謀炸得粉碎。
    日頭升到半空,禁苑裏的溫度漸漸升高。幸存的胡椒藤在陽光下舒展著葉片,仿佛在積蓄力量,準備迎接最後的成熟。玄甲衛們在火場周圍拉起了警戒線,明黃色的警戒旗在風中飄揚,像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尉遲恭沒有離開,他親自帶著侍衛在火場周圍巡邏,目光銳利如鷹,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每一塊焦黑的竹片,每一縷殘留的香氣,都在訴說著昨夜的瘋狂,也預示著未來幾天的風雨。
    李傑蹲在母本藤前,看著那半寸長的新芽。嫩芽頂端的嫩黃在陽光下愈發鮮亮,像顆跳動的火星。他知道,這株藤和那些證物一樣,都在等待著一個時刻 —— 一個能證明自己價值,也能揭開所有陰謀的時刻。
    禁苑的風漸漸熱了起來,吹動著臨時棚的麻布,發出 “嘩啦啦” 的聲響。被綁在石柱上的死士依舊低著頭,但仔細看去,能發現他裸露的脖頸上,青筋正在微微跳動,像在壓抑著什麽。而遠處的東宮方向,一座沉寂的宮殿正在日頭下沉默,沒人知道那裏正醞釀著怎樣的風暴。
    證物被一一裝箱,貼上了尉遲恭的私印。錦盒裏的羊皮囊、陶罐裏的油渣、布包裏的腰牌,都在等待著被呈到李世民麵前的那一刻。而此刻,它們安靜地躺在禁苑的角落,像一群沉默的證人,守護著即將到來的真相。
    尉遲恭站在火場中央,望著那些幸存的胡椒藤,又看看地上的證物箱,突然明白了李傑的用意。這些草木不僅是農作物,更是撬動大唐格局的支點,而眼前的證物,則是壓垮東宮的最後一根稻草。他握緊了腰間的佩刀,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都要守住這最後的希望,等到驗收那天,讓所有的陰謀都暴露在陽光下。
    日頭漸漸西斜,禁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李傑和尉遲恭依舊守在火場旁,目光不時望向東宮的方向,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辛辣混合的氣味,像一場未完的較量,在寂靜中積蓄著力量,等待著最終的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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