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內侍的高聲

字數:5868   加入書籤

A+A-


    內侍捧著名單,站在殿外的高台上。那高台是用整塊整塊的青石砌成,每一塊石頭都經過精心打磨,嚴絲合縫。高台四周雕刻著石獅子,有的張著嘴,露出鋒利的獠牙;有的閉著眼,神情威嚴;有的爪子下踩著繡球,有的懷裏抱著幼獅,個個威武雄壯,仿佛在守護著什麽,又像是在審視著即將發生的一切。高台之下,站滿了金吾衛,他們身著明光鎧,鎧甲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像一塊塊移動的鏡子。手裏的長戟斜指地麵,戟尖閃著寒光,讓人不敢直視。他們麵無表情,像一尊尊冰冷的雕像,隻有胸口的護甲隨著呼吸微微起伏,證明他們還是活人。
    內侍清了清嗓子,那聲音像兩塊石頭在碰撞,尖銳而刺耳。他展開手中的名單,紙頁在微風中輕輕顫動。然後,用他特有的尖細嗓音念道,那聲音瞬間傳遍整個皇城,像一把鋒利的刀,劃破了清晨的寧靜:“紇幹承基,禁軍統領,參與謀逆,抄家問斬,家屬流放嶺南……”
    第一個名字念出,高台之下的金吾衛立刻行動起來。一隊金吾衛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出,鎧甲碰撞發出 “哐當哐當” 的聲響,腳步聲整齊劃一,像一陣急促的鼓點,帶著一股肅殺之氣,席卷過空曠的廣場。
    李傑站在司農寺的角樓上,將這一切盡收眼底。角樓是用青磚砌成的,牆壁上爬滿了青苔,顯得有些斑駁。樓頂的欄杆是用堅硬的棗木製成,上麵被歲月磨得光滑,還留著前人手掌的溫度。他扶著欄杆,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上麵的木紋,看著那隊金吾衛穿過朱雀大街。街道兩旁的店鋪還沒開門,門板緊閉,隻有幾家早點鋪冒著熱氣,卻也顯得冷清。金吾衛的身影在街道上移動,像一條黑色的長龍,目標明確。李傑心裏清楚,這僅僅是開始,一場風暴才剛剛拉開序幕。
    “張猛,東宮侍衛統領,抄家問斬……” 內侍的聲音繼續響起,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冰冷的石子,砸在人們的心上,激起一陣寒意。
    又一隊金吾衛衝出,目標是東宮侍衛統領張猛的府邸。張猛的府邸離皇城不遠,在一條僻靜的巷子裏。門口還掛著昨日的紅燈籠,紅色的綢布上繡著 “囍” 字,那是他兒子滿月時掛的,如今卻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像一抹凝固的血。金吾衛衝到門口,為首的校尉一聲令下,兩個士兵上前,一腳踹開了朱漆大門。“哐當” 一聲巨響,門板應聲而倒,揚起一陣塵土,驚得巷子裏的麻雀撲棱棱地飛起,在空中盤旋著,發出不安的鳴叫。
    很快,府邸裏傳來了哭嚎聲,那是女人和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像一把鈍刀在人們的心上反複切割,讓人聽著心碎。有一個穿著錦繡衣裳的女人,應該是張猛的妻子,披頭散發地從裏麵衝出來,想撲向金吾衛,卻被兩個士兵攔住。她掙紮著,哭喊著:“你們憑什麽抓我丈夫?他是冤枉的!你們放開他!” 聲音嘶啞,帶著絕望的哭腔。有官員家屬聽到消息,從隔壁府邸探出頭來,看到這一幕,嚇得趕緊縮了回去,關上了門,連門縫都不敢留。
    金吾衛麵無表情地執行著命令,他們中的一個上前,拿出一塊破布,堵住了那女人的嘴。女人的嗚咽聲變得模糊不清,眼神裏充滿了絕望,像一隻被抓住的困獸。她懷裏抱著一個孩子,孩子嚇得哇哇大哭,小臉漲得通紅,小手死死地抓著母親的衣角,指節都泛白了。一個金吾衛伸手想把孩子拉開,孩子卻哭得更凶了,死死地抱著母親的脖子不放。最終,金吾衛還是硬生生地將孩子從母親懷裏拉開,交給了旁邊的一個老仆,然後拖著那女人,強行拖拽上停在巷口的囚車。囚車的木板粗糙,硌得那女人的膝蓋生疼,她卻顧不上這些,隻是不停地回頭望著府邸的方向,眼神空洞。
    李傑的心裏有些沉重。他知道,這些家屬中,很多人或許並不知情,他們隻是過著平靜的生活,卻要為家人的罪行付出沉重的代價。這就是皇權鬥爭的殘酷,一旦卷入,便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所有相關的人都網在裏麵,無處可逃。他想起自己培育的胡椒,在田地裏生長,雖然需要精心嗬護,需要除草、施肥、澆水,但隻要付出努力,就能有所收獲,看到飽滿的果實掛滿枝頭。可這朝堂之上,卻充滿了未知和危險,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複,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可能化為泡影,甚至連累家人。
    “李三,司農寺典事,參與謀逆,杖責五十,流放三千裏……” 當念到司農寺的官員時,李傑的目光微微一凝。這個李三,他認識,是司農寺裏負責倉庫管理的小官,平日裏沉默寡言,總是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官袍,低著頭走路,說話聲音也小得像蚊子哼。李傑曾見過他在倉庫裏清點物資,做事一絲不苟,賬本記得清清楚楚,沒想到竟然也參與了謀逆。
    一隊金吾衛衝向司農寺的方向,很快就將李三從官署裏押了出來。李三穿著一身青色的官袍,官袍上還沾著倉庫裏的灰塵。他的臉色慘白,像一張白紙,沒有絲毫血色,渾身顫抖著,像一片被風吹動的樹葉,隨時都可能倒下。他的手腕被鐵鏈鎖著,鐵鏈在地上拖過,發出 “嘩啦嘩啦” 的聲響,與他的腳步聲形成一種詭異的節奏。當經過司農寺角樓時,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到李傑站在上麵,眼神裏閃過一絲哀求,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然後被金吾衛推搡著,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李傑沒有動,也沒有說話。他知道,自己幫不了他。在這樣的大清洗麵前,任何個人的力量都是渺小的,像大海裏的一滴水,無法改變浪潮的方向。他能做的,隻有做好自己的事情,保護好自己,不讓自己卷入這場紛爭,繼續研究他的技術,用自己的方式為這個時代做些什麽。
    內侍的聲音還在繼續,一個又一個名字從他口中念出,像一場無休止的噩夢,在皇城上空盤旋。“王顯,東宮詹事,抄家問斬……”“劉方,禁軍副統領,賜死……”“趙全,司農寺主簿,流放嶺南……” 每念一個名字,就有一隊金吾衛衝出,就有一個家庭陷入絕望。皇城內外,哭喊聲、嗬斥聲、鎧甲碰撞聲、囚車滾動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首悲涼的交響曲,在清晨的陽光裏回蕩。
    有老臣站在自家門口,看著這一切,忍不住歎了口氣。他拄著一根龍頭拐杖,拐杖的頂端被摩挲得光滑發亮。花白的胡子在風中微微顫抖,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感慨。他經曆過太多這樣的事情,從隋末到唐初,看過太多的權力更迭,知道這是皇權更替過程中必然的陣痛,像人生中的生老病死,無法避免。可看著那些曾經熟悉的麵孔如今淪為階下囚,看著那些繁華的府邸轉眼間變得蕭條,心裏還是難免一陣唏噓,為他們惋惜,也為這無常的世事感歎。
    李傑站在角樓上,直到內侍念完最後一個名字,直到最後一隊金吾衛消失在街道盡頭,才緩緩轉過身。陽光照在他的臉上,帶著一絲暖意,卻驅不散他心裏的寒意。角樓的陰影落在他身上,像給他披上了一件沉重的外衣。
    他知道,這是清洗,也是震懾。李世民通過這種方式,清除了朝中的不穩定因素,拔掉了那些依附於太子的勢力,鞏固了自己的統治,讓所有心懷不軌的人都不敢再輕舉妄動。但他也知道,這場清洗過後,朝堂之上必然會出現新的權力真空,那些空缺的職位會引來新的爭奪,新的鬥爭也將隨之而來,像雨後春筍一樣,在看似平靜的表麵下悄然滋生。
    他走下角樓,回到自己的工坊。工坊裏,工匠們正在忙碌著,有的在攪拌皂液,有的在切割皂塊,有的在給香皂印花,空氣中彌漫著香皂的清香,混合著油脂的味道,讓人心裏踏實。看到這一切,李傑心裏漸漸平靜下來。不管朝堂如何變幻,他的技術革新不能停。胡椒、貞觀犁、香皂…… 這些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是他能為這個時代做出的貢獻,是他在這個陌生的時空裏找到的價值和意義。
    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一張圖紙,上麵畫著火藥的初步配方,各種原料的比例標注得清清楚楚。這是他在平定叛亂後解鎖的新技能,也是他下一步要研究的重點。他相信,隨著技術的不斷迭代,從火藥到外科手術,從遠洋艦到蒸汽機,大唐一定會變得更加繁榮昌盛,百姓的生活也會越來越好。
    窗外的陽光越來越亮,穿過窗欞,照亮了工坊裏的每一個角落,也照亮了李傑眼中的希望。他拿起筆,在圖紙上做著修改,筆尖在紙上劃過,發出 “沙沙” 的聲響,像是在譜寫一首新的樂章。他知道,前路或許充滿坎坷,或許會遇到各種阻礙和質疑,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堅定。就像當年在農科院的實驗室裏,為了培育出抗旱的胡椒品種,他曾在高溫大棚裏守了整整三個月,每天記錄數據到深夜,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又結,結了又破,最終讓那株帶著希望的幼苗破土而出。如今在這大唐的工坊裏,他同樣能感受到這種為了目標不顧一切的力量。
    工匠們的吆喝聲從皂液熬製區傳來,老匠人正用長柄木勺攪動著沸騰的皂液,褐色的液體表麵翻湧出細密的泡沫,像一片翻滾的雲。新收的學徒踮著腳往模具裏倒皂液,動作生疏卻格外認真,皂液順著木勺邊緣滴落,在青磚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折射出細碎的光。這充滿煙火氣的場景,讓李傑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下來。
    “李大人,這批藥皂的薄荷腦加得比往常多些,您要不要嚐嚐?” 負責調配香料的老工匠舉著一塊剛成型的皂坯喊道,皂坯上還留著清晰的葉脈花紋。
    李傑走過去接過皂坯,冰涼的觸感從指尖傳來,帶著清冽的薄荷香,瞬間驅散了縈繞在心頭的陰霾。他想起昨夜在工坊後院看到的景象:三十七個被圈定的名字寫在布告欄上,被夜風吹得嘩嘩作響,像三十七個飄蕩的魂靈。而此刻,皂坯在掌心漸漸溫熱,香氣漫過鼻尖,讓他真切地感受到 —— 活著,做事,比沉溺於權力的漩渦更有意義。
    忽然,工坊外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帶著急促的節奏。李傑抬頭望去,隻見一個身著緋色官服的驛使翻身下馬,手裏舉著一卷明黃卷軸,正朝司農寺方向疾奔。驛使的靴子踏過皂坊前的排水溝,濺起的水花裏還帶著淡淡的皂香,與他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特的味道。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陛下有旨 —— 司農寺速調新製香皂百箱,送往黔州流放隊伍!” 驛使的聲音在巷口炸開,驚飛了簷下的燕子。
    工匠們手裏的活計頓時停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裏滿是詫異。誰都知道黔州是蠻荒之地,流放的罪臣哪配用這樣金貴的藥皂?
    李傑卻心頭一動。他想起李承乾囚車駛過朱雀大街時,百姓扔的爛菜葉粘在囚服上,那身沾滿血汙的衣服怕是從未好好清洗過。李世民此刻下令送香皂,是想讓那個被廢黜的兒子在蠻荒之地,也能沾染幾分人間的潔淨?還是想用這種方式,給那場慘烈的父子相殘留一絲體麵?
    “愣著做什麽?趕緊裝箱!” 李傑揚聲喊道,將皂坯放回木盤,“挑最好的藥皂,用防潮的油紙裹三層,再釘上鬆木箱子,別讓路上的潮氣壞了品相。”
    老工匠們這才回過神來,手腳麻利地忙活起來。油紙撕開的脆響、錘子敲釘子的悶響、木箱在地上拖動的摩擦聲,很快蓋過了遠處隱約傳來的哭嚎。李傑站在工坊門口,望著驛使遠去的方向,忽然明白這三十七個名字的重量 —— 它們不僅是皇權鐵律的注腳,更是提醒著每一個人:在這世道裏,能守住本心做實事,比什麽都重要。
    夕陽西斜時,最後一箱香皂被裝上馬車。車軲轆碾過青石板路,發出 “咕嚕咕嚕” 的聲響,像在重複著某個古老的箴言。李傑站在皂坊門口,看著馬車消失在巷尾,袖口的藥皂配方被汗水浸得有些發潮,上麵的字跡卻依舊清晰。
    暮色漸濃,皇城方向傳來收兵的金鉦聲,悠遠而沉重。三十七戶府邸的燈籠都滅了,隻有便民皂坊的油燈還亮著,昏黃的光暈裏,工匠們還在趕製明日要送往前線的軍需皂。李傑轉身走進工坊,將火藥配方圖紙仔細折好,放進貼身的錦囊裏。
    窗外的月光爬上工作台,在圖紙上投下一片銀輝。他知道,今夜過後,皇城的血腥味會被雨水衝刷幹淨,就像皂坊排水溝裏的泡沫終將消散。但那些刻在曆史裏的名字,那些在工坊裏誕生的發明,會像這永不熄滅的燈火,在時光裏一直亮下去。
    而他要做的,就是讓這光亮,照得再遠一些。
    欲知下文如何,請先關注收藏點讚!謝謝!
    喜歡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請大家收藏:()從胡椒到蒸汽機的大唐傳奇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